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冯潇儿从床榻上昏昏沉沉醒了过来。
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睛后,瞧见窗外天色已黑,房内黑灯瞎火空落落的,心中忽然也生出几分落寞。没有着急起身,冯潇儿默默将脸半埋于锦缎秀被之内,留一双盈盈眸子凝神望着黑暗。
脑海里的念头从冯家最近所发生的种种遭遇,一路想到自己的前半生,不免心中凄凄。
不知不觉中,她离开幽州都十年多了,嫁到郴州辽王府也足足六年...
要不了几年功夫,她就是徐娘半世的岁数了。
年幼时倒还曾憧憬过,以后会嫁给一位什么样的如意郎君,成亲后是凤凰于飞、琴瑟之好的恩爱甜蜜,还是凤愁鸾怨、琴瑟不调的琐碎龃龉...
可六年的深闺内宅的日子,却将这份憧憬希冀击得粉碎。
哪有人嫁过去六年,连自己夫君什么样子都不曾见过的?
冯家虽是大周簪缨世族,但当年两家因故分家之后,势力早已大不如前。所以当年与辽王府联姻结亲时,有许多人不明白为何年少有为的辽王宋唳,独独瞧上了黄沙之地的冯家少女。
她当年也不明白。
可父母之命,容不得她拒绝。
于是当年那位正值芳华的少女,便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路远嫁郴州。
令她没想到的是,成亲当日她竟连夫婿都不曾见到,仪式一切从简,洞房花烛夜也就她一人独守到天明。
就像是嫁给了一个姓名。
往后的日子也成了春锁深闺独寂,帘梦无人知...
不知在何种心情下,悠悠一晃过了六年,再之后...她便在今年开春,收到了辽王宋唳薨于边关的消息。
对此,得知消息后的冯潇儿却是平静至极,一无所思。
她该如何想呢?
悔教夫婿觅封侯么?
宋唳祖上被宋氏赐姓,爵位世代承袭,不似宋氏却胜似,甚至二人未结亲之前,宋唳便已凭借多年汗马功绩封王就藩,无需再进功业。
六年期间辽王宋唳虽然回过王府,但从未找过她这位名义上的妻子。二人连面都不曾见过,她何谈悔字?
难过么?
冯潇儿还未来得及捋明白心中所思,之后发生的事便让她惴惴难安。
辽王薨殂于边疆这等大事,为避免边关发生动乱,应该第一时间禀报给朝廷。
可消息虽然上报,朝廷却不知为何,只是简单下发了一道旨意,并未昭告天下,甚至还像有意隐瞒此事的意思。宋唳的尸体也不曾送回辽王府,连葬礼都未曾举办,特许辽王妃无需守陵,保留王妃头衔。
再之后,辽王府内的下人被莫名换了一批,再无人谈及此事。
辽王宋唳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位“正妻”,偌大的辽王府,便只剩下缄默无言的下人和她。
处处都透着诡异。
深闺六年,又被此事压抑了半年之久冯潇儿,心如死灰之际,却等来被朝廷特许回乡省亲的消息。即使是微弱的光亮,却也让快溺死的冯潇儿甘之如饴。
千辛万苦回到幽州之后,有关辽王府和宋唳的事,她也从未与任何人提过,甚至在亲人面前也没有流露半分异样。
既是因为朝廷不明朗的态度,也因为如今的冯家再也经不起一丝波折。
她只能独自咽下这一切。
念头至此时,身下的枕褥已经有了一摊泪痕。没有抽泣,泪儿只是从脸颊无声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
冯潇儿渐渐调整好了心绪,拭去眼角的泪痕后,拉开被褥摸黑起了身,坐在床榻轻声唤着婢女。
门外传来应声,一盏点映的灯烛缓缓走入房内,将昏暗卧房内的烛火一一燃起。
劳累之后又恸哭了一场,忽然见到明亮灯火的冯潇儿有些不适应,闭眸缓了一阵儿,方才抬头瞧向那位婢女。
可房中站定的那位婢子却并非幼时跟随的丫鬟荷香,而是一位眼角带着泪痣的陌生女子。
“你是...”冯潇儿眼中带着几分诧异。
那婢女轻轻屈膝颔首:“奴婢叫秋夷,是世子殿下的婢女。”
“世子...殿下?”
冯潇儿一愣,旋即四下环顾着房间。
果不其然,房内的陈设布置极为陌生,并非她在幽州自小大到住的那间闺房。
“那这里是...”
“铜雀楼。”
本就心潮起伏的辽王妃又是脸色一变。
之前的月夜她被陈令秋...之后,为了以策万全知己知彼,便在暗中打探了许多关于这位幽王世子的消息。
除了世子殿下当年的种种事迹外,另外有关铜雀楼的风闻,可是不少。
洛水城内的百姓,都说是里边收了不少豆蔻少女、人妻孀妇...
一想到此,冯潇儿便下意识抬眸打量了房内的婢女一眼。
衣着浅蓝右衽交领襦裙,身段儿玲珑,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眼角缀了一颗美人痣,这般年纪的少女不施粉黛便清丽可人,肌肤更是娇嫩的掐得出水。
这般想着,冯潇儿忽地一愣。
豆蔻少女...
那人妻孀妇...难道说的是自己么?
念头一生出,冯潇儿便忽然记起了她之前迷迷糊糊睡着后,被那白衣公子拦腰抱起一事...自己迷离中似乎还亲口告诉对方,今日特意穿了两件...
这落到人家耳中,她...她成什么人了?
脸色煞白的冯潇儿急忙慌张的低头瞧向自己的衣裙,小手不时沿着曲线身段儿四下摸索着。
衣衫完整,内里的两件亵衣也还在...除了绫鞋被人脱下之外,倒也没有其它不妥之处。
雪腻罗袜也没被褪下...
冯潇儿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抬头问道:“陈...世子呢?”
“殿下出门了,应该会晚些时候回来。”秋夷微微屈膝答了一句,瞧见这位辽王妃方才的举动后,温婉性子的秋丫头倒也没有多想,只是轻声补充:
“殿下走之前还嘱咐说,若是辽王妃您醒了,不必心急离开,可在铜雀楼小住几日。”
小住...几日?
她傻呀?
这不明摆着将小羊羔剃了毛煮熟后摆上餐桌,就等人家回来细细品味么...
出得龙潭,又入虎穴。
小脸儿煞白的冯潇儿心头直跳,不敢再耽搁,连谁脱了自己的绣鞋都没敢多问,仓促起身穿鞋后,唤来荷香逃一般的离开了铜雀楼...
瞧见这位辽王妃慌慌张张便从眼前失了踪影,秋夷张了张嘴,想唤她留步都来不及。
自己话还没说完呢。
殿下还说,若是王妃不愿留宿,那他便过几日登门回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