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令秋神色自若的走出院落。
路过院外站定的穷冬身侧时,停步驻足,低头思忖片刻后,陈令秋吩咐道:
“将院子周围的暗卫都撤掉,之后再寻上一个合适的时机,安排一场戏码让红泥遁走。”
听闻此话,穷冬脸色古怪的瞧了一眼世子殿下,没有多嘴相问,默默点头应下。
感受到她异样的打量目光,陈令秋也没有过多解释,转身迈步离去。
陈北霜所言不假,红泥的确是那种不拘绳墨的性子。不仅将幕后行刺的始末悉数交代清楚,甚至已然被陈令秋策反,担任卧底。
对于背叛师门一事,心中也毫无芥蒂。
有了红泥在暗中刺探,届时只需待她回到西域师门后,带来更多的消息,那便是攻守易形。
之后是让燕鲤楼的武夫出手拆了祖师堂也好,漠北边军长驱直入马蹄踏平山头也罢,陈令秋大可以从容不迫的抉择。
只不过除此之外,红泥倒提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要求。
那便是红凊必须留在王府或是幽州。
此举或许是红泥保护妹妹的举动。因为二人毕竟是同袍姊妹,红泥背叛师门,另一人只怕也逃不脱罪责。
又或是有其它考虑...
可对于陈令秋来说,倒是有些难办了。
红凊的性子与她这位姐姐截然不同,想要让她替王府办事,想必是不太可能。任由这样一位宗师在眼皮子底下不受掌控,也是件麻烦事。
而且之前的一场赌约之中,已经答应了红凊要任她去留自如...
陈令秋正凝神沉思间,身后的穷冬也在打量着他的背影。
耳聪明目的穷冬,方才自然是清楚的听清了偏房内的动静。距离这般近,她甚至还能听出了某种潺潺流水般的声响...
自幼被燕鲤楼培育成死士的穷冬,对于男女之事了解并不多,仅限于春宫图插画中的些许见闻。
可世子殿下进去不算久,衣衫也并不凌乱,应该不至于...
所以对于偏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还当真是一无所知。
那位女子在她手中吃了这么多苦头也不曾交代过半句,如今世子殿下一进去,她就全吐了...
穷冬忽然对殿下的手段生出了几分敬佩。
想必殿下也让她吃了不少...苦。
低头踱步的穷冬,脑海中胡乱的念头纷飞时,无意间却瞧见了陈令秋右手像是沾着些滑腻水渍...
穷冬表情一愣。
殿下手怎么是湿的...
这是什么个刑罚手段?
燕鲤楼怎么没教过呀...
走在陈令秋身后亦步亦趋的穷冬,心中正犹豫要不要找殿下请教一番这种“特殊刑罚”时,一位王府下人朝着二人迎了过来:
“殿下,赵家二小姐求见。”
赵菱禾?
陈令秋嘴角勾起,脑海中回想起了一身红衣襦裙的禾二丫温软糯香的样子。
正好火气大,现在该赵菱禾给他开导开导了。
...
...
长仁坊,红袖阁。
后院幽静的栖迟院落内,秋叶铺满了青砖泥壤间,蜂蝶掩于影绰的树丛花木,振翅嗡鸣声与轻和鸟啼相映成趣。
本名为舒圆的花魁苑儿正倚坐于廊坊檐下,仪静体闲、神情凄凄。
青丝愁绪被一只雕工精细的梅簪绾起成鬓,不小心逃出的几缕碎发尽垂于眼底,惹得佳人弯若月牙的眉眼微蹙。
稍显媚态的神色间,似乎也有种说不出的怨艾。
那位公子自上次从红袖阁匆匆离去后,便已经许久不曾来过了。
原本苑儿只当他是历时两年刚刚回到幽州,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去繁忙,脱不开身。
毕竟身为漠北六州的世子殿下,肩上的担子那么重...
没关系的,她苑儿又不是什么缠人不休的小女子...况且她也没那个名分去牵扯世子殿下的脚步。
只是在心中希冀着他能够像以前那般,得空的时候来瞧瞧她,再逗弄一下就好了...
哪怕这样做不到也没关系。
她两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急于一时。
直到后来从婢女口中,听闻红袖阁前堂内,发生了一桩与世子殿下有关的血腥事...
