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登基已有一段时日。有国师耘烸相助,朝政井然有序,安稳过度。
耘烸对绛毕恭毕敬,除朝中事外再不言其它。绛见他每日辛劳,几番邀请宫宴,想慰劳亲近,都被他托辞繁忙推诿了。
绛有时心疑。难道一坐上那皇位,就连故旧都怕多十分?
不过,她也没太多精力在意这个。因为王室内连续发生了几宗大事。
先是控与火绫火砾代表三族人设典,重新勘定边土,对天盟誓,约束族人以及撤防等等。从此打了几百年的北方三族恢复祥和。
其他几族都知道这是抱团对外的意思,因此除了绛,没有人去仪式上观礼。唯独甜悦在得知绛去了之后,补了贺礼送上。称事先不知。
原与控族世代交好的鲛人族反应平和,倒是赋很不自在。他原以为吸纳了火绫火砾,谁知火砾事后就去拜访了擎阳王府,送上族中新制的武器式样。没来找他。
就像是特意给他下马威似的。
“你太多心了。”甜悦这样评价:“擎阳王又没倒,火砾族中的武器原本就要供往军中,当然需和他走得近。”
“咱们的希望,在新皇陛下身上。”她又笑着补充。
“是真的吗?”赋摇头:“她军前变卦,可曾顾忌过长姐?”
甜悦心虚:“唉…陛下若此,定有她的苦衷。”
“那她事后可对长姐解释过什么?”赋再问。
甜悦摇头。赋感心灰意冷。
随之而来的,是馈之死引来的巨大纷争。馈死前疑似入魔的凶状,在伏波军中广为流传。为此,皇族分裂动荡。馈之妹,擎阳王王妃,迫不得已回去主持大事。
“叛党”一夜间就被镇压。血流成河。紧接着馈属亲部,原伏波皇族的王牌军遭到清洗,因为认定战场上距离最近,馈的消息是从他们当中流传出来的。
一瞬间又要问斩三千多人。有些人只因过问一句就获罪,连同他们的亲眷也要遭殃。牵连如此广泛震惊皇宫内庭。绛钦令叫停死刑,召集皇族问询。
女皇的面子不敢不给,一众人到场。擎阳王王妃还需在族内维持,让擎阳王代为致意转达。
一个被打的半死的军士被押到绛面前,满身伤痕,双目布满血丝,几乎难辨认面容。绛蹙眉细看。
他是军神盾阵王牌精锐中一员,此次是以叛国罪论处。因为有人揭发他在战场上无端被海皇苏摹留手活命。
一听到苏摹,绛凝神:“你叫什么名字?”
“彤骏…女王陛下。”年轻人以微弱的声息回答。
绛点头:“海皇为什么会在战场上放你?”
彤骏摇头:“我并不知道。当时兵败,我以为自己也要完了。可海皇没有出最后的杀招,只让我带上自己的人滚。我也始料未及。”
“他…他说过只放过这一次。”彤骏继续回忆。
这些也都被写在刑讯记录上,一字不漏。绛也已经看过。时下,她盯着这张脸,从王座上走下。
甜悦见绛已动恻隐,说道:“如今三方已经议和。再以叛国罪论处恐怕不妥。”
有几人点头表示赞同。
“此言差矣。当初战场之上,尚是仇敌。议和,乃是对外。而对内可能因之致败的叛徒,发现行迹怎么能轻易放过?”
说话的正是一直公然和甜悦唱反调的擎阳王。赞同他的也有几人,此战中损失惨重的火绫火砾两兄妹尤甚。
甜悦轻声质问:“那你动如此重刑,可审出些什么了?”
擎阳王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呵,虽然他什么都不肯说,可端倪明显。”
不等甜悦开口,绛言道:“端倪无论多少都不可做罪,否则与草菅人命无异。这话,我记得你前几天刚说过。”
擎阳王一时不好还口。
绛俯身问彤骏:“你当真不认识海皇?”
