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幽深,秋色撩人。
冯彧在瞧见闺女怅然若失的神色后,也不知是想起什么,忽然笑了笑,“其实爹爹我早就知晓陈世子追查此事,不单单只是为了冯家。”
冯潇儿一愣,她记得自己似乎没有怎么与父亲提起过此事:“爹爹怎么知道?”
“有关冯家传承的百年传承,爹自然不会全然仰仗于别人,私下派人去查了,而且你二伯也在暗中调查此事,查着查着便在洛水有了一些脉络线索,也发觉了城内近来有些不对头。”
冯潇儿不明白这个“不对头”究竟指的是哪些,而且此事又事关到陈令秋“窝藏玉玺”,倒也没多言多问。
“虽然这件事,世子殿下是有其它目的,甚至是“顺带“为之,但对于我们冯家来说,其实并无区别。”
老人停下脚步,声音平静而有力:
“一分人情,不会因为相助者有其它想法便分作两半,二者更不能混为一谈。”
冯潇儿知道父亲是在言传身教,轻轻点头:“潇儿明白。”
冯彧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驻足半响,轻轻叹息一声:“可惜,你二伯不明白这个道理。”
长辈不可轻言,所以冯潇儿只是静静听着。
冯彧忽然又笑着说道:“不过眼下在世人眼中,好像是爹混的更差一些,这把年纪舍了家业狼狈的逃回幽州,似乎也没资格说这些。”
冯潇儿虽然知道父亲其实是在自嘲,但心中仍是不可避免的觉得有些心酸。
见闺女愁眉不展,老人却是爽朗大笑,对此毫不以为意:“南下时怀抱四方之志,再北上却是壮志未酬蹉跎半生,可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不过是一时失意罢了,你爹爹我看得开。”
慷慨激昂之后的冯彧,又看向闺女,“好了,快回去歇息吧,瞧你这幅无精打采的神色,昨夜怕是没睡好吧。”
冯潇儿轻轻嗯了一声。
照顾那人...本就劳碌了好几日,再加上昨夜辗转难眠,自然显得精神气不足。
冯彧对闺女眨了眨眼:“你娘那边就不必管了,爹帮你打掩护。”
冯潇儿也跟着眨了眨眼,只是还未说话,屋内便传来妇人的呼喊声:
“可是潇儿在门外?”
一听见动静,冯彧跟老顽童似的,赶忙推着冯潇儿往院外走:“快走快走,好几日未曾归家,你娘出来又得说你半响,想回房补觉都没机会了。”
冯潇儿本来还有些犹豫,可一听房门“吱呀”开启的声音,像是被唤起了记忆,赶忙低头快步朝外走去。
“潇儿呢?”
妇人似乎是听见了院外的交谈声,可望了一圈院儿内没瞧见闺女,便有些疑惑的看向冯彧。
“什么潇儿?”冯彧在原地打着拳桩,若无其事回道:“你闺女还没回府呢,睡糊涂了。”
妇人顿时疑惑,只是见冯彧的表情不像有假,倒也没再说些什么,口中念了几句“这丫头,都嫁人了还不让我省心”,之后便重新回了房。
冯彧赶忙朝花丛后还未走远的闺女挤眉弄眼,示意她先走。
得了示意的冯潇儿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庭院。可刚迈步踏出供廊,身后的老人忽然喊了一句:
“潇儿。”
冯潇儿停步驻足,转过身看着神色祥和的爹爹,有些不解。
只见不远处的老人笑意和煦,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若是辽王妃当的不自在,咱便不当了,爹又不是养不起。”
听见这句话的冯潇儿愣在原地,心中一酸,两行清泪忽然从眼角滚落,好在她瞬间便转过头,不敢让老人瞧见。
沉默了一阵儿后,方才重新转过身,展颜一笑:“嗯。”
“吱呀——”
“哎你个老头子,还骗我...”
“夫人夫人,君子动口不动手...”
...
...
一大早陈令秋刚刚起身下了床榻,便听门外婢女来禀报,说是赵家小姐来探望。
赵菱禾这小妮子昨日没待一会儿便跑了,约莫是心中还有些担忧,陈令秋也没多想,让婢子将禾二丫带进来。
结果婢女退下去没一会儿,陈令秋连衣衫都未穿好,房门便忽然被人撞开,赵菱禾的声音紧跟着传来:
“世子殿下,不好啦不好啦...”
听见这句话的陈令秋顿感疑惑。
赵菱禾这小妮是那种极为守礼的性子,什么事能让她破门而入,连礼节都不顾了?
