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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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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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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巡检带着七八十人的武装,比黄县丞的皂班、快班衙役还多,但武器装备低劣:基本上“斩木为兵,削竹为矛”。他驻守在离龙二克不远的打拉池跟前,石砚子附近分布的三个乡关要隘之处。 他的驻地一高一低的和龙二克的山上匪寨遥相呼应。 丁巡检夏天想吃蜂蜜油馍馍,手下的兵痞蒙面化装成土匪,扣绑过路的山民,留下一个为质,另一个会担上一筐索要的东西送上。春上想吃靖远羊羔肉,绑上人质,同样送来;一年四季鸡蛋、清油、菜蔬、白面馍馍、牛羊鸡肉想吃就有,手下和他都吃得嘴油肚满,高兴欢喜。 苦主报他驻扎的巡检司处,他拍着胸口说一定要将绑匪绳之以法,装模作样的搭救,成功了几回。有时放几个马后炮,但人救了,他手下东西落了,“土匪”却跑了。 功亏一篑啊! 时间一长,做的回数多了,他自导自演得戏版本套路陈旧重复,基本一个来派。苦主们相互一传,了解后引起了极大的愤恨,先告到黄青县丞的打拉池,再直接上到海喇都县衙或越级投状子到固原直州提督府那里。 黄县丞奉命办过几起,化装山民客商的新手衙差丁壮,被丁巡检手下扣拿要肉和大烟膏,黄县丞直接砍杀了他几个手下的头,并悬挂于斡耳朵山口上一棵孤单的老杏树上。 但丁巡检死活不承认是他的手下。说是石砚子龙二克的山匪诬陷巡检司,事情闹到胡知县那里,丁少爷还是一口咬定是石砚子土匪冒充他手下人干得。 多亏了他父亲丁善人,鼓惑着一帮乡绅出面周旋,巡检司假扮山匪的事才以平息。 ——应了那句话:流水的知县,铁打的县绅。丁倡发善人在海喇都清真大寺散的善财乜贴也多,海喇都的贤名也大。 ——不看寺面看绅面,面子总得有人给,不给不行。 秋阳意暖,斡耳朵山上唯一的一颗老杏树流翠叠金,一阵秋风送过,树底歇着的丁巡检捡起一片金黄的杏叶,看了会手一搓扔掉。 起身戴上他外包绫罗,篾席编的圆锥形白色,装有红缨铜顶珠的官制凉帽。末梢光滑油亮,缠着红绸儿的辫子,被他洒脱地绕子脖上,一脚蹬上马鞍,跨上手下都称乌龙驹的青骡子背。 他要行使职责,去隘口几个驻司巡视检查。 气定神闲的他,缓辔徐行,望着路上快白了的苦蒿。不想一只麻肥的野兔儿从蒿子堆里蹿出溜过,乌龙驹惊得两蹄抬起,仰头叫了一声,他赶忙双手紧勒绳缰,乌龙驹停了下来喘着粗气。 丁巡检后面跟着的亲信笑着说:“兆头好,今儿个能遇上货。” 其他十几个亲信听罢一阵心喜,一个附合着说:“最好是挡上两个乖嫩女人。” 正说着山弯间驰来两匹马,一阵黄尘扬起,蹄声由远及近。他的人列队横陈堵在路上。 枣色马上一个少年,五官英气,眉梢上带着喜气。他神色自若的举拳拱手对丁巡检说: “官爷,借过。” “哪里来的?” “打拉池去海喇都办事的。” “巡检司官凭拿出来。” “走得急忘带了,官爷。” “下马搜查。” “我们回去拿行吗!” “不行!给老子快下马!一个勇丁大喝一声。” 几个勇丁已经从两旁绕过,站在两匹马的屁股后,看样子要抄后路了。 “这个还不行吗!”那少年笑了下,袖筒里掏出了一块银锞子说。 “快下马搜身。”那勇丁脸上更是凶狠了。 一个勇丁上前去揽少年的马头,却被一根箍着铁圈的白蜡木棍伸出挡住,后面几个刀已拔出矛已举起,直逼着马上两人。 