彤骏不安中,仰视绛可亲的面容:“我…我确实不认识海皇。从来没见过。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放我,我从来没做过背叛之事。求女皇陛下信我。”
绛背起手:“你是帝国的军人。你还愿意,为帝国效忠么?”
彤骏感觉到一丝希望:“我以亲族起誓!但有所命,绝无背叛!”
绛皱眉,回身在殿堂中踱步:“他们身为帝国军人出征,即使不胜,也有苦劳…”
这是要恕的意思。
擎阳王起身略施礼:“陛下恕罪!这几千人,已经被黜出军籍族谱。即使陛下赦免他们死罪,也只能流放去北方荒地为奴。”
绛侧目。
彤骏见绛沉默,知自己回归无望,俯身拜地:“陛下!我愿出皇城为奴,只求宽恕了我亲族家人!”
言辞十分恳切。绛心暗动:“你刚才以亲族起誓,愿继续效忠。我身边宫禁缺少可靠护卫,你们愿意来么?”
彤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原地。
甜悦笑道:“陛下要收你们做禁卫军。还不快答应,等什么?”
“是!彤骏…愿…”彤骏激动中失语,不顾一身伤痛重礼匍匐。
“前些天刚刚大赦天下,不宜立刻大动典刑。宣召医官,先带下去为他疗伤。”
绛直接动用皇权赦免了这三千多人死刑,还编入禁军。她对擎阳王笑笑:“哦,既然他们已经被削去族籍,也不必事先告诉王妃了吧?”
擎阳王失语。
绛微笑,宣布此事就此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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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蠢材。”赋与岩屈结伴走出议事殿堂,想起刚才的事一阵快意。
岩屈笑:“二哥?”
“他不想想新皇陛下什么过往,还拿黜出族谱来激她。这下这些人,以后只会对新皇忠心耿耿了。”赋轻蔑的笑。
岩屈拉一拉他袖口轻声:“我知道。我是说…嗯…”
赋向他指点的方向望去,擎阳王正和影椤站在那方,不过没有向这边看,更高傲了:“怕什么。自己犯蠢送上门,可怨不得旁人。”
他最近正春风得意。许是绛因临阵变卦有所补偿,王族诸事皆偏袒于他。瑺落也对婚事松了口,族中已经开始制备操办起来。
岩屈往下望,那几千原要被处死的人已经开始陆续释放。他们得知命运如此旋转,还不知要怎么感激皇恩浩荡。暗自感慨,绛如此雷厉风行,擎阳王是遇到克星了。
现在只恐赋得意忘形,主动相邀:“咱们看着就可以了。二哥无事来我府上逛逛?”
赋往上看:“怎么?这就结束了?陛下没说各自回去,只说休息。再等等看,万一还有别的吩咐。”
“哈哈,原来二哥还没忘乎所以呀。现在都这个时辰了,再留就是宫宴了。”岩屈正说着,见擎阳王和影椤两人正走下台阶,扬长而去。
不多时,果然有宫宴吩咐下来,绛邀众人同聚。
“哎呀!还真被我是说着了!也好,不然我还要想今中午怎么招待二哥。”岩屈乐呵呵的转身,还赏了报信的宫人一小串钱。
赋笑:“是个人都像你这样还了得?真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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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骏被抬去偏殿治伤,绛也去了。御医谨谨慎慎,不敢丝毫怠慢。
彤骏受伤很重,不住的呻吟。绛心不忍,在他换下来的衣服上看到一朵簪花。大概知道了苏摹放他的缘由,嘴角弯起。
“妹妹,妹妹笑什么?”甜悦正巧来到这间偏殿:“宫宴已经吩咐下去了。”
绛摆手:“没什么。彤骏的家人来了没有?”
