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风瑟瑟。
月色下伫立的二人衣衫随风轻扬。
陈令秋的这番话倒是出乎意料的坦荡,柳新儿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相信了他。
随即,两人忽然陷入了沉默当中。
静静站定的陈令秋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别样的安静,闭上眼眸,任由月光挥洒。
良久,身旁的女子忽然轻声打破沉默。
“我师父,并不老。”
“?”
陈令秋转过头,对于柳女侠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有些不解。
似乎是觉得他不信,柳新儿再次轻声补充一句:
“很好看。”
低头静静思索了片刻,陈令秋终于理解了柳悍匪跳脱的思维。
设身处地想,柳新儿约莫是觉得眼前的男子并非十恶不赦之人,说不定还有可取之处。可师命难为,她不得不作出违心之举。百般纠结后,便选择出声安慰几句。
可是,自己只是跟她师父学道,跟老不老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
陈令秋忽然有了几分兴致。
漠北夜间的寒意逐渐浓重,腹部的伤势未愈,衣着单薄的他顿时感到一阵寒意来袭。
紧了紧衣衫,索性蹲下身子,随手从地上折了根叶尖泛着枯黄的小草,也不嫌弃的叼入口中。
“比柳姑娘你还好看?”
柳新儿颇为认真的想了想,点头。
“嗯。”
陈令秋一笑置之。
这般话,他也只当做徒弟不嫌弃自家师父了。即便是真,可这种不顾弟子安危,令她涉险去绑架一位藩王世子的行径,兴许还是为的什么道脉传承或是其它见不得人的理由。
这样的女子,倾国倾城又如何?
漠北六州之地无数寺庙道观,他堂堂藩王世子,缺师太么?
望着蹲在地上男子的身影,柳新儿踌躇片刻,再次轻声道:
“你说,你黄庭空空。”
陈令秋默默嚼着口中的干草,面无表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或许能从中有些裨益。”
“哦?”
听到这番话,陈令秋下意识转头看向柳新儿悬在腰间的狭刀。可匆匆一瞥后,便随即收回了目光。
“怎么讲?”
“嗯...”柳新儿低头想了半响,还是摇了摇脑袋,一板一眼答道:
“我不知道,师父说的。”
面对柳女侠的宽慰言语,陈令秋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真是谢谢你啊。”
大概是见自己的一番安慰起了作用,柳新儿冷若冰霜的面色缓和了些许,轻轻颔首,脸色颇为认真。
“不客气。”
...
微风清清。
蹲得腿脚有些发麻的陈令秋颤悠悠起身,拍了拍挂在锦袍后摆上的尘土。
“柳姑娘,剩下的路,不好走。你伤势未愈,最好抓紧时间歇上一会儿,之后我们便要趁夜色动身了。”
“好。”
望着踱步远去的倩影,陈令秋眼中闪过几分犹豫。可踌躇之后,还是轻声唤道:
“等等。”
尚未走远的柳新儿听到身后的呼声,停下脚步侧过身子,略感疑惑地望了过来。
陈令秋朝她迈出几步,从怀中摸索着掏出一个物件,伸手递了出去。
月色柔和,静静依偎在那翩翩贵公子手中的,是一枚蓝白相间的小瓷瓶。
望见这一幕的柳新儿并未第一时间接过,眼中的狐疑更甚。
“这是什么?”
“大概是...”低头思索着脑海中的记忆,陈令秋轻声道:
“龙虎小金丹。”
从脑中那位世子殿下的记忆来看,这瓶丹药的确是出自龙虎山天师府。
虽然龙虎山天师府远在江州,与漠北王府没有半分瓜葛。可再超尘脱俗的道家仙山也毕竟身处大周境内,还是要受制于朝廷。
身为藩王世子,若想找龙虎山弄上几炉丹药,不过轻而易举。眼下他手中的这瓶小金丹,便是当年陈世子留下来的东西之一。
“这是本世子用来保命用的。”
脑中记忆逐渐明朗,陈令秋抬头看着柳新儿,笑着解释道:
“据龙虎山那群臭牛鼻子说,这小金丹有着延年益寿、调养气机的功效。虽然不知道对你的内伤有没有作用,但总归是聊胜于无。”
出身蜀地莲花峰道观的柳新儿自然明白小金丹的贵重,并未选择接下,看向陈令秋的眼神反而带着几分疑惑和谨慎:
“可是,如此珍贵的丹药,你为何要给我?”
