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汐几日不在泉先。他便装去了空桑地界,约飞廉单独会面。在信里,他没有细说发生何事,决定先给飞廉一个下马威,让他“滚过来”。
“其实你不叫我,我也正想找你。”飞廉早就做好了准备,和和气气。
“哦?临海城的烂摊子,你早有耳闻?还是说他恶人先告状,找你求救?”炎汐冷眼。
“恶…恶人?”飞廉一头雾水:“炎汐,无论如何你先信我。我这次举兵南下,事出有因,绝非针对泉先。我只身一人到你指定的地方会面,还不够说明诚意么?”
炎汐笑了:“让你自己来是给你留颜面。还要四处张扬吗?”
飞廉一时没懂。难道说的不是举兵这件事?
炎汐忽觉不对劲:“怎么,举兵?”
飞廉路上也在琢磨,炎汐这消息也太灵通了些。
事关兵家大事,他也没想瞒着:“是这样,空桑北方前线,出了大乱子…”
炎汐将前因后果听完,内心一沉。辟天剑还在他手上,真岚御驾亲征怎么能少了这个?看样这事飞廉还不知道。
“唉。幕后这个人,诡秘难测。几位王已经被他挑动不和。我到了说不定更添事端。思来想去,先如此安排了。”飞廉道。
炎汐哼声:“是不是还要我配合你演一出两军争斗后方大乱的戏码?”
“唉!炎汐,快别开这玩笑…”飞廉想起战事,心中依然有些忧虑:“我南下其实是防止大军出征后,散部在那人的挑唆下混乱,真的跟泉先敌对起来。一句话,你信不信我?”
“说的好像我很怕。”炎汐轻巧掀开自己面前盖碗。
已经在此停留有些时候,飞廉也口干舌燥:“哎?怎么你连茶水都不给我喝?”
别说是茶,这四处连个盛水的器皿都没有。像是故意被提前收走了。
“这里没准备你的茶。”炎汐故意慢条斯理。
飞廉干笑:“不是这件事,那我还有其它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炎汐正身:“你那好朋友霸占着临海欺压良善,手都伸到我泉先来了。强逼卖身,还想强下化生水,这些好事,你都知不知道?”
“什么?!”
说的就是胡懋。来前真岚还提起过他。
“看来你还不知道。他在临海怎么当官按说不归我管,可抓了我泉先四个无辜鲛人想占为己有是被我亲眼撞见。我要讨个说法,可人家说上面有你作保,连真岚都听你的。”炎汐直告。
飞廉目瞪口呆。
“州府郡守连个敢接他状纸的都没有。我是真奇了怪,你怎么敢结交这样的人?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飞廉半天不语。
炎汐冷道:“哼,对了,你们沧流的化生秘药,我把他扔下化成池试了试,果然效果不凡。”
飞廉哀叹一声:“这个人,确实经我举荐…他当年有这些贪财敛色的毛病,事后明明已经应承我改了…”
说起当年困顿事,飞廉确实受过胡懋一点帮助。想着投桃报李…
炎汐横目:“怎么,听这意思,你还要保?为了义气,身家性命都不顾?”
“不是!”飞廉赤耳:“他办出这种事,我只想亲自收拾他!奈何现在还有要事在身…”
“我不听这些!”炎汐道:“他为害一方,祸及我泉先子民。我自是不能容他。”
飞廉咬牙:“好!我应承你。不过大战在即,为一城之事去添乱不妥。先放一放,等到战事结束,我亲自把他送到镜城发落,所列罪行一概不隐瞒。受伤的鲛人们,我愿亲自赔礼致歉。人确实是我举荐认命的,我对此负责!”
炎汐笑:“你还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一个城主而已,越过层层管辖带到镜城去治罪。不更印证他这些年为非作歹,你在背后充当保护伞?你到时如何替自己辩白?”
“那你说要我怎么办?!”
炎汐昂首:“你战后亲自去真岚面前陈情,废了这个城主。永不录用。临海与泉先毗邻,新城主人选必须为人公正,与邻为好。要经我认同。”
“就这些?”
