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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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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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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帝国经过两次鸦片战争以后已是风雨飘摇,尤其是白莲教、太平、捻军及西北的回变后基本上到了大厦将倾的地步。 清朝的辉煌灿烂到落魄腐朽,两百多年的时间可以说到了弹指一挥间。满洲人的八旗军在甲午战争后已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地方武装崛起:由几个大汉阀把持的湘军,淮军,甘军等。 大西北的甘军首脑董福祥此时领着青海西宁投诚的马家军在“以回制回”的平息第三次河湟事变。 要说西北的回变是大有来历的:康乾盛世中红薯玉米马铃薯的推广后人口爆增,黄土高原环境恶化,中原西迁人口使陕西的人地矛盾越发冲突,这种冲突下,回汉双方为争夺土地,民族矛盾暴发激烈。 门宦教主也想拥有一个信教的“斯坦”。在英俄势力和外部教派的渗透下,晚清回变自云南,陕甘到新疆,所表现出一种仇杀心态。西北回变中出现了“要地不要人的”行径。 高层门宦教主引领起的民族仇杀,反而让回民在大西北差一点消失。 清朝多隆阿战死得早,换上了汉民叫“左大阿訇”,回民叫“左屠夫”的左宗棠,他保全了陕西的回民,不然“秦不留回”也差点一语成谶。 同治回变十余年间,这场人类浩劫死亡人数不低于二千万。 茫茫西北,白骨荒茅,千村萧条,万家闭户,沙尘漫天,凋敝荒废。 大清大厦于将倾时—— 海城旗人知县郭尔敏认真执著的还在他平凡的岗位上继续努力工作,他晓得他们的索伦八旗兵及旗人城在西北消亡的所剩无几,他是特别憎恶当地没有教化过的土著。 虽然他改了许多蒙古人的地名,但也常和他北京带来的长随、幕僚微服私访下基层。郭知县了解了一些民情,县衙内换上了他的几个心腹。 他把丁倡发丁大善人的儿子丁志怀丁巡检不知道是头脑一热还是经过深思熟虑关进了县衙院后西侧,没有窗户光线很暗的一圈青砖房的一间监牢。 罪名是他涉嫌绑票勒索及剿匪过程中,砍了些手掌绿色的几个山里拔荞麦的农民杀良冒功。 丁巡检被人在平凉府和固原直州提督府各投了状子。郭知县抓他的理由是不抓不足以平民愤,不抓更显示不出本届知县与地方黑恶势力的绝决。 丁巡检被扒掉制服,摘掉顶戴已半月有余。 丁大善人拿得沉稳,不急也不找,做了两回主麻日后,拿着一张银票来寻郭知县,才当面提起犬子之事。 郭知县呵呵地笑纳了,说他给丁巡检没用刑,他在里面还缓白了吃胖了,不信得话他陪丁善人在后院去看。 打开地牢,丁善人进去后,父子俩是见面了,丁善人却出不来了。 这次同样不知是郭知县脑子发热还是一心为民。郭知县给丁善人说:“你看地牢的地比牢门的台阶底,这叫阶下囚,劳你当几天阶下囚。有件事我调查清楚了放了你,给你陪罪。” 他对丁善人一拱手出去了,并安顿几个心腹牢头把看好。 丁善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嘴不说了。 夜幕下海城的夜一丝风也没有,黑乎乎的空气好像凝固住了。霹雳一般的闪电像鬼爪子在夜晚划破长空,接着是几声震耳欲聋的雷霆。天空被撕裂出一条条光痕,好似一头巨兽裂张着血盆大口,正欲吞噬万物。 