甜悦回答:“刚派人去告知,还要通过宫门检验,哪能这么快。”
“那珊瑚和珀玥,你们就留下先帮忙照顾。”绛言道。
啊?整个屋内惊呆,连医官也停了手中动作。彤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珊瑚珀玥不是普通宫人。除了绛,是不伺候旁人的。
连甜悦都上前小声提醒:“是不是太过了?”
绛不管,见两人没动,嗔笑:“怎么,我使不动你们了?”
珊瑚珀玥连忙上前下拜:“不敢。只是陛下,一会儿宫宴…您…”
绛笑:“我自己有手。以后他在宫中执掌禁卫军,你们会常见面。应当相互帮扶。”
执掌?甜悦觉得太突然:“这以后整个禁卫军都要交给他管?”
“有什么不妥么?”绛问。
“这…”甜悦笑了笑:“妹妹下令当然没有不妥。不过,这也太…妹妹与他刚见一面,只言片语,就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他,甚至都不考核武艺?”
“能进王牌军,武艺必定不在话下。至于其它…”绛回身看,轻幔落下,御医暂且让闲杂人等回避。只留了珊瑚和珀玥在侧:“就当是这次无辜受过的补偿。”
甜悦趁着无人上前:“是有海皇的情分在里面吧?”
绛笑而不答。只和她一起往前厅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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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告知的晚,擎阳王和影椤都先走了。火绫火砾,控也都不在。留下的有瑺落和璧,赋,岩屈,还有竭。
绛微笑请各自入座。宫人摆上食物。今天没有人布菜,就她自己动手。
目光落在一盘晶莹剔透的糕点上,久久没有偏离。
那用精巧技艺将花朵镌刻在内部的糕点,晶莹剔透,明艳立体。想起流帆每每笑着从临海城带回梅花糕…
“唔!”绛感气短凝噎,用手捏住喉咙。
甜悦反应快:“这是怎么了?来人!糕点上有毒!有人行刺!”
绛秉着心神。一众人惊起观望。
甜悦扶着绛肩膀关切:“怎么样?”
很快外面大队的侍卫将此地包围,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参加宫宴的人为了洗脱嫌疑,都原地不动。
绛好似无碍,甜悦还是心急:“怪不得妹妹要换禁卫军,是不是早就发觉不妥,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咳咳…”绛红脸:“姐姐快别小题大做了。我自己不小心噎了一下。”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坐得近的瑺落轻笑,端来一杯水让绛饮下。侍卫撤出,宫人们恢复往常。
甜悦厌恶指着那盘糕点:“把这撤了去吧。以后不要弄这些中看不中吃的东西上来。”
绛看着那盘糕点被移走,心情平淡。究竟,也不是他给的…等到用完膳,就令众人退散,和甜悦回到偏殿看看彤骏状况。
珊瑚还在按压着彤骏伤口附近的每一寸肌肤,助御医用药。彤骏面容偶有抽搐。
“怎么样了?”绛掀开帷帐,彤骏惊悚,唯恐自己这一身残相君前失仪。
“没事,你躺着就好。”绛见他精神尚佳,坐在一旁:“已经去通知了你的家人们。你伤好后可直接宫禁门内安置。新进的禁军戍卫就由你统领,十日后交接。能么?”
彤骏万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能落到自己头上,秉着伤痛咬牙回答:“能!”
绛笑:“不要勉强。你若伤病难愈,再延缓些时日也可。”
“我可以!谢陛下厚恩!彤骏,愿肝脑涂地…”他抢着起身:“以报陛下!”
绛摆手让他安歇,随后御医也认可他能在十日内康复。
转出帷帐,绛招呼珀玥:“准备今晚泉浴,邀姐姐来同沐。今晚扣在我这里。”
甜悦一听,喜不自胜。君王邀请同沐,是最高规格的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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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阳王将影椤带回到王府中。因王妃滞留在原族处理事务,室内空荡。
“现在没有人。你实话告诉我,馈族里的叛变,是不都是你挑弄?”擎阳王质问。
影椤轻笑,也不搪塞:“我不过放点风声,都是实情。谁知道你那么宠你的王妃,连兄长入了魔都要护着。就不怕她晚上吃了你。”
影椤故意龇牙做出一副张牙舞爪样,被擎阳王一把抓在手里:“我说过不是他做的!对那个灾星他犯不上。至于最后,定是一时糊涂,为魔所乘,再弄这些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影椤不说话。
擎阳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露笑:“那么你这次,是因为跟王妃吃醋才这么做的?”
