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打拉池陷落后一片混乱,军权政权已土崩瓦解。他和家义成了附近人抗匪的主心骨,何况黄青在打拉池任上时官声还好。垴尔沟后洼和屈吴山下的几个庄子都听他指挥,愿意跟着他这个提督府的五品守备保家抗匪。
他和家义他们消灭了几股小匪后。董福祥在西宁收复的遁化降部,青海马家军马福禄部从河州、靖远方向杀向海城,固原邓提督指挥的绿营兵从固原同时杀向海城。
一月有余就收复了失地。
邓提督的大营移驻海城后,丁善人把他占了的硝河,平远,同心,打拉池,海城的“固原五属”地盘做为投名状献了邓大人,他选择了投降,亲自拿着一串铁锁链锁脖绑手,领着各地回绅前去拜谒请罪。邓提督对丁善人不但不治罪,反而再三抚慰,授以七品军功顶戴,所属的部众留强裁弱被编收进骑兵营,编入甘军董福祥部。
邓提督在同治年间的回变中被回军割了耳朵放了条命,本身就怀恨在心,这次掩兵杀来用的办法是以回治回。他收了丁善人并重用他,要他每天上缴回变起事中人的人头。
丁善人一个华丽的转身,为戴罪立功为报提督不杀之恩,他良莠不分大开杀戒。他不杀罪大恶极遭天遣的马大帅匪部,反而割了些被马大帅裹胁的回穆汉穆良众的头。
丁善人又嫌缴人头麻烦,干脆用割耳朵上缴代替。海城又陷入一片割耳朵的血雨腥风中。
——丁善人割耳朵的这个举动,不知有何寓意,反正邓提督对他很满意。
他摸了下他只有耳根子的头后,哈哈一阵大笑。
他看到丁善人积极令人满意的表现,充分信任他。又听说黄青还活着抗匪,他以提督府的名义下了海捕文告缉捕捉拿黄青,他听了丁善人的话给黄青的定得罪名是海城戕官害县首犯。
海捕文告下发后,丁善人耳朵割得更欢了,不但割海城人的,还拓宽了地盘割平远人的。
“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地”,这是陇中的读书人的标准和毕生追求,即使是在战乱还是在饥荒年代,人们都没有放弃对知识的渴求,在一次又一次的历经磨难中孜孜不倦、学而不厌的读书,读书成了陇中人最好的出路。
龙二克先生的匪运既使在穷途末路时都坚持着这个标准和追求,这是一个人的修养和品质,更是一种难得情怀。
他在打拉池屁股还没坐热几天,就被投了朝廷急着立功凶悍善战的青海马家军赶了出来。离开时他把这种难得的情怀完美的诠释到,他的老巢石砚子山中:剥了几张学塾里的孔子像,抢了几把太师椅,夺了些古书名籍,裹了当地几个高德大儒。
把读书人绑进山中是为了和他们谈经论道,还有给他那些没有知识没文化的粗鄙手下解惑授业。
——此刻他还能“穷则独善其身”。
“一个人在不得志的时候,要洁身自好,注重提高着个人的认知。这个人是君子。”
一灯如豆下,他自言自语着。
放下半卷青史,他推开门在外踱步。
石砚子四面已被环围,他处于困兽犹斗的窘境。好多的事要他去想,好多的事要他去做。但他却拿本书在读。
丁善人前两日在山下派人来劝降,给了他三天时间考虑,天一大亮就到第三天了。
夜色加浓,月笼云暗,近处山涧一棵山桃树上一只猫头鹰对他发出了咯咯诡异的尖笑声,他有些毛骨悚然。
“不怕猫头鹰叫,就怕猫头鹰笑,猫头鹰一笑,准保人寿数到”。
“这是一只报丧鸟,能闻到死人身上的味道,它要告诉龙某人必死无疑了。”龙二克想着,他吐了一口唾沫,看着一切被黑暗笼罩着的石岘子山中的每一块地方,继续向前踱步。
第二天傍晚到饭时,丁善人穿着官服一个人上山了。七品武官服上的一只犀牛,角锐皮厚,它的补图代表着兵器犀利的意思。
龙二克屏退了属下,简单的和丁善人寒喧了几句,笑着说:“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意思是丁善人你拿你的矛刺你的盾,结果会怎样?
“贤弟,我没有你书读的多,到这个时候只有你还拿得最稳……”丁善人听不明白,却灌着米汤恭维着龙二克。
龙二克过来用手摸了摸他的补子,“丁大人,你世代住于海城,乃一方豪酋魁首,啥时成了“衣冠禽兽”了。”随既哈哈一阵朗笑。
——“衣冠禽兽”这词就是来源于明代官员官服上的补子,文官为鸟,武官为兽。刚开始“衣冠禽兽”是赞美的意思,颇有古人羡慕当官的味道,后期官员腐败,文官爱钱,武官又怕死,渐渐的“衣冠禽兽”就有了贬义的意思,百姓对那种腐败无能的文武官员称之为“衣冠禽兽”。
“哎呀,先生,趁着现在有人有枪有本钱,先保住命再徐缓图之。”
丁善人不知怎样也跟上龙二克的调儿文诌了起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要是不呢?”
“玉石俱焚了。”
“不怕我把过去的现在的,咱俩那勾当抖出去?”
“不可能,你不会的。我是另外一个绳上的蚂蚱。”
“我劫你为质呢?”