“这个胡懋,必须立刻从临海消失,永不许踏入半步。”
飞廉豪气盎然:“一言为定!”
炎汐笑了笑,让人给他沏茶:“飞廉,你这个人义气深重我知道,可有些人未必配得上你仗义。过些天真岚也许亲自来。此事你必须尽快,迟恐不利。言尽于此。”
飞廉皱眉。
“哦对了。”炎汐又道:“忘了告诉你一件大事。我们的海皇血脉,回归泉先。”
“什么?”
“其实你这次运气算好。往后再出什么差错,他可不像我这般好说话。”炎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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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的临海城乱糟糟。经过那夜风浪,海堤溃了几处,许多房子进水。海岸一带道路上四处积攒着海沙。若不是苏摹当晚立下过屏障,恐怕半个城的人要丧命。
城主胡懋经过那次事后,拒不理事。各个府衙无人统领,懒散懈怠。在这紧要时刻,无人出面主持大局。
湘对着满城狼藉束手无策,只好往内城找了个干净酒楼,摆一小桌宴,请她先前遇见的一个人。
就是那日海边指挥救人的小差官。名叫萧栩羽。
内城她只知道这个地方。
“呦,萧大人升官了?”萧栩羽给湘倒茶的时候,不经意露出袖口新绣的花样。湘一眼就看到。
萧栩羽笑了笑:“托姑娘福,不知怎么的忽然升了个“监察”,也没什么实权,就是俸禄多涨了两个。不至于寒酸到请不起姑娘吃这顿饭。”
还挺会说话。湘笑:“碰上升官这等喜事我没带礼,这顿饭当然是我请。我今天还有事麻烦萧大人。”
萧栩羽眼一亮,做个回敬的姿势:“还有我能效劳的地方?姑娘尽管吩咐。唉,可是有一点…”
他小心向前探身,低声道:“可别叫什么“萧大人”。这官不是城主给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少人妒忌,是福是祸还不知道。”
“哦?”湘原本今天是出来给绛买东西。结果靠近海边的外城一塌糊涂。内城她不怎么熟。
“姑娘,能不能跟你打听件事?”萧栩羽说话犹犹豫豫:“听说我们城主想强买鲛人养在府里,被你们泉先左权使撞破,事情闹大,这次背后的人也救不了?”
他又压低声音:“还听说他私制了什么“化生水”,结果被左权使摁在水里,变成了个女人…有这事吗?”
湘笑:“你从哪里听来的?你在府衙当差,城主什么样会不知道?反来问我?”
萧栩羽老实作答:“街头巷尾的传言,是从翠漪阁传出来的。城主自从那天再也没出府事事,都说传言八九不离十…”
湘看着萧栩羽。
萧栩羽抿一抿唇:“姑娘如果不方便透露就算了。并不是我非要打听,现在府衙里分门别派,暗流汹涌,都在张罗找新的靠山。我…原本就不受待见,问消息,只是想谋个安保。”
湘笑了笑:“告诉你也没什么,是真的。”
萧栩羽露出惊吓的样子。
“怎么,难道你不应该高兴?”湘另眼相望:“说不定你的机会来了。这城主之位要另择贤明者,你不想把握机会?”
萧栩羽受宠若惊:“姑娘说笑。”
湘摆手:“哎,我都把内幕消息告诉给你了,只求个安保不是太亏了?上次在这听你一番管理府衙的道理,当个城主不为过。”
“姑娘快别拿我寻开心。我才多大。哪敢做这些念想。”
这萧栩羽才二十来岁。不过印堂饱满,双目有神,一脸的聪明相。
湘扬眉:“空桑当今的青王,登位时才十几岁。他一地之王都可以,你任个城主为什么不可呢?”