影椤还被他抓在手上动不了,倔强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擎阳王猥亵的目光:“是的话,我今晚就好好收拾你,断了你今后这念想。”
“少自己往脸上贴金了。哼!”影椤趁他手一松,飞快挣脱开来:“你那好灾星身世的事情,你以为她真会这么不追究了?就算她肯,那个甜悦也不会停止做文章。你只有推馈出去才好脱身。”
“不可能!”擎阳王一口回绝:“别的我都可以依你。推他出去,绝不可能!不仅如此,他还必须以帝王之礼下葬!这是我对那灾星,最后的忍让!”
影椤见劝不动他,不再吭声。
“如若不然,我就拂了之前在军前发出的誓言,和她玉石俱焚!”擎阳王怒。
“你不用在这喊,今天这事看来,她不打算穷追猛打了。”影椤不甘。
“哦?何以见得?”
影椤白瞟他一眼:“你忘了她今天说的那话?不以端倪定罪,她今天用这个理由赦了彤骏,明天可就不能再以莫须有抹煞馈了。”
这话擎阳王爱听:“不过…”
“哼,什么不过。我今天看她主意很大,那甜悦未必降得住。不像你,枕边出言风吹一吹就舍生忘死的替人全族卖命。”影椤讥讽。
擎阳王不怒反笑:“既然枕边风对我这么管用,你今晚也来我枕边吹一吹,让我也为你族中赴汤蹈火不好么?”
影椤嗤笑,终于开始了亲昵举动:“我族中用不上你。”
背着人的地方,他俩早就如胶似漆。
擎阳王贪婪:“现在趁她不在,天赐良机,你怎么还老不让我碰你?”
“她不在才轮到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呃!”影椤感受到擎阳王手上发力,终于有点承受不住。
“敢这样说话,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清楚?”擎阳王瞠目。
影椤熄声。很快,擎阳王将手按在后腰,将他提起,往后堂走去。
一路上,影椤被迫脸朝下,光滑的地面映照他的笑颜:“我看,你不如先私下请她来。把事说清楚,免得在大殿上争执,没有退路。”
“你说谁?”
“当然是你的好灾星。”影椤摆动腰肢,身姿蜿蜒:“你先办点正事,准备点招待她的东西咱们再乐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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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晚,趁皇宫内寝院的宫门尚未封禁,火砾拜见。
甜悦已经脱卸了衣妆,不便现身,于是只有绛在正厅接见了他。
绛一身浅色轻便常服,发顶束赤珠挽丝金冠,项间玫红坠子,艳丽可人。有点像火绫平时喜爱的装束。火砾敬拜。
他是特意来为缺席宫宴告罪的:“实在是不该。原本我们都是守在外面,因为小妹一时头疼,我们怕宫中医官忙乱,就先回去了。”
绛轻笑:“没什么大事。我不过是临时起意。你们两族都拿着绫小妹最打紧,我是知道的。她怎么样了?”
“没事了。现在控正陪着。”火砾微笑着回答:“她承继了火之灵血统,确实,母亲自小都偏疼她许多。”
绛若闲话家常:“让小妹以后有空常来我这玩儿。宫门大开。”
火砾喜上眉梢:“是。多谢陛下。时间晚我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好。珊瑚,去送。”绛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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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砾一走,甜悦就一身寝衣从屏风后出来,和珀玥一起,帮绛卸衣妆。
绛神情愣愣的,好似心不在焉。忽而问:“派往泉先的使者有消息了吗?”