她这才知道,两年未见,那个人似乎经历了许多事,也变了很多。
心下担忧的同时,也知晓他是为了另一名女子方才与人起了冲突,怒极拔刀,还一路出了城。
之后,便再也没来过红袖阁。
苑儿这时方才明白。
他...好像真的把自己忘了。
“姑娘,入秋天色转凉了,小心身子。”
贴身婢女从房内走出来,将雪色短氅披到苑儿肩头,见她一直目光呆呆盯着不远处的廊道尽头,叹了口气,轻声安慰道:
“不要不开心了,殿下本就记性不好...兴许只是一时忙过头忘了此事。等过段时间说不定就会来寻姑娘了。”
“嗯...”
苑儿垂下眸子,神色间没什么变化。
殿下以前的记性虽也不怎么好,老是摸下她的亵衣,转头就不记得丢哪儿了...
可再怎么样,也不会不记得自己呀。
说起来,身上这件雪色短氅还是他当年留下的。
被物件勾起往日回忆的苑儿,将脑袋埋入狐裘大氅内,脸上的委屈更甚。
贴身婢女瞧见苑儿这幅神色,本欲再宽慰几句,可正在这时,栖迟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隐约中,几声急促脚步和人声飘过院墙传来。
“李公子,上次就与您说过了呀,苑儿姑娘不出阁的。不然妾身给您换一位如何?红玉彩云一对儿花吟不仅精通诗画弹唱,姿色也绝不输苑儿半分,您就不必...”
“少废话,我们家公子看上的便是苑儿姑娘,其它换哪位都不好使。”
鸨母竭力赔笑拦阻的声音传来:“不行的,苑儿姑娘是...”
“滚蛋!上次便是拿这种理由搪塞,真当我们家公子好脾气?今儿个再见不到苑儿姑娘,非带人将你们红袖阁拆了不可。”
听着外面脚步嘈杂声渐近,苑儿不解的转头看向婢女:
“外面这是...”
婢女竖耳聆听了片刻,小声解释道:“像是之前姑娘见过的那位李公子。前几日他也来过几次,只不过在楼内与客人起了冲突后,便匆匆离去了。
“不知道今日...”
一听是之前她曾见过的那人,苑儿顿时蹙起了好看的眉心。
之前她心情郁结时,曾带着婢女出楼游赏洛水夜景,与那位李姓公子哥儿在街上有过一面之交。
当时便被此人给纠缠上,好不容易方才脱身,却又被他事后打听到自己是红袖阁雪藏起来的花魁。
之后每一次来红袖,便指名道姓要她服侍作陪,无论鸨母如何解释也不抵用,甚是恼人。
“苑儿姑娘在哪间别院?”
凝神间,栖迟院的大门还是被人吱呀推开,那位一袭白衣的李姓公子带着一干陪衬家丁,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红袖鸨母则跟在一旁弯腰赔笑,试图拦阻,却是无济于事。
没得法,得罪不起。
李元踏入院内环视一圈后,目光停留在檐下身披狐裘的女子身上,眼神顿时一亮。
花魁苑儿是标准的美人鹅蛋脸,娥眉淡扫,面上略施粉黛更衬白腻如玉的肌肤。
身着一袭淡蓝色对襟齐胸襦裙,垂下的裙裾绣着雪白的点点碎梅,再加上那皮毛柔软细腻的雪色短裘,更为这名女子添了几分雍容文雅之感。
短暂失神之后,李元依依不舍的回收炽热目光。
“苑儿姑娘,自你我二人上次一别,足有半旬之久了...”
这位还算风度翩翩的李公子撑开手中折扇,大秋天的也不怕冷,轻轻摇弄着凉飕飕的秋风,带起几缕碎发,洒然一笑:
“想不到再次见面,苑儿姑娘风仪姿采竟更胜以往。”
“......”
苑儿无语凝噎。
可对方毕竟是红袖阁客人,她虽不待见,却也不好太过冷落对方。起身走出亭檐,颔首附声,态度不冷不热:
“多谢公子抬爱。”
李元见她袅袅婷婷步履轻摇的姿态,心中喜爱更甚,轻笑一声:
“好不容易抽得来得一次红袖阁,若是没能请得苑儿姑娘作陪,不免遗憾。而且早就听闻红袖阁的女子琴诗双绝,本公子对于此道倒是也略通一二...
“不如我陪着苑儿姑娘寻个雅间,促膝畅谈一番?”
