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冯家几名女眷便先后走入了一间偏庭。
陈令秋没有跟过去,而是在斜屋檐上方的一处落足,正好可以从打开的窗户处瞧见屋内的情形。
听房内传来的细细交谈声,陈令秋这才知道冯芙是被闯入府上的贼人绑架了。
而且事情似乎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身为幽州刺史的冯轶也知晓了消息,带着官府的人赶了回来。
冯家男儿在正堂商议对策,女眷便在偏庭齐聚,既是为了慰藉彼此的慌乱心绪,同时也想着能不能出出主意。
只是相比于其他女子的踊跃发言,冯潇儿神色显得有些恍惚,话也很少,眼神呆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现在这些洛水城怎么这般不安稳,就连估衣巷都有匪人来绑架,万一芙儿...芙儿出事了怎么办。”说话的妇人像是冯芙的娘亲,拎着手绢哭哭啼啼的。
那小寡妇江嫋也在场,连声宽慰了几句:“大嫂,芙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大哥在正主持大局,府衙的人也都马不停蹄在城内找人,不消多时...”
“那...那万一出城了怎么办?”
“这...”
“嫂嫂,万事不能往最坏处想...”
其余女眷见大夫人涕泪横流,自然是忙不迭的出声宽慰,唯独冯潇儿一直不曾开口。
“潇儿,你这是怎么了?”
江嫋自打之前便注意到了冯潇儿神色不对,眼下逮住了机会,蹙眉问道:“从刚刚就一直不说话,芙儿的情况也没见你过问几句。虽说你如今是冯家嫁出去的闺女,但是自家妹妹,难道你不值你出言关心几句么?”
冯潇儿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计较这番话,依旧不言语。
旁边有妇人出言圆场:“潇儿兴许被吓着了,毕竟这件事出在她的庭院,若是没有芙儿,说不定...”
“那芙儿这是为咱们辽王妃挡了灾呀。”有人圆场,自然有人乱接茬,说话的是一名与冯潇儿同龄贵妇,只是身份容貌却是天壤之别。
不远处屋脊上方,听见这句话的陈令秋不由得微微凝眉。
看来蓟州一脉迁徙回到冯家主家之后,地位的确不同了,贵为王妃的冯潇儿竟也受这等讥讽。
若是被这些人知晓辽王宋唳已死...
好在听见这句话后,冯潇儿终于回过神,没有惯着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嫂的意思,心平气和道:
“二伯他们尚未回府前,本妃在操持这些事的时候,你们上哪去了?当真不知此事?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担上一句冬扇夏炉,女子无才?”
众女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一向在冯家少言寡语的冯潇儿竟出言反击了。
一阵沉默之后,还是江嫋站出来驳斥道:“这种事,自该由府上的男儿去操持,我们心中虽担忧芙儿,但都是不出世面的女眷,又能如何?”
有了江嫋出言,余下的妇人便活跃了许多:“是呀,女儿家不就是如此么,听说芙儿的事之后,难免一下子慌神没了主心骨...”
冯潇儿美眸睨了一眼江嫋和余下几女,语气平淡:
“本妃不是女子?”
一句话,全给噎了回去。
冯潇儿本就是冯家嫡长女,又贵为辽王妃,莫说她们这些女眷,即使是家主冯轶正式场合见到了,也要弯腰行礼。这些妇人虽然忌妒冯潇儿,但平日里最多也就敢借机暗戳戳揶揄两句,再多的事,那是绝不敢做。
世家显族内的家规礼法可不是摆设。
若是当真顶撞了王妃,别说几句轻飘飘训诫的话,就是出手掌掴,都没人敢带还手的。
在一旁竖耳偷听的陈令秋哑然失笑,这位冯妗妗平常在他面前柔柔弱弱,像个受气包似的。可眼下一看,落在外人眼中还是很有气场。
屋内氛围凝重之时,身为冯芙娘亲的大妇出言缓了场,众女这才又开始七言八语的出主意。
冯潇儿又恢复到了那幅黯然的神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了一阵之后,依旧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屋内的众女也没有散去,估计也是因为府上发生了这等事,让这群女眷人人自危。
可屋脊上方的陈令秋却没了耐心。
冯家想要寻人,无非是经由官府那边的正经手段在城内寻找。若是出了城,府衙人手有限,即使刺史大人可以调集各郡县的人去寻,只怕已经迟了太久。
陈令秋虽没闹明白冯潇儿心中所想,但也不再去耽搁,起身朝暗处抬了抬手。
片刻,身后不远处的房脊阴影处,便有一名燕鲤楼暗桩现身,如若无人的飞跃到陈令秋面前,抱拳行礼:
“世子殿下。”
崔邑吃一蟹长一智,如今对于世子的暗中保护可是尽职尽责,除了身在王府外,其它时候常常跟有三四名死士寸步不离。
眼下这名正是之前的背枪死士。
时间急促,陈令秋也没跟他叙旧,飞快吩咐道:“让燕鲤楼的人注意一下城内外的情况,要是碰见冯家小姐,不论对方是什么人,尽管出手。还有戍防营巡骑那边,也派人去城外...”
