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海。
海面波纹缓缓推向海岸，阳光闪耀在浪头，丝棉状的云尽情舒展着。广阔的海上此时只有一叶小舟，舟上的男子盘膝而坐，铁剑横放腿上，神情悠闲。
一道身影如电闪过千里，袖口飘摇，两手空空不见寸铁，周身普通地好像一个平常的旅人，但没有旅人能有这般身法。他在小舟前稳稳停住，“贫道玄机，阁下可是燕洵生？”
“燕洵生三天前死了。现在我是折枝剑。”燕归巢面色沉静地看着来人，右手两指勾着剑柄。
“居然死了。”玄机满脸遗憾，“听说他酒品不错，可惜了。那……你也要去江南走一遭？”
“关你屁事。”燕归巢神情诚恳。
玄机耸耸肩，表情颇为无奈：“青州府到江南很远的。”
燕归巢眼神越过玄机，看着水天相接，太阳散散地洒下耀眼的白光，不算很暖，海风卷着咸咸的水汽在海面掠过。怀念在燕归巢眼里闪过，他叫燕归巢，可现在他要离家了。他眼睛回转，盯着玄机：“远是远，但我的舟船很结实，乘风下江南想来是很快意的。”
玄机默默不语，嘴角挂着笑意，翻手弹指。
小舟开始漏水了。
二人之间海风悠悠地吹，天地静谧。燕归巢眼睛眯着，眼角青筋跳动，声音低沉：“你觉得这很风趣？”
“是啊。”玄机收拢了笑容，“回去修补你的船吧，江南……你不该去。如果折枝剑还是燕洵生，也许我会让他去试试，可你还是个孩子。”
小舟已经沉下些许，低处灌满海水。燕归巢站起身来，长剑出鞘，反射的光芒刺眼嚣张。“还是那句话——关你屁事。”燕归巢第一次露出笑容，放纵肆意。
看了眼燕归巢手中的剑，玄机摇摇头，掸了掸下裳上不存在的灰尘，玄机伸出右手，手心向上，脸上再次挂上习惯性的微笑：“试试吧。”
话音刚落，玄机的气势忽地一变，海面霎时寂然无声，气雾在玄机身后升腾，幻象丛生。
耳边传来轻柔的低语，遥远而痴缠。燕归巢不为所动，长剑上撩，恍惚间仿佛有春花落泥，燕飞莺啼，玄机挥袖相击，铿锵若金石。趁着燕归巢变招之际，玄机后撤三步，并指扬出一泼海水，凝成三柄短剑，御剑上前。
虽是一心三用，玄机用剑却算得灵巧自如，三柄飞剑互为掎角，当一剑剑势已去，其余二剑便会紧随其后，不给燕归巢任何喘息余地。
即便如此，玄机也没有进到燕归巢身前三尺之地，他的剑太密，太繁，重重复重重，剑意缠绵悱恻，如春雨润野草，似灞桥折杨柳。
虽然玄机行遍二国九州十数地，面对此景也要慨叹后生可畏，燕归巢的折枝剑竟到了这般境地。
玄机并没有因此收手，三柄水凝剑炸开，将燕归巢推出十丈外。玄机双眼紫光一闪，原本天晴万里的空中乌云盖顶，雷鸣轰隆，接连不断的紫雷直奔燕归巢而来。
“这些方士啊，是真该死，就不能硬桥硬马的打一场吗？唉。”燕归巢在心中叹了口气。
那骇人的电光已经到了燕归巢面前，强烈的光芒掩盖了周围所有事物。
这时，一声燕鸣响在玄机耳旁，他急忙腾空百丈余，但淡淡的花香仍在玄机周围弥漫。
血液迸射，玄机身上多了两道伤口，他表情如常，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剑法。”
收剑入鞘，燕归巢落在残破的木板上，一抹嘴角的血：“用你捧？还以为何等通天晓地的本事，不过尔尔。”
玄机倒是不恼，看着燕归巢，笑道：“折枝剑苦于离恨，剑势缠绵。你刚刚最后一招不像折枝，倒像是大河东流。”
“我以前练关刀的。”燕归巢面色如常。
“哈哈哈哈哈，练关刀的还能承袭折枝剑。”玄机没有忍住，大笑出声。
“笑你妈。赶紧，把船钱赔了，我这紧赶慢赶也得再耽误我一天功夫。”
玄机看着他，道：“你的能耐在江南立得住脚，但也只是立得住脚，算不得一流，更何况你这脾气不行，可折枝剑到江南不能不是一流。”
燕归巢急了：“还给你脸了，打不过，还想拦我。”
没有出声反驳，玄机的拇指在中指关节处上下连点两次，从玄机袖口射出一道银光。燕归巢提剑欲挡，岂料银光一斜，划伤燕归巢臂膀，又是一引，将他佩剑挑飞。而玄机就在此时骤然出掌，燕归巢本想躲闪开，还未来得及动作，这一掌就击中了燕归巢胸口，将他轰入水中。
在水中，燕归巢隐隐约约听到玄机的声音：“你看，你还是……我不会杀你，我与你……但你要记得……回家吧。”
燕归巢心中愤恨，这老道竟趁我不备，着实卑鄙！但他已无力出剑，意识飘散，逐渐昏死过去。
不知何时玄机的伤口已经愈合，甚至衣服破损都消失了，好像一切未曾发生一般。玄机转身欲走，忽然心有所感地向乐安县看去，神情若有所思。
伸出食指与中指，旋转一周又猛地并指下扣，眼中紫芒一闪而过。
“阁皂山的纸人，嗯……这些年没什么进步，真是堕落了。”水鉴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此时一柄飞剑凭空出现在水鉴面前，飞剑上面无甚纹饰，剑格也是简单的一字形。在玄机面前，那飞剑强烈地晃动，随着摇晃，剑腊上裂开蛛网形隙缝。
“飞剑也不行，现在的年轻道士都是这种水平吗？”水鉴皱着眉头注视面前的飞剑。
“也是缘分，帮你一把。”
轻点剑身，亮光闪烁，四指拂过裂隙，飞剑安静下来，碳屑般的细粒从剑上掉落，剑光激荡，还未沾到水鉴衣袖就化作了海风。
一丝讶色晃过水鉴眼瞳，“剑意倒是有点意思，这小厮倒不如去练武。”
长剑破空而去。
一步千里，水鉴散人跨步走了过去，但当他落到地上，反而慢了下来，在官道上缓缓走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不远处的路碑写明再行五百里便是乐安县。
日月变换，游鱼环绕下，昏迷的燕归巢随着水流摆动，气息微弱，逐渐淹入海中。
远远传来震天的轰鸣，紫黑色的云团惊得鱼群四散，只有不知何时到来的水鉴散人站在半空。
水鉴念了几声，两股水流随之而起，将燕归巢托出水，他轻轻挥手，将燕归巢遣到岸边。
微睁的眼睛模糊地看到水鉴散人的嘴唇开合：“慢点走，走快了，可就赢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