雨却没有下,咕隆隆的雷声像似酝酿着一场阴谋。闪电下有几十个倒影在海城城墙上更像是魑魅魍魉…… ——郭知县死得心有不甘,他身首分离,瞪圆的眼睛还张望着打着闷雷,黑云密布还未落雨的天宇,他死不暝目。跟他一起从北京来到海城衙门罹难的家眷长随幕僚更是死得冤屈—— 第三次“河湟事变”从青海西宁河州延播了过来,首发当冲的就感应到了回变多发之地海城。 丁善人父子被哗变了的内鬼衙役从狱牢里放了出来。 丁志怀巡检揉了揉阴白了的手腕,接过一把月牙斧扑向郭知县的家眷,知县的家眷用厨房的菜刀抵挡了两下被他砍倒。嗜了血的他又扑向正在挥刀拼命已一身是血的郭知县,丁善人喊住了他,叫他停下,丁巡检困惑的提着滴血的月牙斧来到他跟前。 丁善人对儿子说:“等下叫马大帅来收拾他,戕官劫狱的名叫他背上锅承担,从此后马大帅便无洗脱退身之地,一心会跟着咱们干到底。” 海城这个地方,教门氛围浓厚,丁善人就是二政府,有人有枪有钱,是最有号召力的。他准备把残局交给马大帅,但大局是掌握在他手里的。 马大帅接到飞贴传书的那一刻着实兴奋了一阵,他闻风响应后,厉兵秣马从大北山一路上杀掠过来到县城,直接劫了库仓,焚了县署。当他杀气腾腾到丁善人他们跟前时,丁善人已把他要说得话给临死前的郭知县说了—— 他说:“海城这个山沟沟就不是你们卡费勒异教徒呆的,知道我们的赶火光阴吗!就是向官家复仇。烂房子快塌了是补修不好得!总得有人拆了重盖,不然人往哪儿住!冻死吗!你在海喇都做得那些事你能活吗?奏是不做现今你也活不了……你想知道的那些事都是我做得,你记着我们丁家才是海城正儿八经的的正主儿,这儿我说了算……” 丁善人目光看马大帅一阵暖意,给他递了一把月牙斧子,并向受了重伤用刀撑地,半跪着喘气嘴里吐血沫子的郭知县呶了下嘴。 马大帅黑着脸说:“我刀用惯了”。单手一挥,一刀把郭知县枭了首。 马大帅问丁善人下一步咋办? 丁善人说:“你撤了吧!办你该办的事去,你知道该咋做,不用我教,这儿还有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他又让儿子快点收整好巡检司及丁家宗族教门的人马,前往豫旺堡和平远攻城抢粮占地盘。 丁巡检听罢安排没有反应,反而一脸的迟疑,张嘴刚要说撒被丁善人打断了。 丁善人说:“你是想去垴尔沟宰咧那个二十年前泼了你一碗饸饹面,姓何的甲长吗?” 丁巡检说奏是。 丁善人捋了捋没长胡子的下巴说: “你果然记着,宰那些出了教的呆迷还用你动手吗!牛头上不抓牛尾巴上抓。咱们占上地盘了,有他们的活吗!大忍了只么些年为的啥?想干大事心眼要大,郭知县被杀已经把天戳了个大窟窿!你快起,大在城里把持。” 丁善人望着儿子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里想这个儿子:格局小没有大局意识。 但儿子他又善于隐忍,有仇必报又符合他们先祖们记仇强悍的风格。他又点了点头。 固原提督府守备游击营的黄青提标,在接到海城郭知县说他调查了一些证据并收监了丁善人的密信时,黄青觉得兹事体大,而府署邓提督又在环县西部的朝那湫巡查。 他一边派人禀告邓大人,一边带上一个守备把营日夜赶向海城。 黄青带兵从提督府出发至万家堡过红城子,到了海城县境内竟走了三天。海城县内的汉人庄子已经惨遭屠掠,虽然各庄子有地方团勇抵抗,但经不住马大帅部的人多势重,被掠过的庄子依旧是一幅人间惨象。 黄青只能叹息,顾不得这些,一路避着乱匪,快跑冲进了海城县衙。 县署已葬于一片火海中,塌梁烂瓦散落一地,未灭的灰烬中还啪啪地不时溅冒出几颗火星。这是小小的海城县衙第二次遭劫,第一回是第二次河湟事变中的同治年间被焚烧的。 