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一架马车驶出了幽王府。
照例,陈令秋倒也没着急赶去飘香楼赴宴,而是让驾车的贾衡向祝嫂子的面馆驶去。
至于赵公子那边儿,先晾一会儿再说。
反悔倒不至于,世子殿下干不出这种事儿。
可陈令秋却总觉得这赵斐没憋好屁。
毕竟按赵公子以往的性子,莫说一柄名刀,即便是几十两银子,也绝不会有隔夜这一说。
这次竟然反常的忍了好几日都没来王府讨要说法,甚至连赴宴一事,都要托赵菱禾来转告。
看来赵公子要求他办的事儿,不小。
马车穿过张灯结彩的街道,来到祝嫂子的面馆前时,那衣着素洁的小妇人依旧埋头在桌案上和着面团。
铺子照常没什么客人,一盏燃起的油烛灯下,祝嫂子胸前挂着襜裳,双袖高高挽起,目不转睛盯着木盆里软塌塌的面团,不时沾点清水拍打揉捏。
潜心贯注的样子,仿佛在钻研什么天大事儿。
陈令秋踱步上前,声音朗朗:
“来碗清汤面。”
祝小妇人抬起头,瞧见那位公子后,赶忙用腰间襜裳擦了擦手,舒眉一笑:
“得嘞。”
...
...
淮安坊位于洛水州城东南角,茶楼酒肆接连成片。入夜后华灯初上,十里烛焰相映庭楼间,坊内胜似白日。
洛水城没有宵禁,漠北乃至整个大周都不曾有过宵禁这一说法。哪怕已是酉时,坊市内仍是门庭若市、行人如织。
耐不住深闺庭院孤寂的少妇千金们,也都互相馋倚着走上街头,行走时袅袅婷婷的姿态,丝毫不担心暗中有浪荡公子的咸湿大手。
毕竟那位世子殿下都走了两年了。
没了世子的日子,对洛水城的良家小娘来说,便是好日子。
可对于那些弄玉少妇来说,却是不同了,甚至还颇有些怀念当初与世子殿下调风弄月的日子。
只可惜那俊哥儿只是嘴上花花,拨雨撩云却不管治水,弄得一干美妇白白润了裈袴。
灯火阑珊下,世家夫人小姐们头抵着头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世子殿下当年所做的韵事时,却不曾注意到一架挂着“漠”字旗帜的马车,悄无声息从她们身边驶过...
...
飘香楼,赵家产业。
坐落于坊市人流涌动的黄金地段儿,称得上是洛水城首屈一指的酒楼之一。
不止这一间酒楼,淮安坊内超过半数的铺子,背后都有赵家的影子。
如今的赵家家主高居关北道使持节一职,家族那些堂亲虽没胆子染指漠北边军,可仗着使持节的名头,借机在漠北六州敛财的胆子还是有的,并且很大。
上到盐铁钱庄酒肆赌坊,下至印染茶楼糟坊丝绸,乃至漠北官场中也都有不少赵氏子弟的身影。
如今甚至都有好事者说出,赵家与陈家分坐漠北六州山河的诛心之言。
而幽王陈尧对于赵家的态度也一直都模棱两可,既不鼎力相助扶持,也不竭力打压,就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赵家步步壮大。
陈令秋也不知陈尧是个什么想法。
也懒得去管。
马车到了飘香楼,跟着楼下候着的小厮走上三楼雅间时,赵斐已经在里边儿等着了。
只是让陈令秋没想到的是,雅间内除了赵公子之外,竟还有另外几名公子哥儿。
一眼扫过去,正是当初在红袖阁碰过面的那群人。
陈令秋大致能猜到几人的想法。
这些人既没有李丰的硬骨头,又没有赵斐的家世,与他的交情也不深,若以后还想在洛水城混,不被世子殿下事后穿小鞋,不得不服软做低。
果然,在见到陈令秋走进雅间后,一票公子哥儿纷纷起身行礼,神情间有些尴尬:
“世...世子殿下。”
陈令秋懒得生出什么表情,越过几人径直走到主位,大马金刀坐下后,斜眼看向赵斐:
“有事说,有屁放。”
“姓陈的,用人朝后是吧?”赵大纨绔可没有那些人的顾虑,三角眼一睨:“当初有求于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态度啊。”
陈令秋深吸口气,皮笑肉不笑道:“行,赵公子,本世子有什么能够替你效劳?”
见他当真软了态度,赵斐却是有些不自在了,端起手边茶碗掩饰的饮上一口,方才缓缓说道:
“那柄红炉...”
“改日上王府寻我,登抱朴阁再任你挑上一柄便是。”陈令秋平静道:“本世子能差你一柄刀?”
可赵斐一听此话,却是忙不迭讪笑几声:“这倒是不必了...”
陈令秋蹙眉:“几个意思?”
环视雅间一圈后,赵斐面无表情的挥手让一票公子哥儿先外边儿等候,只留下其中一名锦衣男子,这才搓着双手凑到陈令秋身旁:
“眼下我这儿有个小忙...”
陈令秋冷笑一声。
还当真被他猜着了。
“小忙?”端起手边茶碗,陈令秋慵懒的倚靠着椅子,对此不可置否。
“是这样。”眼下雅间内没有外人,赵斐也不再废话,指着身边那名锦衣男子轻声说道:
“这位是于家公子于滁,他家中是在洛水城做点绢布生意的。
“前段时间于家从京城那边儿运来了一批上等绢布,结果刚过陇西进了幽州,车队便忽然被一群马匪给劫了...
“所以本公子是想找你帮这个小忙,把我...把我这位兄弟家中丢失的这批丝绸绢布给弄回来。”
“就这些?”
赵斐神情认真:“就这些。”
“赵斐,你当本世子跟你一样蠢?”陈令秋冷笑:“有事相求就痛痛快快的说清楚。”
“真没骗你。”赵斐神色无辜:“只不过我差人去打听了,劫道的这伙马匪势力不小,足有数百人的规模,在陇西山林那边游曳有一段时间了,比较棘手,所以...”
马匪。
当初与柳新儿在蓟州西行扶風时,也见过大队马贼肆意纵横的情形。看来这两年边关与楼荒一场大战之后,漠北各地的匪患的确生出了不少。
只是陈令秋仍感觉有些奇怪:“你爹是关北道使持节,文官之首,这点小事儿摆不平?”
赵斐白眼一翻:“我爹调得动驻军,老子还用来找你?”
“少他娘扯淡,官衙里没人?”见赵斐再三不说实话,陈令秋有些没了耐心:
“不说其余各州府衙,幽州治下十四郡几十余县,随便找上些巡捕衙役凑一凑便不下几百千人之数,区区百余名马匪算什么?
“况且这本就是官府辖权之内的事儿,使持节大人一纸请令,幽王府自会安排各地戍守的边军前去剿匪。”
话音停顿,陈令秋余光睨了一眼那名姓于的世家子。
“而且本世子记得这洛水于家,是做酒楼生意吧?什么时候倒卖起绢布了?”
说完这些之后,陈令秋放下茶碗,看向赵斐那双三角眼之下阴晴不定的神色:
“赵斐,本世子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楚,车队运的究竟是绢布,还是别的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