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月初七,白露时节,鸿雁来。
过两天便是重阳节,王府的下人早早的备好了茱萸菊酒等物,免得到时候太过忙碌。
在京城那两年不谈,以往在幽州的时候,每到重阳陈令秋都会带着秋夷和几名丫鬟出府,一齐去洛水城附近的名山登高辞青,讨个避灾的好彩头。
今年应该也不例外,只是若还要出府游逛的话,怕是人有些多。
王府内,有舒圆秋夷和铜雀楼的几名女子,冯潇儿那边暂时不知,但是赵菱禾这小妮子肯定是会跟着。冯芙这位小姨,近几天也常常来王府替王妃传话,关系与陈令秋亲近了许多,只怕也需要问问。
还有姑奶奶姜漱,留在王府的红凊这位女教师怕是也需问上几嘴...
陈令秋顿觉头大。
今晨在秋夷的服侍下起身之后,陈令秋独自一人来到王府演武场,再度练刀。
抱朴阁内的武学典辛,陈令秋自幼读的已经足够多了,只是之前受限于体魄的缘故,所以不能痛快宣泄。
如今算是学以致用知行合一。
再加上近几日以来,他每次都会登临抱朴阁五楼待上一阵,虽然还是没弄清玉玺气运究竟该如何使用,但下楼之后,却能隐隐感受到某种气象傍身似的舒畅,更是让他的体魄强了许多。
而且姜漱所教的道家真诀也极为好用,不仅心境愈发沉静,黄庭内息湖泊也平如幽水。
弄得陈令秋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冒险找姜漱尝试下去。
一套八段锦打完之后,陈令秋收拳站定,正好此时燕鲤楼二档头崔邑赶了过来,像是有事要述职。
这位二档头许久都不见踪影,平常几乎都是贾衡在替世子忙前忙后办事。
但陈令秋也知道他近来是在忙着幽州官场乃至军伍的一些事宜,毕竟陈尧要回来了,一个二档头总不能跟在他后头当马前卒,所以也没有怪罪。
陈令秋平心静气缓步走到崔邑身前,询问了几句近来关于燕鲤楼调教那群绣衣吏的事。
崔邑报出了战绩。
“洛水城内共找出六人,幽州各郡也相继找出来十二人,还顺势揪出来几名潜藏在漠北多年的文鱼郎,按照殿下吩咐的那样,武的当场胖揍了一顿,文的直接送进燕鲤楼拷问了。”
陈令秋点点头:“没闹出人命吧?”
“没有。”崔邑笑道:“手底下人下手都很有分寸,不打脸,专挑皮糙肉厚的地方揍,这些人半年之内,应该是很难下床走动了。”
陈令秋朝外走出几步,随口问道:
“实力如何?”
“绣衣吏有一名二品武夫,余下都是三四流武人,背后应该有更厉害的,但是想要揪出来,只怕要跟朝廷撕破脸了。”
这倒也不足为奇。
堂前燕那群武夫毕竟是远行漠北,即使有位皇子带队,也不至于到了倾巢而出的地步。而且这等实力放在江湖上已经极为不俗了,二三流武人便能名闻一郡,世家门阀的座上宾。
若是入了一停小宗师,那更是能够开武馆立门派的人物。
至于再往上的宗师,即使放眼整座江湖,三境的任何一境宗师也都是个了不得的香饽饽。
不是谁都有王府朝廷这种底蕴。
说起来,前两日那位四皇子宋濂还曾来过王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出面协商,只不过当时被陈令秋搪塞回去了。
毕竟对方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介“书生”,撑死了也就是带着朝廷旨意的传奉郎,世子殿下完全可以推说不见。
只不过陈令秋倒也没再继续咄咄逼人,让崔邑见好就收,毕竟这群人名义上还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差,撕破脸双方都不太好看。
崔邑答完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陈令秋本以为是陈北霜的来信,结果拿过来一瞧,竟是跟随红泥那边的暗桩递来的消息。
算下时间,红泥应该还未回到西域,这种时候来什么消息?事情出了纰漏?
拆开信件通读了一番,陈令秋顿时脸色一黑。
能够跟随红泥南下西域的暗桩自然不同凡俗,除了武艺之外心思剔透也很重要,信件中几乎将当时的发生的事一一还原,就连二人的对话和表情都不差丝毫。
陈令秋在看到柳新儿在原地呆愣了半响方才离开下山后,心中五味杂陈。
冯妗妗那时他可以推说是治病,这下...可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但柳新儿再度北上的消息...
陈令秋面无表情的看向王府后方,手中气机一动,信件便化为了齑粉于手边飞散...
...
冯家王妃的庭院。
寝房内,冯潇儿已经起了身,正穿着一身白衣内衫外披绒氅坐在镜台前,让荷香为其梳拢鬓发。
碎阳透过轩窗映入,射入镜中美妇后,又倒映在了冯潇儿的白皙脸蛋儿上。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冯潇儿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感染的伤寒也已好转。但真要说起来,这么些天以来还是陈令秋来探望的那次她睡得最香。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身上香汗淋漓,不仅是衣衫裈袴,就连床铺都被她弄湿了一大片。
冯潇儿自然知道这些都是拜于谁的功劳,白天来也就罢了,晚上入梦竟也惹人不休...
想到这时,冯潇儿忽然又悠悠叹了口气。
那小子自从探望这一次后,竟好几天便没再来过,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弄得人心痒痒的记念...
