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摹一直从早到晚的闭关,尝试溶解幽冥之力在他体内留下的坚冰。期间那笙数次来访。待事态稍缓,谕告外面守卫放她进来。
那笙慌里慌张,一进来就往他右手边靠近:“你…你你你怎么样?严不严重啊?”
果然就不该信炎汐会对她也守口如瓶。苏摹的右手不自然地搭放在座椅上,斜目相望。
那笙手伸了一伸,最终害怕的缩回去:“我…我有东西,或许能帮你。”
她摸出了那块宝贝疙瘩火炎玉,放在苏摹手上。那玉缓缓升温,产生热度。
苏摹耸眉:“没有用。拿走吧。”
“哎!这是要长期佩戴才有效的!你可以握着,或者绑在手腕上会不会好些?”那笙硬要给,终于碰触到苏摹的那一刻惊呆了。他的右臂竟然像石头一样坚硬。
苏摹微微皱眉,没有多做计较。
“对…对不起啊…疼…疼吗?”那笙紧张着。
“走吧。和你没关系!”苏摹只赶人。
推拒间,苏摹已经僵硬麻木的手指忽然活动了。伴随一阵撕心裂肺的痛。那点暖热竟然能深入躯体,溶解寒冰。
竟然能弄到这种稀罕东西…苏摹也为之惊讶。随着热力深入,他再次眉头皱紧。
戒指脱落。
“我帮你捡,我帮你捡!”那笙斜着身子,生怕苏摹嫌烦一挥手把她扔出去。
戒指回到掌心。苏摹示意那笙把那火红色的玉拿走。刚才一阵,省去了他大半日的辛劳。
“干嘛?这么好用,不要啊?”那笙取回,暗自不爽:真是,别人我还不舍得给呢,不要算了…
大门即将关闭,又听他道:“多谢。出去不要乱说话,尤其是对你“绛姐姐”…”
一句“多谢”,让那笙心情瞬间膨胀:“嘿嘿!当然!包在我身上!”
愉快去找绛,然而被她寝宫的人告知绛并不在寝宫。她们只浅浅的指了一个方向,说郡主往龙绡宫主殿后方去了。
后?跑那儿去干什么?
龙绡大殿后大片阴沉沉的。只有一个方向。那笙开始往里找。
“绛姐姐?”
这里已深深嵌入山体,蜿蜒曲折,东西不辨。现在再往后退,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这什么啊,往哪钻不好啊?平时我都不愿意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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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笙走的恍恍惚惚,感觉自己都要迷路了。偶然听到有人说话,忽远忽近像幻觉,但确实是绛的声音:
“…赋用兵,喜欢居高临下,发号施令。风菱镜…瑺落会帮他用风菱镜监视战场上一举一动,白天打仗,在他眼里就像看台上的杂耍表演…这点也需要告知…”
绛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执笔写字。
流帆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她。
“呵呵,你在看什么?”绛问。
“我就知道郡主心底十分想帮他们!”流帆难得一见的洋溢灿烂笑容:“原觉得郡主只是通些兵法,现在发现郡主统辖,布局,思前想后,有国主之风…”
“哈哈…”绛眉开眼笑:“嗯,乐师也会逗人开心了?”
“你知道,我这个人从不刻意讨好,连对海皇都不曾…”
绛停笔含笑,目光别样柔和。那笙看见两人这般融洽,心里觉得怪怪的。
这里有光。四周也不那么黑了。她干脆迎头赶上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绛又下笔:“…夜晚遇雾,多半有毒。其实,我的药能克…可以化开在水里提前服用。一粒供整军不是问题。如果能夜战,当比白天占优…”
写到这儿她托了会儿腮:“不过那个毒有可能对鲛人无效。”
流帆惊讶:“怎么讲?”