正说着,陈令秋忽然愣了愣。等看清之后,哑然一笑,摆了摆手:
“不用了。”
背枪死士虽然疑惑,但也没多嘴,躬身行礼之后再度敛去身形...
陈令秋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小姑娘后,又别开视线,看向屋内一直从容不迫的冯潇儿,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屋内,一干冯家女眷各自忧心不已,尤其是那位大妇,眼见自己老爷那边这么久都没找出什么线索,都快哭晕过去了。
好在这时,外头忽有婢女惊呼的声音传来,紧着婢子便不打招呼的推门而入:
“老夫人,小姐..小姐回来啦。”
听见这句话,众女皆是一惊,还未等起身开口多问,便见门外走来一名黄袄青裙的女子,正是冯芙。
身为冯芙娘亲的妇人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噌得一声起身走上前:“芙儿,你,你跑哪儿去了呀。”说着贵妇又开始拉着闺女的手,四下打量着她有没有受伤之类的。
房内的其它众女也反应过来,上前围拢冯芙上去,或真心或假意,嘘寒问暖问七问八。
唯独冯潇儿没有走上前,像是早已知晓了此事的结果一样。好在房内情形比较乱,倒也没有人注意。
冯芙小声宽慰了娘亲几句后,看向不远处的堂姐,竟还有心思浅浅一笑,偷偷冲冯潇儿眨了眨眼睛。
冯潇儿也回了个浅笑,虽然早就知道了结果,但直到见到这位小堂妹回了府,心中的巨石方才落地。
那宫装大妇见闺女安稳无恙后,这才想起来对婢子吩咐道:“琉儿,快去跟老爷说一声,免得他还在担心。”
婢子连应下,忙不迭跑了出去。
不多时,得了消息的冯佚等人也赶了过来,又开始拉着冯芙又开始问七问八。
旁边有几名长辈愤愤不平,说着什么要将贼人揪出来绳之以法之类的话,只是刺史大人瞧见闺女的神色,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含糊了几句便没再接话。
众人吵吵闹闹半晌都没有散去,还是冯潇儿见冯芙神色疲惫,便提了一句冯芙今日受了惊,让她先回去歇息的话,这才得以作罢。
冯家众人散去时,都已经到了夜幕时分,下人婢子们在府邸各处掌了灯烛,又陪同着各房主子回庭院。
陈令秋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站在夜幕中,望着灯烛下形单影只就连荷香都没陪在身边的冯潇儿,独自一人走向自己的庭院。
看着那道黯然倩影,陈令秋沉默之后,还是纵身跃下屋脊。可是正缓步上前想慰藉冯妗妗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呼唤声。
冯潇儿留步转头看去,陈令秋也及时抽身躲在了一旁的晦暗中。
远处走来的是冯潇儿两位双亲。
冯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本该通知作为老大的冯彧,只是冯潇儿知道爹娘蓟州一事后,身子一直不好,便也没去打搅。家主冯轶不知为何,竟也没去告知这个大哥一声。
两位老人似乎是从婢子那边才得知的消息,走上前后,细细询问了一番经过。知晓了冯芙无事,也是松了一口气。
李氏妇人听说事出在冯潇儿的寝房,还想拉着闺女,晚上去她庭院歇住,娘儿俩好好促膝长谈。
冯潇儿自是推脱。
而冯彧似乎琢磨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倒显得不怎么担心,也在一旁帮腔道:“闺女都这么大了,难还有跟娘亲睡的道理?”
李妇人白了他一眼:“我这不是担心吗,毕竟这件事是发生在潇儿的寝房,怎么能不怕呢,万一...”
“行了行了。”冯彧大手一挥:“潇儿今日累了一天,还怎么“促膝长谈“。你就别跟这儿添堵,让闺女回去好好歇息,睡一觉起来什么事都没了。”
夫人气呼呼的不说话了。
冯潇儿看着爹爹破天荒大显一家之主的风范,也是破颜一笑。
冯彧跟着乐呵呵笑道:“在外边,你娘还是很给我面子的。”说罢,又架着夫人肩头,好声好气哄着她离去时,还有功夫偷偷转头对闺女说道:
“你们聊,聊完好好回去歇息。”
你们聊?
冯潇儿顿觉一头雾水,只是眼见爹娘已经馋倚着走远了,娘亲还不时耸动肩头躲开爹爹的手,似乎也想起什么,扑哧一笑,心中的阴霾散去了些许,也不再去想这些事。
隐匿在暗处的陈令秋听见方才的那句话后,心头却是咯噔直跳。回想起老人方才那饱含深意,却又像是不经意瞥过的眼神,有些头皮发麻。
聊完好好回去歇息...
这老头摆明了是在威胁他嘛。
转头看着步伐轻盈些的冯妗妗,陈令秋哑然一笑,眼中纠结一番后,还是悄无声息跟了过去...
世子殿下从来都是迎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