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豌豆开花,摇一摇,麦出穗;
不是王法吆,摇摇摆,咱两个睡。
一碗羊肉摇一摇,白花了;
世上的好人吆,摇摇摆,贼杀了。
咯呀咯噔摇,哗呀哗啦摇……
镰刀过来摇一摇,黑翘翘,
三担麦子摇一摇,胳绕绕,
咯噔咯噔摇,哗啦啦摇……
雷吼一声口子开,摇一摇,
天塌了,摆一摆,山塌了,
咯呀咯噔摇,哗呀哗啦摇……
——《摇摆歌》
四月,天已渐暖,山屲上桃花相继开放……海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似乎就要过去,但那真正的温暖如春还没有到来;寒风干燥,吹在脸上让人缩着脖子瑟抖。虽然春耕之时,但仍无人下地劳作。三月到四月,时常降雪使农活推迟,糟糕的天气预示着今年是个坏年馑。
陈脖子的小儿子泡蛋伙上西关几个挂拉着黄鼻涕,脏头烂衣,下身没有裤子的小屁孩在路上追逐嬉戏,风中唱着这首只有海原娃娃会唱得歌谣。
——这首童歌调儿轻盈,节奏分明,押韵上口。像海城的花儿又像大西北的谣曲。反正浑朴有趣好记,唱一遍娃娃大人基本上记个差不多。
这歌儿是从一个谁都不知从哪里来得,穿着奇怪要饭的白胡子老汉嘴里传唱出的。去年夏天,他腰别一根包了浆明晃晃桃木打狗棒,领一只全身毛色如雪小白狗。
白胡子老汉歇缓时,小白狗在他跟前翻跟斗,惹来好多看稀罕的娃娃,老汉一哼这歌,娃娃一学,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唱了下去。更怪的是这老叫化子,一只手儿好,另一只手儿溃烂的让人恶心。他好手里拿的是一个皮绽肉裂的烂桃,烂手里拿的是一个鲜润粉红的好桃,一路喊“桃儿!桃儿!“
路上人见他莫名其妙的疯癫状,一笑了之。
老化子走过海原高小学堂时,几个学子见他,捂着鼻子笑他邋遢。老化子听到大声走着说:“邋遢,邋遢,我是菩萨!”人听罢又一阵嗤鼻哂笑。
泡蛋前面一个人老羊皮袄裹身,手插在袖筒路上漫游,从梳着髻的头发看是一个女人:她没哭,呆滞无神的眼里流下的泪水却在脸上挂着两道亮痕。她疲惫憔悴,失魂落魄癔症一般,嘴里偶尔自叨自念几句。
这个消瘦孤单,野地里游荡的身影是兰香——
焕才肝疼得死去活来时吃大烟止痛。烟枪烟泡烟味一刺激,勾起了兰香久违的烟瘾。
再说这时的社会风气也怪,吸鸦片在汉人眼里大众化了。家里来了客人递一杆烟枪像倒一盅茶一样招待。由此兰香再不用偷摸,干脆公开的陪焕才吃烟膏。
焕才死前提醒兰香:“我死咧你没烟吃了,会遭大罪的,怕是连狗都不如。”
兰香接过烟枪过了一嘴瘾说:“只要你好,撒都好。固原西乡一个姓李务庄稼的回民活了一百一十六,五世同堂,皇帝下书赏了一方牌子,好些的衣料、银子、羊、米呢!”
“人家肯定没吃过大烟!”焕才干咳了一声说。兰香喷了嘴烟如醉如痴:“活得长,肯定撒心不操,你尽操些不相干的闲心,金宝的保长干得比你好呢!”
“我死咧,你皮扇哈怕连饭都咥不上,不来说烟,不信你看着……”焕才又大咳了声。
“你死了我咋办?明远咋办?我一个娘家人都没有,连个长势的人都没有……”
——焕才死前写了个据证给兰香:东山上二百亩山地和打拉池街上一个油房一个打尖的客栈,五里墩三间西房给了明远。叫她收好等明远回来。
兰香藏在箱底,后来却平白无故的找不见了。焕才偷偷地给兰香留了一坛子大烟膏一小罐白洋。焕才给她安顿:“烟膏子有了,钱有了,大烟你再不吃了,再吃,我死了你怕连屎都吃不上,有你遭孽的。”
焕才自己把他吃胀死后,兰香的一罐白洋被几个孙子算计完了,金宝和明和的几个娃,今儿他要点,明儿个她要点。瓜瓜和改麦也变着法子怂恿自己的娃哄兰香,不到两年,一罐子白洋涮空了。
陈老六曾劝过兰香:“把钱留下个人花,不来再乱给钱。”兰香不听,她心软,疼惜娃娃,谁让他们是孙子呢!
烟吃完了,钱涮光了。兰香就胳膊肘子下夹一袋子红麻、燕麦、荞麦等偷尼藏尼的拿到外面一卖换烟膏子吃。
金宝媳妇瓜瓜不依了,她专意从山上下来住下防范败家的兰香。明和媳妇改麦也不常住十里铺了,上来防家贼。兰香、瓜瓜、改麦三个上演三国,彼此互打混战,好端端地家被搅得鸡犬不宁,四邻嫌弃。
最早知道兰香偷吃大烟的有三个人:金宝两口子和陈老六。瓜瓜在后洼时溜进过兰香屋里箱子里翻出过烟枪烟膏,翻舌给了金宝。金宝想给父亲焕才说,瓜瓜挡住了,她说:“先不说,她上瘾抽烂包了不是更美……”
长工陈老六是共犯,兰香求他,他暗中跑腿买烟。
兰香烟瘾犯时,涕泪交横,像放了血的狗一样抽搐。几年后廋若柴,丰娆朗动的气质消失殆尽。
金宝和明和商量好了,准备把兰香送进固原东门坡子新开的戒烟局。改麦说得那个二房“骚狐狸”向琴不同意。明和却扭不过。和金宝对他妈用了个最毒的办法戒烟:堵嘴,绑手脚,放在窑里土炕上,吃饭喝水方便时松开……二十天后烟是戒成功了,兰香人似得了癔症般不像一个正常人了。
兰香从呱呱落地到入土为安都没见过父母。她是赵里长捡来在他家长大的,鸭儿嘴全庄被马大帅灭了。没有娘家人的兰香可怜:两个儿不知道百善孝为先,儿媳妇跟寻自家男人的样子也不管她。万幸的是兰香能动弹,但这阵的她做饭胡迷和,穿衣乱颠倒。烟儿、跟娃来过几次拉她回牛耳塬住,兰香不走,她执拗在家等小儿子明远回来。丝麦也劝过几回,叫她到十里铺去和几个孙子住,离易臻家巧儿近,好照顾,她还是不去。
瓜瓜看婆婆整天混沉的不清醒,把兰香从大房赶到偏房,偏房赶到南窑。住得离陈老六近了。后来干脆叫人把院砌了道墙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兰香和老光棍老六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