甜悦一顿:“陛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嗯…已经回来了。不过说是,没见成海皇。我想,大概是我的书信分量不够?”
“也没有什么话带回来么?”绛追问。
“没有。说泉先长老们招待十分周到,丝毫没有怠慢。至于其它…”甜悦摇摇头。
“怎么会…”
“其实妹妹,说不定他碍于同盟关系,不好与我们太亲近了。”甜悦看似安慰。
绛摇头:“海皇才不是那样的人。”
睡前同沐,甜悦穿着一层薄纱踏进泉水池。等入了水,才摘掉纱衣让珊瑚递出去。
绛已经在里面安坐,附近飘满了花。扬起笑脸迎着她。
甜悦在水中近距离细看,绛通身肤光胜雪,出水芙蓉一般半点瑕疵都没有。水雾和光影中,呈现婉转柔美的少女曲线。
“姐姐快来。”绛在水中招呼。把甜悦引到那个小瀑布旁。
甜悦的微笑,如春风拂面。绛用手捞起泉水泼洒在她的后背上。
“啊!”甜悦背后的天火印忽然显现,剧痛不止。
“姐姐?”绛用手拍拍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安心。过了一会儿,天火印变淡了。疼痛缓解,直到印记消失。这代表甜悦的使命已经完成。
惊魂初定。两个人就坐在小瀑布下面促膝。水雾缭绕中,真可谓“赤诚相见”。
甜悦感慨与君王同沐是了不得的殊荣。瑺落和璧还都没有福气沾一沾。
“哼。昌乐和怀玺两座富丽辉煌的宫殿我还没福气沾一沾呢。她们不邀请我,我才不请她们。”绛捋着散入水中的长发,女孩样撒起娇来。
昌乐和怀玺两座宫殿,是悬居于神庙圣山两旁的卫宫。昌乐宫为瑺落族居所,怀玺归属璧族。分别由和风沃土神脉的能力维持不落,只有两族灵修的人才能上去。
绛踢腾着水游开了。
“哎呀,妹妹?”甜悦以为绛真的生气了,蹚水一直追到另一边靠岸:“这可就糟糕了。是我特意叮嘱了她们,你这段时间忙,不要来搅扰…其实,她们早有意请你去的。”
绛不说话,枕着岸边,持久之后才从胳膊下探出一个笑容:“说晚了。擎阳王已经先邀我去了。”
绛告知早前擎阳王邀请。
甜悦迟疑了一阵:“妹妹同意了?”
又岂有不同意之理。只是因为这样的事由被他抢了先,甜悦暗自惋惜。
按照惯例成俗,新皇登基后到访各族次序,意味着对外昭示亲近和重视程度。
甜悦府中虽尚无接驾,然今夜与君王同沐已经可谓是拔得头筹,格外恩荣。
“他这么着急邀你去,一定是为了馈的事情。馈这件事,咱们到底是什么主意?”甜悦忙着探问。
绛俏皮挑起眉梢:“姐姐猜呢?”
“我哪猜得透妹妹。”甜悦边说边想:“妹妹肯去,自然是妥协了。原本今天妹妹抽换禁军,我以为是给馈族的人脸色瞧。”
“其实没什么,换上去的也原都是馈族的人。”绛笑了:“怎么就说是妥协?”
甜悦唉声:“妹妹年幼时候的事,如果是有人知晓天机谋夺皇位,最终得手的难道不是馈?而且征战前,还将妹妹圈禁流放。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一个叛国弑君之人,不连累族中已经是大赦了,哪里还配得死后尊荣!我为妹妹不平!”
