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一骑单骑,疾驰出了洛水州城。
不到片刻功夫,城门处再次涌现近千名骑军朝城外策奔,一水儿的人马具甲,显然是戍守洛水城精锐中的精锐。
城门楼的守卒见到这一幕,还以为刚刚平息的边关又要打仗了,一个个顿时长吁短叹。
...
恢宏的州城逐渐从视野中隐去,天色掩于晦暗不明间,就连明月都藏于浓云之后。
校尉靳凉所率的八百翊麾军出城之后,随即兵分几路分散去寻找,与道旁的胡杨一齐被那白衣单骑远远甩在了身后。
马踏风沙渐远,入耳的只有呼啸风声和沉闷马蹄落足声。
终于,
一路纵马疾驰的陈令秋,在漫无头绪的寻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在一处丘阜树下,找到了那位盘腿静坐的白衣。
远远见她身上并无损伤,陈令秋悬着的心此刻方才落下。
方才出城时匆匆忙忙,此时见到那道倩影后,急切的心绪反倒是静了下来。缓下马蹄翻身下马,陈令秋静静站了一会儿,方才牵着马儿踱步走向丘阜。
那袭白衣也察觉到了来人,睁开了双眸,站起身凝望而来。
胡杨树下叶声簌簌,女子依旧是素白衣裙,长发铺染。
只是腰间再无狭刀。
夜初静,徐徐寒风肆意拂过。
二人相顾站定,却又不发一言。
良久,
“我是...”
似乎是见陈令秋许久没有开口,未戴笠帽的倾城女子眨了眨眼眸,莫名道:
“柳新儿。”
“......”
听着熟悉的轻音,陈令秋无奈一笑:
“柳姑娘,我没有失忆。”
“哦...”
“不是南下蜀地?怎么走到幽州了?”沉默被打破,陈令秋便热络了许多,松开马儿辔头踱步走上前,看着柳新儿的倾城小脸儿,笑言道:
“又迷路了?”
“......”
柳女侠垂下眸子没有答话。
显然,对于陈令秋之前诱骗她西行一事,这名悍匪心中有些耿耿于怀。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陈令秋收敛起玩笑神色,轻声问道:
“特意来找我?”
“嗯...”
“有事?”
“之前,你救我了,所以我欠了你一条命。”柳新儿抬起头,神情认真:
“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闻言,陈令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侧悬挂的听水吟,有些不解:“那既然你来都来了,为何不亲自进城交给我?”
柳新儿摇了摇头:“师父不让我靠近洛水州城。”
不让靠近洛水?
对于柳女侠的那位师父,陈令秋心中也是有许多困惑。可思索之后,眼下他也并未追问其中原由,只是接着笑道:
“你的命,就值一把刀?”
“......”柳新儿默默垂下眼眸,语气莫名有些失落:“可是,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陈令秋并未听清她的喃喃低语。
“什么?”
沉默片刻,她没有重复,只是接着晃悠脑袋,伸出小手:
“那你还给我。“
见柳新儿神情间又恢复到了初见时的那般清冷,陈令秋笑了笑,返身走回马匹旁取下悬挂的两物,抬手抛给了她。
两道流星划破暮夜。
柳新儿脸色平静,纤嫩小手随意抬手一驭,空中的两柄利器便听话的飞至手中。
借着残存的月光低头一瞧,却没有一把是自己的听水吟。
一柄青萍。
一把红炉。
陈令秋之所以要与赵斐换来这柄青萍,便是莫名觉得这把剑与柳新儿颇为相配。
毕竟柳悍匪除了江湖女侠的身份外,还是一位出身道观的女子。
道剑配道姑,倒是绝配。
至于另外一柄红炉...
纯粹是因为他从赵斐手中夺过来后,使得顺手了,一时竟也忘了还给赵公子。
意外之喜。
那就一并赠上。
望见她不解的目光,陈令秋笑着拍了拍别在腰侧的听水吟:
“到了本世子手中,那便是我的了。只不过有来有往,柳姑娘身为宗师,行走江湖没个趁手兵刃怎么行?”
柳新儿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名刀名剑,轻轻嗯了一声,倒也并未拒绝。
转身望了眼月下的风沙景色,陈令秋声音很轻:
“走走?”
“好。”
...
白玉般的圆月跳出了墨云的遮掩,就像世子殿下逃出了柳女侠的裙摆。
别开生面后,皎皎清辉重拾大地。
两道白衣,肩披月色,并肩走在戈壁丘阜之上。
沉默了一会儿,陈令秋还是轻声问道:“你师父...”
柳新儿语气轻松了几分:“我收到师父的信了,她只是让我先回去。”
“嗯。”
这次换柳新儿语气轻轻:
“之前发生的事...”
话虽未说完,但陈令秋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抬头后,声音朗朗而平静:
“柳姑娘,你不必因此自责。
“师命难为,人之常情而已,我先前于你而言只是一名陌生人,怎么选择自然不需多想。何况这一路上,我也并没有因此有何损伤,甚至还被你多次救下性命,因祸得福...”
陈令秋顿了顿,语气认真:
“所以说,你其实并不欠我什么。”
对于柳新儿先前涉险绑架自己的一事,陈令秋心中的确没什么芥蒂。
除了被柳女侠多次相救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明明她才是绑匪,却都快被自己拐回幽州了...
“嗯...”柳新儿点点头,清冷的眸子竟破天荒带着一丝笑意。
“可否问柳姑娘一个问题?”
“好,你说。”
“有关于离魂症一事...”陈令秋停下脚步驻足,转身看着她正色道:
“我想知道,柳姑娘为何知晓此事?”
有关离魂症的消息,除了他身边少数的亲近之人外,其余外人根本无从得知,最多也只能在平日相处中,察觉到世子殿下记性不太好的端倪。
即便腹部受伤的那一次,柳新儿是亲眼目睹自己一觉苏醒后彻底忘记前夜发生的事,所以察觉到有异。
可也绝不至于直接道出他的离魂症。
柳女侠对他的了解,比想象中的深。
关于这个问题,柳新儿只是垂下眸子,默声不语。
陈令秋笑了笑:“若是为难的话...”
“来之前,师父告诉我的。”柳新儿忽然轻声开口。
陈令秋皱眉:“柳姑娘的师父,便是江湖人口中所说,修长道家心法玉碑子的莲花女冠?”
“嗯...”
“即便令师想要找一位弟子传授心法,却又为何独独挑上本世子?”
柳新儿与他对视:“师父说,不是她挑上你,是你挑上了她。”
这句打机锋的话语,让陈令秋蹙起眉心更加不解。
“更多的,我也不清楚。”可柳新儿却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迈步朝前走去:“师父身体抱恙,所以才会...只不过之前我写信回莲花峰后,不知为何,没有收到师父回复的消息。
“等回到观里,我...可以替你问问。”
望着那道倩影,陈令秋思忖片刻,并未与她一齐并肩而行,只是默默在原地站定。
柳新儿停步回身,不解的看着他。
陈令秋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笑道:“这趟出门仓促,与柳姑娘提起的那本《听潮》...竟也忘了带出来。
“不然的话,柳姑娘在此等我片刻,我回王府取一趟?”
半丈外站定的柳新儿,望着那位俊朗男子怀中露出一角的藏蓝封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风起徐徐、清晖朗朗。
良久,柳新儿眨了眨好看的杏眸:
“那...下次吧。”
陈令秋轻笑着颔首:
“好。”
月光柔和似絮。
那位从蜀地莲花峰走入江湖的倾城女子,两侧腰间各悬陈令秋所赠的一刀一剑。
于月色下站定时,道不出的轻逸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