“贤弟,我没有后手,我一个咋敢上来见你。”
丁善人从袖口摸出了一张纸,递给了龙二克。他看罢,良久没动弹,没有说话。
——他们龙家命门已被丁善人拿住了,并拿捏的死死的。本来他可以把丁善人几十年前杀害常鼎总兵,掘山盗墓,给他和马大帅绑得肉票提供窝藏,他当窝住的事来作把柄相胁,多兑些条件和丁善人谈判。
现在他却像被拔了毛的公鸡一样裸露在野外,他被一瓢凉水从头浇下,冻的满身的冷汗从身上冒出。
——那张纸上写着他平凉老婆,西安开封的儿子居址,还有两个月前攻打打拉池时被送出的龙小克儿子里达的住扯。
太恐怖了!丁善人啥时把奸细安插在他跟前了,他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
“丁大人,你是不是还想要一件东西?”足足两袋烟的时间,龙二克才说话。
“对!”
“等咱俩下了山我给你,但还有一个小事。”龙二克从里襟里掏出了那枚墨玉嵌金绿板指,在丁善人眼前绕了绕,丁善人抬手想拿,他装作没看见又装到自己身上了。
“你说,我依你。”
“放了龙小克,马彪!”
“为啥?为啥是他俩!”
丁善人问时脸上有了笑意,竟是会心一笑。
龙二克没言声,凭丁善人会心一笑,他肯定能猜出龙二克的所想的。
“这……这个怕不成!”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死穴由你点着……只些年就没有一点交情?两个人脱走的办法我想好了,不为难你,要是……”
龙二克话不想多说,猛地抽出身上的刀。丁善人吓了一跳,赶紧趔在一旁。只见龙二克掏出那枚牵扯到海喇都成吉思汗寝陵秘密的扳指想拿刀剁碎。
丁善人急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说:“好商量,好商量……”两人低头密语了一阵。
当年丁善人指使龙二克去抢扳指,龙二克杀了常鼎家几口人,从常鼎肚子里剖出扳指,借口没找到,硬扛着没给丁善人。
当时龙二克势大,丁善人也就没再追究,没想到几十年后,他梦寐以求的宝贝,牵扯惊世财富的东西又要落到他的手中,他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龙二克送丁善人下山时,对他说:“我的死法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死法不知是哪一种!”
“一时都死不了!我给邓提督说,说不定你补子上绣的是五品黑熊呢!”丁善人回头对龙二克摆了摆手,步履匆匆的下山了。
石砚子的人列队整编后下了山,马匹钱粮等物资清点后,龙二克就被丁善人领到邓提督驻扎在高台堡的兵营中去见他。到了地方没见上提督,龙二克却被软禁了。
石砚子的接收除了东北角子响了几声炮外,还是相当顺利的,这个结果对邓提督说是满意的。
丁善人说除了炸死几个匪首外一个都没跑出去,他说得是少当家龙小克和马彪。他要和提督查验那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提督一摆手说免了,还要给他记功。
更让提督满意的是,除了缴公的匪资外,丁善人给提督本人单独拉了一车金银珠宝字画。当然,他给他城外的十里铺五里墩据点也没少拉战利品。
邓提督一直不接见龙二克。龙二克现在就像赶进圈里待宰的猪驴牛羊,直到两天后兵卒给龙二克端上了一黑老碗盖着一片生猪肉的黄米饭。
他苦笑了下,才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他不惊诧,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知道这是断头饭,又称“辞阳饭,壮行饭“,辞别阳间的一切眷恋,不再回头,在重生的路上悲壮前行,下辈子重新做一个善良的人。
而这片生肉,对死刑犯反而起到非常重要的宽慰作用,在生命最后一刻还能抱有对来世投生的期望。所以便一直沿用至今。
他也经常给辞阳上路的人用。
——这片肉并不是给罪犯食用的,民间有一种的说法,奈何桥上有恶犬会阻挠鬼魂投胎,把这片生肉携带上路,遇见恶犬便扔给它,才能顺利走出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却前世的人生悲欢,来世与人为善。
龙二克死得这么快,有丁善人的一份功劳,提督问他怎么置处龙二克,他给邓提督建言:海城戕官要犯若不斩,难保不死灰复燃;何况天久不下雨。龙家湾子人,民情汹汹,一气之下尽怪靖远各路处上所栽的电线杆子,聚集百人一夜之间给拔了。杀了他好震摄震摄这帮凶顽。
丁善人一通胡搭乱奏,邓提督竟信了。
——今年固原秦陇几个地方天旱不下雨,愚民怪电杆,几个县的人确实拔了,但只有龙家湾人没拔,这是龙家湾人受读书多的龙先生教化结果。。
丁善人临走时邓提督本着脸给他说上缴耳朵的事,最近数量没有以前多了。丁善人又把割耳朵的事多拓展了几个县区。
龙二克临刑前,怅然的抬头望了望天,又望了下地。嘴里不知弱念了句什么。后人说他说得是:秀才造反……又有说他唱着他创作的石砚子的山歌……爱嗨嗨,吃吃喝喝,爱嗨嗨,日日戳戳……
当他和其他斩犯被揪起辫子挨刀时,断头台上他抬了下沉重的眼皮向人群中间望了一眼,看见了被通缉中四处流窜戴着回帽的黄青。
他竟诡谲的笑了下……两颗泪从他仓桑瘦削的脸上淌了下来。
邓提督随电奏军机处:……并获首逆多名正法枭示,足昭炯戒,地方渐就安谧。……海城知县及其妻,情殊可悯,并被害之幕友、家丁均著交部议恤,以慰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