丁巡检一声慢着,他左手执辔,右手举鞭威严地指着少年: “娃娃,听话,到底从哪里来?下马搜身,不来把亏卡上了,这世上却没有买后悔药的!” “叔,今个遇上贵人了!”那少年侧头给跟前的络腮胡子说。 络腮胡子好像没听见,仿佛跟前发生的事与他无关一样,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少年抬手指了指石砚子方向。 “下了马,检查了都好说,公事得公办。”丁巡检口气变缓了说。 几个勇丁把圈子又围紧了些。 “丁巡检丁少爷,你让我过来给你说几句话。”少年笑着又从袖筒里摸出了一张银票说。 丁巡检没动,眼珠子转着想着犹豫着。 “都是老交情了,确实有人让我给丁大人捎两句话,丁大人难道怕我一个娃娃不成!”少年又从袖筒里摸了一张颜色深点地银票,一付讨好献媚地样子说。 丁巡检挥了挥马鞭,示意他过来。 少年骑马到了近前,手上的银票猛地变成了一把锃亮地匕首直抵丁少爷喉管。 几个勇丁还没来得及惊诧,棕色马上的络腮胡子五尺棍几抡,刀断矛折和着啊哟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个惊变让被挟持的丁少爷哭都来不及,脑门子一阵嗡鸣,直接肝胆俱裂。只觉得懵懂懂地耳门上有声音飘送进来: “再冒充石砚子的龙大爷害人,你离死不远了!” 一块银锞子从他嘴里硬塞了进去,牙嘴硌渗出的血,溜溜地淌在他练雀服的补子上。 路白草黄的路上扬起了尘土,两骑飞驰而去,慢慢变成了两个小点点。 目瞪口呆的勇丁哪里敢再动,他们欺压几个脸有菜色,补丁摞补丁,衣衫褴褛的老山民还可以,遇上硬茬只能自认倒霉,先乌身保住乌身。 丁少爷扑通一声,一头从青骡子背上裁了下来…… ——少年是龙小克,络腮胡子是麻家套子家义月夜遇上,当了土匪的过命兄弟马彪。 “少跟娃娃生气,娃娃投到咱们家,报恩的,报仇的,讨债的,还债的。不论哪一个都是老天爷恩赐的,他们的欢劲也奏是只几年。长大了还不是和咱们一样,会苦会疼像今儿个的你我。” 丝麦低着头,对坐在窑台子上刚抽上旱烟的家义说。 “蹲个马步,扎个势总比做活轻省吧!以后我叫他做啥,你别偏护了!” “我看易祥灵劲少,心呢守实,务农做庄稼像是个把式。” “只娃是老大,教好了,给后头你你养哈的带个好头。” “亲养的抓养的都是我的肉。”丝麦有点不高兴地说。 家义站起在鞋底上磕掉烟锅里的灰渣,把头上冒着细汗蹲马步的易祥叫来和他给牲口铡草。 丝麦怀里裹的,背上背的,肚子里还有怀的。老大易祥,老二易臻,老三易庭。 肚子里她盼望再养个女儿。“三男一女,天上下雨”。 丝麦想得时候嘴角扬起,不由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脸上越显得美肤如兰。——牙客苏三在几年前说得“抱子得子求福报”这话真灵,应验了。 她把一锅热面汤水加了几勺麦麸子倒在狗盆里搅匀,一条黄狗摇着尾巴过来吧唧吧唧地舔着。那是当初苏三为了让家义领养易祥,白送给他们家的小狗娃子,它比易祥早到了三天,如今长大了。 她又坐在门台子上把一捆洒上水的芨芨草,用木榔头在扁平的石头上锤打柔软后,熟练地将六七根芨芨草分作两股儿,双手用力一搓,搓出一条细细的草绳坯儿,然后再用三条草绳坯儿,拧合成一根比大拇指微粗的缰绳拉耧绳拉磙子绳牛撇绳…… 芨芨草是易祥拔得:七月份,芨芨草扬穗不久,易祥等不到芨芨草杆儿由绿变黄再粗再结实点,他就急着抢拔,这叫拔头梢。这会儿正是芨芨条最柔韧的时候,拔回家刚好可以编织扫把席子等各种用具。 易祥会编带花纹,长三米多,宽三十厘米,放置驴车上,拉土拉粪的圈子。他编的笆子,绾个芨芨草拧的绳子当扣环,穿上双木棍,手抬上和家义撒粪、撒山灰、抬麦纹子。 