正猜想时,便见那小人跑得屏风位置站定,气喘吁吁的说道:“外边...外边打起来啦,殿下快去瞧瞧。”
“打起来了?”陈令秋没闹明白什么意思,交代让她慢些说。
赵菱禾站直身子,断断续续喃道:“我本来是来探望殿下的,结果一进王府便瞧见...瞧见两个姐姐在打架。
“听月柳姐姐说,其中一位是王府的客人,名为...红凊,另外一人叫...叫...我给忘了,但也是王府的客人。”
陈令秋想了想能与红凊动手的人:
“姜漱?”
“对对对...”赵菱禾忙不迭点头:“月柳姐姐说她是世子殿下的姑奶奶...我怕姑奶奶被打坏了,就赶紧来通知殿下了。”说着,禾二丫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殿下姑奶奶都一把岁数了,怎么还跟人打架呀...”
她方才只是远远瞧见二人打作一团,估计也没瞧见姜漱的相貌。
陈令秋皱眉不语。
这二人怎么忽然闹了起来?而且红凊还能是姜漱的对手?
怕出事的陈令秋,连衣衫都未来得及穿好便走出屏风。
外头的赵菱禾见世子殿下衣冠不整,小脸儿一红,赶忙捂上眼睛:“殿下,你小裤裤露出来啦...”
陈令秋没工夫在意这些小事,拿起衣桁上挂着的衣衫,随意套好后走出房门:
“带我去看看。”
赵菱禾见陈令秋火急火燎连衣裳都没穿好便出了门,急得直跺脚,红着脸追了上去:
“世子殿下,你等等我...”
听赵菱禾在路上的解释来看,红凊姜漱二人不知为何打了起来,如今像是闹到了王府演武场附近。
陈令秋本以为她们是在切磋,禾二丫小题大做了,结果再一听,不仅有许多王府护卫赶了过去,就连喻大总管都被惊动了,这才知道事情当真闹大了。
二人穿过回廊,还未走到演武场的位置时,陈令秋便察觉到了两道磅礴气机以及器刃相击声。
走过去之后,原本空旷的演武场已经围聚了不少人,下人婢女门客皆有。
王府的护卫也都赶至,只不过他们也都知道一人是世子殿下的长辈,一位是“客人”,倒也无人敢上去劝架。
更关键的是,这两位女子大打出手的架势的确不俗,想要不伤着二人的情况下将其拦阻,也着实有些困难。
喻青似乎刚刚赶到,原本还想出手,只是见到世子殿下赶来后,便定了身形,轻声说了几句情况。
陈令秋听完,扫了一眼场上的二人。
他本以为红凊解开了黄庭内息的禁制,实力重回宗师,不然也没那实力与姜漱交手。
结果打眼观她气息,并没有。
一袭红衣如火黑发似墨,手持的莹亮长剑散出令人心悸的皪皪寒光,惊鸿舞动的身形煞是潋滟。
而白衣素裙的姜漱似乎是仓促应敌,玉手抻握细长青剑,剑影如织,不知是有意避退还是压制实力出手,竟然与其打得有来有回。
眼见两人闹了一阵儿依旧还在缠斗不休,陈令秋心头也是冒了几分火气,身形往前踏出一步,一旁兵器架上的白蜡长枪同时掠出。
步履轻踏几步便已掠至二人近前,抬手一拳逼开姑奶奶姜漱的身形后,左手白蜡枪便已入手,手腕抖动枪身便于手边颤振,同时挑飞了红凊的长剑。
姜漱见来人是陈令秋,当即停下了身形,在原地站定,一言不发。
可红凊却是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右手剑花一甩,持剑再进。
陈令秋眉头一簇,手中丝毫不慢,两臂齐肩,白蜡枪平齐胸口,一枪挑开红凊的平刺,“叮叮当当”几声兵戈交击声之后,双臂猛然发力,先缠后震,取自枪道大家顾曲的一记山巅震字要义挥出。
红凊虽提剑挡住了枪尖,可震字枪法本就是连绵的力道,剑刃嗡鸣颤抖不止,虎口发麻的同时,脚下也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
这位清冷女子一改往日与陈令秋接触时的忍让,重新站稳身形后,面沉如水,竟还想继续纠缠。
只是这一次却是绕开了陈令秋,泼水般挥洒的剑光直指姜漱。
而另一侧早已收手的姜漱见她如此没完没了,也有些恼火,秀眸微凝,手腕一拧,当即便要与之争锋相对。
见此情形的陈令秋当真动了肝火,立于二人中间,右手白蜡长枪“唰”的一声朝下挥去,锋利枪尖瞬间将脚下青石板撕出一道裂痕,碎石飞溅的同时,声音裹挟着寒意:
“再打,本世子可就关门放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