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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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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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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瓜改麦俩妯娌还给金宝点焾子出主意,给老长工陈老六几亩地把兰香领去。因为陈老六平时确实关心兰香。这样做一是霸了家产,去了累赘。二是让老六一家更加出力干活 这还没办的事不知咋传到了家义老汉耳里……几天后村里几个庄老堵住金宝把他骂了一顿,说焕才没命死得早,留下家实万贯……后代却不懂人伦……金宝被骂得莫名其妙,没处出气回去把瓜瓜一通骂。瓜瓜说是改麦的主意。金宝骂道:“你姊妹俩个比皮呢,不差上下的一对子挨毬的瞎货。” 骂归骂,院中那道隔墙却不拆。陈老六却不怕人说,给兰香端个饭,收拾个家院……该顾得还是照顾着呢。 奇怪的是兰香和老六在一起说话扯闲磨,她人会清醒一些。庄子里年轻人就怪几个庄老多管闲事,嘻说:“干脆叫这个老不死的陈大嘴跟兰香合家算了……” 小南山向阳洼里凹背风处,陈老六牵着两只吊着胀圆奶袋的白胡子山羊在地坎子上啃干草。羊伸长脖子想吃地里将要返青吐绿的冬麦苗。老六一拽绳子骂:“人怕都吃不上了,还有你吃得!” 今年的冬麦苗稀拉瘪蔫,像狗尾巴一样短。不像往年这时节绿油油的拔节出穗。好像错了两三个节气。 坎子下有两个人喊他“老爷。”他一招手两个一瘦一矮问路的人到跟前问到西安州的路。老六说走错了,往西。两人折返时,老六问他俩是不是寻活儿的旗人?说这些天,北旁个下来找活的满营人多很!世道变了,旗人乱了。 两人说:“是,你咋知道?” 老六说:“铰了毛格子没辫子,锯子刨子的是定活的木匠吧?” “对着呢!我是木匠,画漆匠。他会木匠会熬训鹰鹞还会看病行医呢。你家有吗?你们庄子谁做家具?……” 老六一笑,拿出旱烟袋给俩让烟。两个填了一锅子,蹲下扯起了话。 瘦些的人问老六高寿,咋还攒劲很!老六咧了下大嘴,塌鼻子一动,扁脸上两个小眼都有了笑意:“虚岁八十了,我那六十上死了的东家常骂我没心没肺,嘴烂是个直肠子,心里像狗添了一样的人命长……我跟前还没有比我只个老长工活得大的。” 陈老六高兴处一甩辫子一咂嘴,又说两人:“你们不架鹰溜鸟听戏逛窑子起,在只儿受撒罪呢?” 瘦子苦着脸又填了锅烟给他讲起了宁夏满城—— 民匪攻满营时,护军使马福祥来解了围,还和满营将军拜了把子结了兄弟。旗人以为他是保大清的,没想到他投了大国贼袁乌龟,武器马匹及两千旗兵他收了;在乌龟处要了二十万大洋遣散费,三千旗人没见一文给遣了,叫挖渠开荒种地;我们不会种,没农具牲口,咋能活?卖儿女的,当叫化子的,上吊寻死的都有。 矮个子气愤了,说:“我大清皇太极爷十三幅铠甲起事后,旗人从肚子养出来就领双粮双饷,就不知道务农经商……现在可好了,爱看戏的当戏娃子,爱吃糕点的当厨子,养奇花栽异树的给人种果园……连我只个架鹰的也给人当漆匠……” ——矮个子说得也不全对:满城遣散的旗民不会谋生造成悲惨的下场,不是旗人终日游手好闲,虚度光阴。是八旗制度中严格的逃旗法及军律规定的。 譬如说满营官兵走出营地二十里未带公文护照的,有当地百姓格杀勿论的规定……说把旗兵旗民圈在满城中当猪养也一点都不过份。旗人的优越性和八旗制度的多种限制束缚,硬生生的扼杀了旗人,是套在旗人脖子上的枷锁,把骁勇能干的旗人给毁了。 陈老六听矮个子说架鹰的成了漆匠笑得他眼睛越小了。两人吃烟缓好走时,老六指着山羊腿间胀亮的奶泡子叫他俩挤点奶喝。瘦子蹲下摸着羊泡子却说没撒盛,“啧啧”了两下嘴。 这时老六把手在瘦子后脑勺上揣了下。瘦子一惊:“咋了!大老爷。” 老六说:“我想看一哈你们旗人后脑勺都是平的吗?果然平整的很。我们前山上一个娃从西安满城回来,说西安冷娃吼着秦腔破满城,报撒十日三土的仇。他杀过逃了的旗兵,说会识辨旗人:揣后脑勺。看脚丫子。让说六六六,如果说成牛牛牛,他就下刀了。” 老六粗眉毛一扬又认真地说,“你两给我说个六百六十六。” 瘦子和矮子紧张地看了陈老六一眼,像先前认不得他一样,提上家当,滑下坎子。一个溜烟窜了。 陈老六纳闷了一阵,但今儿也算谝得高兴,遗憾是没听到他们说“牛牛牛”。 他拉上山羊回家,出了背风湾子,老远见泡蛋几个娃跟在兰香身后唱着跳着拍手起哄着。兰香穿的羊皮袄粗线缝合处吊着一大堆蒿子野柴,她像不知道一样拉着走。老六疯了,撇下羊撒腿就追,其他几个娃早跑了。泡蛋反应过来时想跑,被老六一个把掌扇得鼻嘴喷出了生血。 老六骂道:“你妈的皮,想遭天瘟吗!看爷不扇死你。” 再扇时兰香转过了头。——兰香看老六时一笑,混沌的眼清亮了些许。 “狗日的!后头把羊拉上回!回起收拾你。”老六放下手,气得胡子抖动。他赶紧把蒿子野柴从兰香皮筒上拽下。 “奥!”老六手一拍头,恍然大悟:“咋忘咧,刚才乃个人说会看病,咋没让给她看卡……” 晚上,老六吃罢饭,领上泡蛋到城边上看戏起了,他觉得今儿把孙子打劲大了,还给他买了两块牛皮糖。 爱唱秦腔的人晚上聚在胡家一孔大崖窑拉二胡湊戏,场面分外热闹。泡蛋挤入窑里张望。昏暗油灯下,老六还没听个眉眼,泡蛋却又挤出拽着他爷陈老六皮袄说害怕要回。 说他见唱戏的人红眼睛,吐绿舌头,背上插着白旗,手提铁链子。陈老六骂他:“想吃糖了爷给你再买,不咧编皮溜谎。白走了几里地。” 他扯上孙子回了。 六月,海原县四乡八里的院子、窑畔、果园间的化心梨结在枝头清黄滴翠,嘴馋的人先揪个尝它酸甜时,树上枝杈上又挤出了一层花苞,几天后满树的梨花灿白漫放。有人说今年能吃两茬子香水梨了。 七月,固原西山里回民庄子一头牛下了个麒麟:通体发红,身穿鳞甲,头有独角,鹿体,马蹄、牛尾。但三天后夭没了;东山里一个汉民庄子一头猪下了个象:这头小怪猪,长长鼻子,大大耳朵,眼睛眯缝着像白色的小象。但半炷香时间不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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