说着,李元还不着痕迹的轻轻煽动自己手中的折扇,像是在显弄着手中名家落笔添墨的折扇。
凉飕飕秋风拂面,苑儿下意识退后一步,眉心微蹙忍着心中不适:
“倒是有些不巧了,奴儿昨日刚刚伤了风寒,身子不适,只怕难应公子的邀约...”
李元之前便有几次碰壁,自然明白这番话是推脱之词。当下没有再言语相邀,而是面无表情的用余光看向一旁的鸨母。
意思不言而喻。
极善察言观色的鸨母虽然察觉到了李公子的神色,可心中也是有些纠结。
整座洛水城的纨绔公子都知道红袖阁的花魁是世子殿下的禁脔,她自然不敢强迫苑儿出阁陪客。
虽然上次世子来此之后,只是提了一嘴便因为其它事匆匆离开,之后也再不曾派人来过。
可那位殿下若是当真忘了此事也就罢了。
若是有一天忽然记起来...
那红袖阁怕是要再被犁一遍。
思索利弊之后,鸨母看向李元,谄谀笑道:“李公子,苑儿姑娘今日的确身体不适,不如您下次再...”
见几人再三推脱,李元有些没了耐心,也无需家丁再出面当恶人,当即眯起双眼威胁道:
“你当本公子当真不敢拆了红袖阁?”
“......”
想起李元的身份,以及前堂还有不少凶神恶煞的打手等候着,鸨母脸色难看,唯诺着不敢出声。
见到这一幕的苑儿,自然也明白鸨母的为难之处,心中不免生出些愧疚。
红袖阁因为世子殿下的一句话,养了她这么些年,花销自是不必多说。如今那位殿下的态度不明,鸨母进退两难,倒也是难免之事。
想到此,苑儿垂下眸子,心中做了决断。
“李公子。”
李元抬首望去。
苑儿屈膝朝着这位公子哥施施一礼:“公子先去前院歇息片刻,奴儿去换身衣裳便来。”
上下打量了一眼婀娜多姿的倾城女子,李元眼中虽有垂涎,却也并未心急于一时:
“好好好,苑儿姑娘不必着急,莫要受了凉寒,本公子等候片刻便是。”
说罢,神色飞扬的带着几位家丁转身出了庭院。
鸨母见到苑儿虽然神色自若,但眼底流出的失落难过却是做不得假,心中也替她感到有些惋惜:
“姑娘,上次世子殿下说是说要将你赎回去,可殿下这一走...
“风月场本就是如此,更别说幽王世子这等天边儿的公子哥。对他们来说,咱们这种女子或许还比不得几件洁净衣裳...
“不如,就别再等了。”
苑儿心中虽觉得世子殿下绝不是那样的人,却也并未选择反驳鸨母的话,默默垂下眸子,声音低低:
“知晓了。”
一声长叹,鸨母带着婢女折身离去。
徒留身披雪色短裘的倾城女子,一人孤零零站在秋风萧瑟的庭院间,眼底满是迷惘...
...
入夜时分。
华灯初明,长仁方街面上,宝马雕车香满路。沿街的章台庭楼窗柩下,佳人莺吟燕舞、影影绰绰,引行人停步瞩目。
红袖阁前庭堂内,赵斐领着一票洛水公子哥儿围坐一桌。
除了几名相熟的红倌儿外,上次被陈令秋相救的那名清倌儿小娘也在场。
只不过这次赵大公子似乎没有为难她的心思,只是留其陪坐抚筝。甚至连衣着清凉的红倌儿小娘主动依偎,赵斐都是不耐烦的将其推走,独自一人一杯杯灌着酒,三角眼下尽是愁容。
自打从北沣书院回幽州之后,他就回过那么一两次家,偷摸溜出来后日日流连洛水各处勾栏章台。
之前还是因为兜里的银子没花完,不愿回去。
如今是因为不敢...
虽然上次的确请了陈令秋帮忙,看他那意思应该是会答应下来。可这一整天过去了,仍是没个答复,他又不敢主动上王府去寻,怕过犹不及。
于是便只好将妹妹卖了...
最好是能请过来。
时间可不等人,晚一天,赵公子就感觉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摇摇欲坠一天。
陈令秋就算不管自己这个同道至交扶腿情谊的发小,总得管管菱禾的死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