带着些防人之心倒也无可厚非,见状,陈令秋只得耐心说道:
“本世子不是什么狼心狗肺之人,倒也知道好歹。先前那位红衣女子虽然不明身份,但显然是冲我而来。
“即便柳姑娘另有所图,但毕竟是因我而受的伤。与本世子的性命相比,几枚丹药算得了什么?”
静静思索片刻,柳新儿还是摇了摇头,语气柔和了些许:
“我不能要。”
她是位绑匪,护住自己的肉票是理所应当。若是绑了人家还收礼,这未免有些...
不太合道上规矩。
为了彻底打消这位柳女侠的顾虑,陈令秋不得不耐着性子再次解释:
“柳姑娘,眼下的情形,你的身子已经不仅仅只是你自己的了...”
或许是觉得这话有歧义,见柳新儿脸色冷了些许后他连忙改口:
“我的意思是,柳姑娘你的伤势如今关乎你我二人性命。若是恢复的太慢,那位红衣女子又或是其他人再次来袭,你难不成指望本世子拎着刀上去搏杀?”
“......”
陈令秋面色平静,“还是说,柳姑娘如今并不信任我?”
柳新儿垂眸看向陈令秋腹部草草包扎的伤口,脸上露出几分犹豫。
“可是,你也受了伤。”
陈令秋腹间的伤口,被柳女侠用一层浅白布料缠绕包裹。可细看之下,还是能够隔着被割破的衣衫,瞧出渗出的殷殷血迹。
“不碍事。”陈令秋毫不在意的紧了紧衣衫,轻笑道:“瓶中丹药不多,还是留给你用。”
柳新儿服下小金丹后,或许会令她的伤势痊愈些许,而自己遁走的机会也会变得更加渺茫。但权衡之后,陈令秋还是决定先保住性命再谈其它。
至于为何不自己服用...
小金丹温养内息的功效,于他的体魄而言并无大用。
而且以往的那位孱弱的世子殿下,几乎将这珍贵至极的龙虎小金丹当作秘制糖豆吃。
尤其是每次上阵驰骋前便要来上一颗,方觉大汗淋漓过足了瘾头。
陈令秋天赋异禀,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所以来此两年多的时间也并未尝试过。还是这趟出京之前,方才想着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平日里倒也无妨,可自己如今受了伤,体魄羸弱意志不坚。
若这玩意儿当真有那般用途...药效发作后,他脑子一热对这位女侠作出些丧心病狂的举动...
陈令秋瞥了眼柳新儿腰间的长刀,下意识摸了摸脖颈。
想来,柳新儿武道实力如此之高,些许丹药药力应该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毕竟小金丹又不是什么合欢散,而是正儿八经的道门丹药。
话都说这到这份儿上,柳新儿犹豫之后,只得默默将小瓶从他手中接下。
“谢谢。”
“感谢的话就不必了。”
陈令秋摆了摆手,语气有些自嘲:“你我二人不过是绑在一条船上的绑匪与肉票罢了,甚至能不能活过明天都犹未可知。”
颇为煞风景的话一出,柳新儿没有再说话,只是垂下眼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在踌躇了片刻后,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小瓷瓶,转身离去。
陈令秋也并未在意,重新转头过看向远方戈壁。同时在脑海中思索着武道山巅所见的点滴。
朗朗风清。
可就在他以为柳新儿已经走下山坡之时,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转头看去,那位白衫女子正站在山腰处,抬眸望着他。
“柳姑娘还有事?”
柳新儿似乎欲言又止。
望见这名落落出尘的女子破天荒支吾其词,陈令秋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正欲开口相问,却见柳女侠忽然樱唇轻启:
“你...不会死的。”
山坡处,柳新儿一如既往的月色披肩,衣袖袍摆随风而动。腰悬的长刀更是令得这位女子刀客有了一分不可言语的飒爽。
借着月光,陈令秋分明看到了她眼中带着几分倔强的认真。
这算是...
绑匪对肉票的承诺?
陈令秋笑了笑,颔首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