丝麦会编背篼,系上芨芨草绳,背罗卜、麦草、填炕都顺手。 易祥今年说他长大了要到偏窖里睡,家义给盘了土炕,还用芨芨草打了个席子铺在麦草上。易祥第一晚上睡在光亮的芨芨草席上,第二天身上烙出了一些整齐的花纹,小哭大叫,惹得丝麦家义笑了半天。 易祥薷草极其认真,将麦草顺得整整齐齐。家义铡完后,用铁杈再抖一遍,易祥开始用背篓背着往草窑里倒。这一口窑里还装着煨炕用,晒干的驴粪、树叶和冬天从苜蓿地里扫得和着冰草叶杆的麦衣。 铡罢草,家义又叫易祥练了几遍查拳的开门招式,易祥皱了下眉,脸蛋上不高兴但不得不练,他到菜园子里拉开架式一拳一脚的练着。 丝麦背上的易臻睡醒了,哭着要奶吃,丝麦刚撩开衣襟,家义说:“你又不是一头奶牛,还不隔奶?” 丝麦又气又笑说:“又不是你奶,有本事你来奶……还……” 正抬笑着,黄狗汪了一声又不叫了,窑畔下有脚步声。 “轮不到你!”丝麦对家义柔声低语了一句。 家义说:“仲元来了。” 仲元把他担的“百宝箱”卸下,坐在院子上草帽扇着脸,问易祥去了哪里!家义说在菜园子耍呢,喊了声,易祥跑过来高兴地站在仲元跟前,把他手里的货浪鼓拿远处耍去了。 丝麦出来去偏窑里拿了一口新吊锅,说给仲元煮几个鸡蛋。仲元说嫂子,不饿,我自己带着,不麻烦木囊了。 “素净着呢,我们出了教,一直还没吃过大肉呢!”丝麦笑着。 “不是的嫂子,我确实不饿,身上有吃的呢!”仲元从身上褡裢里掏出了一个糜面饽饽,拿起担子上的水别子,嚼着馍,喝着水。 仲元是易臻的干大,到垴尔沟已经几回了,每次来时都给易祥易臻带些不一样的玩意,易臻易祥最喜欢马干大来了。 丝麦把仲元的腹大颈细,细嘴的铜唐瓶拿了灌了些热水放在院台子上,让仲元净了手,擦了把脸后。仲元说嫂子你忙你的去。 丝麦知道他有话要对家义说,就进了窑忙活去了。 家义和仲元进了易祥住得偏窑,仲元对坐在窑门槛上抽旱烟的家义郑重地说: “哥,最近土匪要出来洗掠村子了,该躲的躲,该跑的跑,该藏的藏。”仲元认真地对家义说。 家义的眉头在烟锅子光映下拧着,沉思着没言声。 “最近你注意庄子跟前来收鸡毛的、骟匠、赶毡的、打箍窑子的、修锅补碗、熬鹰、放鹞子的及其他不认识的生人转悠。他们打窝时会在谁家地上埋撒上白灰,你注意!” 家义想问仲元你咋知道这么多,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他相信仲元的为人。土匪来这件事不会有假,他是疑惑仲元现在当了游走四野的货郎子总是神神秘秘的。 家义抬头说:“要不要把消息传递给里长保长县衙知道…” “现不敢叫知道,只里面的谷谷鸟深着呢,谁知道谁是兵谁是贼。我嫂子还有身子呢,几个娃岁很着呢!” 仲元伸手把窗台上的羊油灯点上了。 灯光下仲元铁青的脸腮显得俊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点陷凹的蓝色眼睛,澄亮深邃,透着一丝睿智又一丝疲倦。 仲元鼻子高挺,还带着好看弧度,黑色的卷发闪着光泽。唇上胡子修得细致。人常说得那种“回回一条线,汉人一大片”式的上胡。他的长相是一个标准的西域回回。 家义重新往烟锅里填上旱烟,头伸到油灯上咂着,抽了几口说: “土匪人少得话,组织些青壮能拼过,赶他走。” “哥,千万别,土匪死了人,仇就结下了,往后一直不得安生,除非你搬家走。” 仲元劝着家义又说道:“只达土匪是坐山匪,不是走山匪,惹不过,再说哥你和我嫂子娃都一堆了。” “仲元,你不游沟窜山当货郎了,我把你介绍到黄县丞跟前你当个衙差先干去,你看行吗!”家义忽然改了话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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