“人家是贵胄血脉。我又算是什么。姑娘快别比了。”萧栩羽几乎自惭形秽。
湘败兴:“我可是认真的。你如果真有意,我愿意帮忙。怎么办你就别管了。刚才你主动问起,还以为有此心呢。哎,年轻人,机会稍纵即逝,你可考虑清楚。”
萧栩羽听见湘叫自己“年轻人”,心起一阵涟漪。她长着年轻俊美的模样,平常人看来正是最好年华。难不成已经几百寿数?
“我…”一时间叫姑娘都不知是否得当了:“其实临海这城,不是我这样的人能管的。多谢抬爱。”
各自静默片刻,雅间里只剩吃饭的声音。萧栩羽看湘,感觉她有点不高兴。
“姑娘前面说有事让我帮忙,是什么事呢?”
“哦,我想买点东西,结果外城被海水冲的乱七八糟。内城我又不熟,来这吃饭想起了你,愿不愿意带个路啊?”湘又一如既往的笑容清甜。
萧栩羽立刻打起精神:“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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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他俩酒足饭饱内城晃荡的空当,飞廉直接带兵控制了城主府。
进门的时候,胡懋正在家骂骂咧咧,一见飞廉…
一句话:“行了,你走吧。这次算你命大。泉先要是真不依不饶把你交到镜城,你恐怕性命难保。临海你就别呆了。”
“泉先,泉先这么大脸面?”胡懋现在是女声。声音沙哑又刺耳。
飞廉怒拍案:“你犯的可是王法!”
“不就是几个平民!飞廉,我当时可是听了你说的,弃甲投降,你说空桑王许我一座城。怎么,这才几年?翻脸不认账?”
“可你这城主是怎么当的?!”飞廉质问。
“呵,什么怎么当?是城丢了,还是民散了?”胡懋继续嚷嚷唾沫四溅。
飞廉唯恐他这些不经之语被人听到,去关闭了房门。
胡懋忽然发笑:“我明白了。听说前线仗打的不顺是吧?拿我来给泉先打牙祭?”
“什么话。你自作恶,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呵呵,作恶…”胡懋煞有其事的砸砸嘴:“飞廉,你我知道,心厚道。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作了什么恶?我不过是想娶几个美妾,她们都是立了契的。我娶回来,当然都是好吃好喝,好好待着,是那个什么什么,左权使?我后来才知道…他半路横杀出来,这个律法那个不让。把我好事全搅了…”
“还不是你逼迫?!”
“什么逼迫?我给了钱。钱他们都领走了。不信你看我这出账银子?”
飞廉低头看,出户上写的是翠漪阁。按了手印。
“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胡懋发现飞廉有所心动:“他们欺我欺到门上,我还以为你今天是来替我出口气的。”
“即使是自愿,你这做法也是…”
“哼,我看出来了。这么大阵仗来兴师问罪,不就是因为空桑要打仗,拿我做个人情,好让泉先相助?”
“胡说八道!你以为这件事镜城知道了,你还有命活?”飞廉恼怒。
“不是?那可奇了。”
“罢。反正这里你待不下去了。拿上这包钱,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安稳过日子。”飞廉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桌上。不想再与他论较。
胡懋伸手捞了捞,里面银子的数量让他满意:“少将军,现在空桑用人之际,你怎么不上前线?”
“这不用你管。”
“想我当年与少将军交,少将军踌躇满志。现在归顺了空桑,可如愿否?”胡懋话里有话:“呵呵,想当年,多少能人志士跟着少将军投效空桑,指望能被好好对待。我就这么狼狈地走,他们知道了,会不会心寒?”
飞廉怒:“是你自己犯事犯到这一步。”
“犯到这一步?哈哈,不过几个女人。怎么,他空桑所有州府郡都是干净的么?唯独来我座城公事公办?哈哈,我懂了。”胡懋翘起了腿:“不是我犯事,是我运气差犯在一些人手里。原来在少将军那儿,朋友也分轻重。最终还是选择了对自己更有利的朋友,跟我绝情绝义?嗯?呵呵…”
“你少阴阳怪气!”
“哼!本以为少将军顶天立地。没想到,连泉先几个外人,都能拿捏了你。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