的确一直在念着,因为自那天陈令秋给她身子灌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后,冯潇儿便一直都觉得自己心中像是有了某种感应似的,牵肠挂肚的记念不远处的人儿。
本来冯潇儿还以为这是伤病时的错觉,没怎么在意,可如今病好了,却依旧是如此,倒是与自小到大的“感应”有些相似。
犹豫了一下,冯潇儿还是吩咐荷香备马,打算去王府瞧瞧情况。
毕竟上次她从王府负气离开,都不知道陈令秋之后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还有没有背着她乱搞...
荷香轻轻应下,转身出门之前,还问了一句:“小姐,这次出门还穿两件小衣吗?”
“......不用了。”
“还是穿上吧,小姐身子刚刚才好转,免得再受凉了,世子殿下之前都说过呢,让小姐你多添衣裳。”
“这...那好吧...”
...
冯潇儿这次是私下拜访,自然无需再开王府中门相迎,而且之前在铜雀楼待了半旬,王府门房也都知晓了这位贵妇是世子殿下的妗娘,如今甚至都未拦阻,只是通报了一声便让王妃进去了。
跟着秋夷一路穿过廊亭,来到演武场时,便见那位白衣公子刚刚走出来。
见他头上沁着汗水,冯潇儿从秋夷手中接过绸巾迎了上去,擦拭汗珠的同时语气带着嗔怪:
“怎么这般不听话,令秋你重伤初愈,要好好歇养身子,还是不要大动肝火的好。”
“潇娘怎么来了,不是还伤病着呢。”对于这位冯妗妗如今的转变,陈令秋还有些没能适应,笑着便接过了手帕,“这几日一直都有一些琐碎事缠身,没能去看潇娘,别怪罪。”
冯潇儿原本心中还有些许怨念,听见这番话后,倒是消了许多:“王爷不在,你身为世子本就该挑起担子,男儿就忙些正事也是应该的,我怎么会怪罪。”
说着,王妃的语气又柔了几分:“多亏你之前来冯家替我...所以现在身子好多了,不碍事的。”
陈令秋见她气色好了些,心中便也少了担忧,但还是伸手探过冯潇儿手腕,闭眸感受了一番。
被当众擒着皓腕,冯潇儿脸色微微一红,原本还想扭捏一二,只是下一瞬,那种酥麻的感觉又再度于手边传来。
热流沿着丰腴的身段儿一路袭上胸口处,惹得王妃面红耳热,身子微微颤栗,险些娇呼出声。
只是冯潇儿抬眸见陈令秋神色认真,便也没再说什么,同时也在心中细细感受,自己心中为何会对这小子生出那样异样的感觉...
片刻,陈令秋放下手腕:“脉象好多了,不过近来天气转凉,潇娘还是记得多添衣裳免得受寒。”
“嗯...”虽然还是听着有些别扭,但冯潇儿也觉得心中暖暖的,想起陈令秋方才像是要去哪儿后,又问道:“令秋你这是要去...”
陈令秋随口解释了几句,又相邀道:
“潇娘也一起去?”
之前陈令秋伤病时,都是姜漱一手治病抓药,冯潇儿正愁没机会当面感谢,当即应肯了下来。
清晨的秋意虽寒,但好在今日天气不错,丝缕暖阳裹着空气中的细微尘埃,耀在红瓦绿丛之间。
二人晒着暖阳在小径踱步时,陈令秋想起姜漱之前在王府待过一段时间,而冯潇儿与她像是同龄的年岁,便询问了几句二人是否相识。
冯潇儿听说姜漱按村里的辈分算得上是陈令秋的姑奶奶后,也是有些惊奇。
“或许见过吧,但是印象不怎么深。”
在脑中仔细回忆一番后,冯潇儿像是想起什么:“以前倒是听说过,郡主有一位相识已久的儿时好友,但是后来不知为何闹翻了,似乎都到了割袍断义的程度。”
陈令秋微微蹙眉。
这件事倒是没听老姐说起过。
只听冯潇儿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大概是十年前吧,那时冯家已经搬到蓟州了,我才及笄一两年,正是憧憬着日后嫁人的年岁...”
正说着,身边忽然传来轻笑声,冯潇儿有些羞恼:“不许笑话我,女儿家的,那个年岁想这些难道不正常么?”
“正常正常。”陈令秋赶忙收敛笑意,点头:“潇娘你继续说。”
冯潇儿嗔怪似的白了陈令秋一眼,见他不笑了这才满意,想了想,继续说道:“爹爹虽然搬到蓟州有些年头了,但冯家在幽州的关系还在,所以偶尔也会收到一些洛水的消息,其中便有郡主与那位好友闹翻的事。
“这件事当年闹得还挺大的,听说郡主第一次在洛水城真正与人动起了手,算是成名一战吧。”
“动手了?”
陈令秋有些惊讶。
自家那位老姐自幼习武,不过二八年纪便已是小有所成的宗师了,那姜漱...
冯潇儿似乎猜到了陈令秋心中所想,轻轻说道:“就我知道的消息,郡主并非是和那位女子动的手,倒像是跟蜀地的某位江湖前辈。”
说着,冯潇儿顿时有些奇怪:“令秋你当年应该也不小了才是,这些消息都没听说过么?”
陈令秋摇了摇头。
陈北霜年长他七岁,所以那时自己也应该有八九岁了。
但当年他的离魂症早就出现了征兆,很多事如今想来都已记不太清了。而且因为王妃当年的那件事,所以使得有关武道的消息不仅仅只是陈北霜,整座王府都对世子殿下讳莫如深,怎么会有人告诉他这些。
这些陈年往事冯潇儿了解也不多,陈令秋便也没再相问,还是要等老姐回来才知道具体的经过。
陈北霜南下中原江湖的那场架,估计还没真正打起来,不然两位武榜宗师动手,江湖上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流传开来。
随口聊了几句后,便带着冯潇儿继续走向姜漱所在的鹿呦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