“伏波军中用的毒,都是控家族供给的。控族与鲛人族有个约定,所有用于制毒的东西都必须对鲛人无害才行,草植皆在鲛人王族花园内留有样底。这个盟约远古时候缔结,两族友好,一直没有破过戒。不过…”绛咬笔回想:“上次在控家送去给鲛人族的花植中,有一次竭公主盛爱下吸入花粉中过毒。两家因此产生隔阂。鲛人指责他们违逆祖训…闹到先王那里过。后来不了了之了…也不知控家还会不会遵守。”
流帆道:“我并不能随军出征。那毒,如果郡主这里有,我愿意一试。”
“试毒?不可。解药我已经都给出去了。万一有失…”
“那你如何有的解药?不能再配?”流帆还锲而不舍。
绛笑:“当然是从控那里偷来的。我在那皇宫生存的每一天,百毒解的瓶子从不离身。睡觉都要放在枕下。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还在不在…”
凄然一笑。来泉先以后,是用不上了。
“什么好东西,用不上了…给我点啊…”气若游丝的声音,伴着身体从上面掉下来,直落在青石上。
绛和流帆都吓了一跳。
“那笙?”
那笙如抓到救命稻草:“哎呦绛姐姐?真的是绛姐姐?”
她讲述这一路如同翻山越岭似的走过来。海底许多锯齿状的海草如荆棘,衣服都给割坏了。
“你走那边,就不用过那些迷宫了。”流帆指了方向,那笙一看,是宽敞明亮的大道。仿佛在指着笑她傻瓜一样。
“哈哈…”绛笑出声。
“唔,连绛姐姐也笑我…”那笙不乐意了。
绛搁笔:“你怎么来了?”
“啊?”那笙刚才在漆黑的暗道里过久,简直要吓失忆了:“我…哦对了。你想不想出去逛逛?去临海!有日子没去了!”
绛摇头:“那可不行。趁这几天我要把能想到的都写下来,一会儿还要去校场找炎汐。我多尽一份心,我们就多一份胜算呀。许多记忆遥远,我需要清空心思理个头绪…”
“哦这样啊,也是…”那笙改口:“不过,那些九嶷人在临海安置下来了!你不想去看看?”
“不去。他们安全就好。见了面又要牵出离月珠的事,以那样的方式赠与,注定以后不能见了…”
流帆一直默默地不说话。
“走吧!时候差不多了。”绛卷起刚才写下的东西。
那笙急:“啊?走哪儿?”
“校场呀,这些是给炎汐准备的。”绛刚说完这话,那笙舒了口气,又听她道:“然后去拜见海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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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笙叽叽喳喳了一路,都没能改变绛去见苏摹的主意。只搪塞她炎汐出征后就陪她去临海。
走到海皇大殿,刚好碰到苏摹。那笙嘴快又心急:“哎?你说这不见了鬼了么,偏这时候跑出来?”
苏摹右手自然弯曲在身前,能自行外出。看上去已好了许多。
他瞪了那笙一眼。那笙赶紧向绛身后缩。
绛微笑屈身行礼。简单说了几句话。苏摹看上去无有异常。
随后炎汐入内,苏摹就顺理成章在内殿接了见他。他的手臂搭在靠椅上,没有掩饰受重伤的迹象。
炎汐汇报这几天与绛准备种种,问:“海皇?可有好些?”
“嗯。我明天会宣布你率先出征。我不会拖延太久。”
炎汐喜出望外。
“不过我不会直接同你们会合。”苏摹正身:“伏波整个国度不简单。我打算先潜入探探虚实,说不定事半功倍。你们按照和绛所商定,谨慎从事。如果能与真岚相遇,及时将情况告知。”
“是!”
时下还有个意外,就是湘之前带头不参战,加之军中许多人认为这次真岚突防泉先十分可疑,真心愿出战者只有万余。
连他这几年亲自带领的精锐都有许多不愿上阵:“是炎汐治军不利。”
苏摹轻笑:“这也无法。急需一位右权使协助你,你就去阵前择优临场任命。兵贵精不贵多。希望战后,我们能带一位新的右权使回来。”
炎汐笑。
“嗯?你笑什么?”
