站起来的张三脑袋无比清晰，思考、接受信息，眼睛能够接受来自外界的景象不至曲解。甚至内耳迷路里也不再热油烹煮般鼓动。
等等。
张三用力拍了拍耳朵，他的表情僵住，竟真的听不到那些声音了。他赶紧从肋骨处抽出一根木条，一掰两截，狠狠捅进耳朵。木条上的倒刺在耳道中画着优美的弧线，旋开鼓膜耳蜗，一点点在张三的大脑中汇合。
刺啦啦的蜂鸣声逼成一条细线，张三的眼前陷入死寂，他的牙齿无意识地碰触，波澜沿着颅骨绽开璀璨的烟花。他小心地将木条抽出，带出的汁水在模糊的耳廓挤出，啊，那些庄重的怨念和耳蜗一同恢复。
海浪般的嘈杂喧嚣柔软地抚摸张三，他孤零零站在空无一人的县衙废墟，远远看去，恍惚间有种奇怪的疏离感。
稀稀疏疏的百姓从街的另一头走过来，还在城中的百姓只剩下不到一半，这些还惶恐的人互相搀扶着，想是要回家看看，这种时候，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好占据心思。张三迅速斜了一眼，走出废墟，每一步都稳稳当当，很好。
直到乌血营驻扎处，李志拦住了他：“先穿件衣服吧。”随后递给张三一套干净的衣裤。
也不顾身上的血迹，张三给自己胡乱套上。他的背后传来掀营帐门的声音，紧跟着的是清微的提醒：“南风起在里面躺着，陈醒他们刚刚回来。”
“啊？哦哦，知道了。”张三终于显出一点表情，嬉笑着应答。
盯着张三好一会儿，清微刚想开口，张三却抢先说道：“别问我，我不认识水鉴散人，只是他帮过我，所以我答应替他送一把剑而已。”
“你往热油里倒过水吗？滚烫的热油，不需要用力泼，你不经意地甩了滴水，就会油火四溅。”清微换了副笑脸，“水鉴散人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但只要他的名字一响起，无论南北、佛道，四海之内都会像被倒了水的热油一样炸开。”
张三静静听着，表情固定不动。
“虽然他叫水鉴散人，但对于世人来说，他才是那炙热沸腾的滚油。我能和你平静地交谈，但更多人只会把你当做溅在手上的油花。”
张三好像听明白了他的话，人们对一滴油花做不了什么报复，但张三并不真的是一滴无形的油花。
“世人。”张三若有所思，“我问过西山村的村民，他们从未听过水鉴散人，也不知他们算不算得世人。”
“我不认识水鉴散人，他帮过我，所以我会替他送一把剑。”
清微听了张三的回答，叹了口气，侧退一步，让开路，他背后的帐篷里南风起和陈醒等人一同撩开营帐门出来。
“你和道长还有得聊？”南风起脸上带着许久未见的轻快。
“他问我你是不是个贼，一个屠夫哪来这么好的剑。”
“借的，待会儿要还。”
“借剑撑场面也太寒酸了。”
南风起坐了起来，将衣服撕成布条给自己包扎伤口，费力的在衣服上咬开口子后，终于空下嘴来：“赢了就不寒酸。”
看着南风起一身血色，张三用舌头磨磨槽牙：“打个响马头子都整的一身血，这也值得夸耀。”
南风起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和剑，一身挂红，赵老爷的儿子结婚时候那对喜烛好像就是这样。
他不禁笑出声。
张三拿起清辉剑，弹指击剑，剑鸣清亮，“也没外人，就别拿腕儿了，装起来了还。”
“我只是想到了开心的事。”南风起出声辩解。
“你之后还要对付那群追杀刘知常的人。”
“仙人打得，贼人自然也打得。”南风起毫不在意，甚至有些狂宕。
张三坐在南风起对面：“那就无所谓了。”
“当然无所谓。”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爽快放肆。
笑声逐渐散去，躺在乱糟糟的街上，两人久久没有话语，呆呆的看着天空的云飘散聚合。衣服被水沾湿，也许是血，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可他们也没有动弹。
“饿了么，来吃面吧。”王敬之招呼众人，从锅里挑出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
“这些都是什么人？”
“乌血营，和崂山道长一起来的。”
“不是说他们都去和兖州对对碰了吗？”张三吃着面看陈醒。
“崂山派出面了，这点摩擦自然得放放。”
“这么有面儿，怎么才来这么几个人？”
“也得赶得过来啊。”李志也端了碗面，和他们蹲在一起。
将臊子拌匀，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几口就送进嘴里，一指宽的面条十分劲道，咬起来还有些弹牙。划拉两口臊子，碎软的肉沫和大粒的豆干、萝卜相互映衬香气。再嚼一口生蒜，美得张三一屁股坐下，不多时，面已经吃尽。
“做面倒是有两下子。”张三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了，他把碗递给王敬之，“再来一碗，哎，给我拿头蒜。”
“陇西人离不开这口面。”
王敬给张三盛了一大碗面，臊子泡在面汤里浮着油花，张三接过碗，搓搓蒜皮，捡出蒜瓣扔了面里，蹲回墙角。
“那还跑这么远，麦子都不一样。”
“面再好吃，也得有钱买，不是为这二两银子，谁想撇家舍业。”
“你做的好生意，五百两这就昧了四百多。”
“事都是你们解决的，哪有我领钱的道理。”
“有的。”南风起适时插嘴，“悬赏是赏的抓响马，响马是我们一同杀的，自然平分才合适。”
“爽啊。”摸着肚皮的张三望见早就吃完饭的军士继续干活。一群群百姓凑了过来，其中刘知常抱着孩子四处寻找着什么。
虽然王敬之还想再说什么，但南风起已经看到了刘知常，他放下面碗，拿着清辉剑走了过去。
“你的剑，你的丹方。”南风起将白布和清辉剑递给刘知常。
“身怀白壁，无罪亦罪，我只求藏身尺寸之地，不想我儿四海漂流，这剑和丹方就赠与好汉，只要您愿意护我父子周全。”刘知常推回南风起的手，偏过头，面容憔悴。
南风起将东西强塞进刘知常怀中，语气不屑中带有三分火气：“何等混账，先前对付贼寇，我手中无有趁手的兵刃，姑且借你长剑一用，怎是贪图你家宝物，我自应下护佑你父子，与这东西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