绛又笑了。
“妹妹怎么还笑?”甜悦把自己说的气鼓鼓。
绛道:“前些天我们按兵不动,如果真的是他,宗族内一定会有人出首揭发。以求立功得位。现在反而是一些散兵散将被推出来,说明没有人有实证,只是借机清除异己而已。我虽然憎恨他,但这件事,不像是他做的。”
甜悦禁声,默点点头。
“还有如果当年他谋害我,晋阳王那么大的势力,为什么会不维护我!”绛忽然拍击水面。
她幼年之羞愤。甜悦惊:“妹妹…”
“我们两人,一损俱损。他弃我,如断臂求生。我也早都信了我是灾星附体,妖孽化身…”绛眼中湿润。
“妹妹…”甜悦唤。
究竟这么多年过去,能让绛心伤的,还是那个当年弃她如敝屡的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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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一刻,看着绛抹去泪水,甜悦轻声道:“妹妹登位当天,他来朝贺了。妹妹有没有看到?”
绛知道她说的是晋阳王,故作冷淡:“是么?没注意。”
“不知道他现在作何感想,悔是不悔。”甜悦道:“其实妹妹,关于他怎么处置,朝中上下,其实还都等你的指示。”
绛轻笑:“我都快忘了这号人。怎么国师也不提醒我。”
“国师当年是力保的,现在当然不好说话。”甜悦见绛心情好些,和她回到泉水深处,俯卧在小瀑布下面,舒适的水流敲肩。
“不过当年,国师是为了保你明面上皇家子嗣的身份。至于晋阳,他除了爵禄,其余什么都没剩下。封地军队权属,全部都归擎阳王了。只当朝廷养了一个闲人。”甜悦道。
现在想起来,他那一生好强,也是生不如死。
“妹妹如果恨他,现在要处置倒是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他当年对你做的事不可饶恕,而你现在也不需要他来佐证你的身份了。”
绛一时还拿不定主意:“那如果姐姐是我,会怎么办呢?”
“我?”绛这等于是在向她求问意见,甜悦提起心:“换做是我,当然也是不想再见到他。不过现在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忽然再翻出来大肆追究一番,其实不好。”
绛等她说明原因。
“一则劳心伤神。二则自己的旧事又成街头巷议。好不容易朝局稳定,万一再给人利用了制造事端,得不偿失。”甜悦观察绛的颜色。
“他每年花多少银子?”绛问。
甜悦笑答:“王爵该有的爵禄他都有。年节该有的封赏也没有缺。”
绛摆摆手,从瀑布水帘下起身上岸:“那就按姐姐说的办。反正内政财务都是姐姐管理,以后给他什么东西,不要让我知道。”
甜悦见自己意见被采纳,轻笑跟着起身:“是。”
“对了,宫门禁军戍卫这一项的钱,是从哪里出?”
绛会这么问,是因为当年馈在时为穷兵黩武,将国库划出一部分称为“军库”,绕过甜悦,由擎阳王直接经管。
“嗯…自然是军库出。”甜悦答。
“那不好。从军库出那还算是擎阳王的人,直接由我们的内政出才算是我的人。”绛说着话,珊瑚珀玥帮她擦干身体,围上纱衣。
甜悦撇嘴:“妹妹既然下令,莫敢不从。只是,这也太便宜擎了。”
绛指使珀玥也去帮甜悦擦身:“姐姐主理内政,算账都算到我头上了。”
“可不是这么说!”甜悦高声:“向来全国的军队都归属王座统御,只该听命于女皇陛下。哪有把军队切割开来,自成一支的道理?从前馈和他不分彼此,现在他还继续把持军库,不是拥兵自重与陛下对峙么?哼,该让他交出来。”
绛轻笑:“你觉得他会交?”
当然是不肯。两人都心知肚明。
“一步一步来,姐姐虑的极是。”绛穿好衣服先走了。
甜悦叫住她:“哎?妹妹,明天你去见他,让瑺落和璧陪你去吧?我好安心…”
“怕什么?”绛嗤笑转身:“难不成今时今日,他敢公然弑君?”
甜悦只好由她。
转身铜镜中窥探自己,后背光滑如初。绛,果然是对她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