“兵贵精不贵多。海皇和郡主都说一样的话…”
苏摹哼笑一声。
“海皇,那湘…”
“湘我不会怪罪于她。让她留下伴随郡主吧。我走后郡主驻守泉先,也需得力助手。你不会以为那笙能胜任?她不帮倒忙已经谢天谢地。”苏摹闭目。
“海皇,其实那笙有时候…”想说他对那笙有偏见。然苏摹再不相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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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殿,苏摹按此宣告。众长老见木已成舟只得听之任之。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大殿门前光影中幻化一个模糊身影,渐渐清晰。
“海…皇…”溟火身着隆重服制现身。
大殿两侧卫兵见了,齐整下拜。殿内两侧,也应声含胸拘礼:“肆师大人。”
“肆师大人…”众长老起身。
绛随着苏摹最后起身,张望这位德高望重的祭祀。盛装下,遮面掩着一边的眼睛,姿容身段,可以说与落颜并无两样。
溟火走入殿内:“我来传达龙神之旨,天下巨变,凶险难测。泉先上下,齐心一体。龙神将庇佑碧落海,远离纷乱。勿擅自兴兵冒进,招致祸殃。”
长老们听得此言,如得甘泉。当即称是。但转身望向苏摹,打算再次大胆直谏。
“哈…”苏摹冷笑一声,大步向前:“怎么,龙神怕了?”
他这一语,惊得四下寂静。溟火眉头紧皱,不想他会当着全族的面,对龙神抒发如此不敬之语:“海皇!”
然经过一阵深思熟虑后,溟火微微欠身:“请慎言…”
苏摹已近在眼前,目光对视如交锋,充斥着质疑与不屑。
炎汐见状俯身:“肆师大人。请恕炎汐愚直。现今泉先已非世外密境,躲避即放任穷凶极恶之徒在眼前做大。如自认力量居小,不更应在此时与盟同进?”
溟火对此番话冷眼,未做分辩。
大殿肃静。
终于,泉长老从座位上走下来,躬身拜上:“海皇!人本一病,血里带贪!依老臣之见,伏波与空桑此灭彼灭根本无甚差别。当今二者,无非伏波势盛而暴,空桑势微而和。现今争斗无论是两败俱伤还是一生一灭都与我族毫不相干。左权使若担心我等已行踪不秘,那迁徙便是!空桑会有今日,是天命将至,气数已尽!已非我等可作为!海皇如果非要听信空桑人花言巧语发兵驰援,那不如先纳了我这条老命!免得我活到他们忘恩负义那日,肝肠寸断!”
绛听着这番话,不由得眼睛湿润。
“海皇三思!”大殿里其他几位长老也都站到泉长老身边。
炎汐仰首望。这里苏摹若不能破局,便成死结了。
僵持时久,溟火避也不避。苏摹笑了笑:“你们话里话外,为何总提空桑?真岚虽来过一次,也没提与我缔结新盟。就不问问我为何去意坚决?”
长老们面面相觑。
“肆师既来,怎么不把事情全貌相告?”苏摹显出自得的样子:“当初击落龙神的,不就号称是这伏波的守护神。”
满场哗然,绛更大为震惊。
“怎么难道这么近的事你们都忘了吗?”苏摹蔑笑:“还是,不愿意想起呢?”
溟火扶着法杖,身体一晃,无力摇头。在场也无人敢应声。
“不愿去者不强求!”苏摹高声。
炎汐趁机:“左权使炎汐所部,愿追随海皇!”
苏摹点头。
溟火并无退意。但苏摹也不再理论,擦肩而去。但从她身边经过时,终是被拉着右臂拦住。转身回望,眼神祈求。
“啊!他胳膊不能碰!”那笙忽而高声。
众人疑惑。苏摹斜眼盯着她。
“呃…哦,出征的人,拉右边的胳膊,不吉利!意思是被人拖累,吃败仗!咳咳…”那笙煞有介事:“真的,你们没听说过?”
“别乱说!”炎汐正捏一把汗。泉先没有人敢这样戏耍溟火。
苏摹没有因疼痛有丝毫挣扎的迹象。倒是溟火,将信将疑松了手。
苏摹颜色缓而轻笑:“肆师?我若真败,也不怪肆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