满地的尸体中黄青找见了郭知县离开了身体的头颅,他抬身寻穿官补子的郭知县身子时,一声炮响,此时,他才明白中计了:他知道他们被围了,他像个猎物自已主动跳进陷井里了。 龙二克进来了—— 龙二克被拉拢邀请出山是丁善人的一石三鸟之计:丁善人许诺把盛产苦盐的打拉池和平川区的地盘分给他,让他割据称雄,等以后队伍再壮大了可以再和朝廷讨价还价的讨封。 “你坐大了最后还可以自封建国。”龙二克听了心头一笑,心想:“你咋把你们回部抢占的靖远县不划归给我。咱们双方不过是暂时的合作利用,相互借势对抗朝廷罢了;固原提督府的黄守备为什么要杀海城知县,再昏沉无能的朝廷也不会相信的。背锅只能让异教徒背,进了县衙的龙二克就是后备的替死鬼;朝廷搬了他龙二克这个石头时,双方也会斗得两败俱伤。” 丁善人之计,他既保护了马大帅又可以和他坐收渔利,扩大崛起。海城他就是政教合一的天子,诳龙二克“自封建国”的话未必不能在丁善人自己身上实现。 石砚子的龙二克龙先生哈哈大笑的骑马进来了: “杀了县台还不跑,黄守备你挺悠闲的。不过跑也是白跑!” “当土匪除了放火杀官,还要杀人窃宝盗墓,你龙家全族不怕遭报应吗?你龙家死时还要连累多少人?”黄青绷圆血红的眼,举着刀说。 ——何家义在打拉池走盐时遇上过马彪,俩人多少年没见了格外亲密。他把去过蒙古通辽找人破解墨玉嵌金绿扳指的事,不知道是不小心给家义说漏了嘴还是故意说漏了嘴。 反正家义把这事给黄青说了,因为黄县丞原来给他嘱托要他打听留意,牵扯关于他父亲常鼎遇害的墨玉绿扳指这件事。家义这些年一直在打探,却在马彪跟前无心插柳柳成荫。 当然龙二克也不可能让马彪带扳指过去鉴解秘密的,他只给了他摹描的拓纸。那次本来要龙小克拿上东西去得,他被马大帅打坏肾受伤了,只好马彪带上摹纸走了。他最后还安顿马彪最好把人带回海喇都,花多少钱都行。 ——马彪到通辽的扎鲁特旗时,那人却在三天前暴亡了,是无故得了猛症七窍流血而死的。已经被送到天葬台了。 他赶到时,藏传佛教的天葬师正在念诵佛经,祈祷亡人的灵魂快速转世,在进行最后一个告别仪式。接着天葬师用特制的利刃将那人从四肢开始又头颅和躯干切剁成碎块,投向一群蜂拥而来的秃鹫。 这群圣鸟能帮助亡者的灵魂升华。遗体被吃得越干净,灵魂被解脱的越圆满,亡人就能快速投胎净土。 马彪没有到跟前看,但他确实见那人被僧人剁成了块献了天神,喂了秃鹫。 黄青今儿个见了杀父仇人,万丈怒火已从心起,他准备着哪怕自己死了也要扑上去,手刃了自己费了一生心血寻找的仇家。 龙二克在马上听了黄青的话,脸上一凛,过了会又舒展过来。他一拉辔绳竟文绉绉了几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难道我一个人干过,你望远处再想,我不是拿捏这件事的……” 他忽然觉得说这话有点不妥,停下了,过会又说,“我知道你是谁了,今儿本不想让你死,但你杀了郭知县一家,非死不可,可惜了,不懂韬略,羊入虎口。” 黄青听罢,已经扑了上去,嘴里喊着“不是你死,便是老子亡。” 跑了三天路的他们,人困马乏,怎么是以逸待劳的龙二克匪众对手。——一哨营近两百人,死的差不多快完了,海城县衙内活着能战斗的只剩十几个因为骁勇还暂时活着的人。 冲出衙门老爷街时,黄青跟前只剩跟随他多年,从蒙古王爷府一起出来的铁杆儿发小,原来的白衙头现在的白哨官了。 要不是白哨官苦拉住哀求他说:“人只有活着才能报仇……”恐怕黄青早已战死在县衙内了。 两人翻穿过几条巷道子后,绕过魁星楼又转到海城清真大寺东墙角,此时教民们正在匍匐跪拜念经。 这是令人震撼的场面,高低抑扬的经声极富有穿透力向远处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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