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秋深，门窗半掩，偶有秋风拂过，院落内秋桂摇弄生趣。只是桂枝晃动时并非叶声簌簌响动，而是带来了一阵清脆铃儿声响。
“叮铃铃——”
环佩铃声悦耳，摇得满院桂叶颤栗飘零。
只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姜漱便衣衫完整的重新走出了房门，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华贵衣裳后，眉宇间的神色显得愈发迷茫。
穿成这样也不行吗...不是都说世子意气风流、放诞不拘么...
其实姜漱也明白世子是因为之前云州的事，对她心有顾及。但这件事她又能如何解释？无论出于何种真情好心，她的确是做出了让新儿涉险的举动，所以才会引得陈令秋忌惮。
也正是因为自知心急做了错事，她这次才会借机北上想要补救，同时也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
可人家没理由领这个情。
仔细想想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凭什么她打着为世子身子着想的由头，就能够肆意妄为？人家又凭什么非得承这份情，就凭她所谓的“姑奶奶”身份么？还是什么道家莲花女真人？
姜漱心中虽然失落，但这次北上回到幽州，她早就已经下定好了决心。无论是散尽一身修为也好，还是就此...也罢，都不能让当年的遗憾重演。
而细想刚才，月柳那丫头出的主意虽然没管用，但是世子看她的眼神也的确有了几分变化，直勾勾的...换了身衣裳，似乎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那就再来多一些...奖励...
在原地失神的站了一会儿后，姜漱神色重新坚毅起来，回首看了一眼闭门的寝房后，心中有了决断，转身快步离开。
门外脚步声渐远后，寝房内，陈令秋面色带着倦意倚靠藤椅，有些头疼。
坦白来说，这位姜姑姑能被江湖人称为“莲花玄女”，容貌气质上自然是无可挑剔，再加上那一袭颇有韵味的熏紫宫装，和清俗不可亵玩的气质更是让人...
但是冯家出了事，还与冯芙有关，他如何能有那个心情静神修习。所以只是随意敷衍了姜姑奶奶几下，便推说让她下次再来。
经过之前的几次修习吐纳，陈令秋很清楚姜漱身负的心法玉碑子，的确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疗愈离魂症的症状，似乎...也没感觉到有什么后遗症之类的情况。
陈北霜没拦阻，或是因为大战在即无法分心，又或是因为当年二人的断交等其它原因。
而柳新儿当初那句“选中”的话语，也大概与当年的王妃有关，所以才会引得姜漱如此心切。
陈令秋没理由再拒绝姜姑姑的千里送...情义。
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感受，陈令秋很明显察觉到姜漱的气息，相比于之前初见时弱了许多。
像是受了伤。
与心法玉碑子有无关系不得而知，但这就有些...趁人之危了。
回想起方才的姜漱提裙上榻，想要亲自教他静坐修炼的婉约模样，陈令秋脑中不可避免的脑补了起二人之后的修行。
也正是方才无意间的匆匆一瞥，让他发觉了姜漱雪腻玉腿脚踝...处的一串铜铃。
纤嫩小腿摆弄时，铃儿摇曳，明明是清脆悦耳的响动，却仿佛像激昂战鼓擂动声在耳边响起似的...
只是不知为何姜姑奶奶平日行走时没有发出声响，反倒是上榻时...
姜漱身为大真人，控制脚边的一串铜铃估计也不是什么难事，怕是心乱之时才会无暇顾及。
至于被姜姑姑手把手亲自教习一事...
事有缓急，眼下幽州不太安宁，自家地盘出了事不得不去操持，离魂症暂时被压制下去无碍，只能先去解决这些麻烦。
下次吧...
方才已经耽误了一些功夫，想了想，陈令秋还是站起身，打算抓紧时间去一趟冯家，看看他的冯妗妗和冯芙情形如何了。
只是陈令秋刚刚起身，余光无意间瞥过书案时，忽然发觉了被摞在一起的书籍中，夹着一抹艳红。
陈令秋像是记起什么，翻开垒叠的善本书籍后，发觉那抹红色果然是那红泥留下来的小裤裤...微微蹙眉，他当即又翻开另一本书，那件牡丹抱腹虽然夹在书案中，但是明显被人动过。
秋夷莺时这些丫头知晓世子的习惯，平日里清扫房间的时候，绝不会动书案上的东西。
陈令秋回想起之前冯妗妗在他寝房内手足无措的模样，有些哑然。
看来还是被冯王妃发现了此事。
红泥的那件也就罢了，冯妗妗的那件牡丹抱腹她竟也没拿走...倒还挺讲诚信。
陈令秋想了想，又将东西换了地方藏好，这才放心下，快步走出了房间。
...
陈令秋前脚刚离开王府不多时，王府后门便出现了一道红衣身影。
这名女子虽然看上去并未受伤，但是气息相比于之前，却恹恹萎靡许多，甚至比以往被压制黄庭内息的时候，要更显娇弱无力。
红凊回想起先前的巷道一战，即使是重回宗师的她，也没能占到什么优势。但气势陡泄，并非是与陆成江交手时遗下的症状，而是镇压在黄庭那些刀罡气机的反噬。
抱朴阁中的那本剑谱《升水习剑三载》，使得红凊得以拨云睹日，有了一丝契机暂时反制了体内的罡气，所以才能有机会摸出王府。但一场交战之后，黄庭气机渐渐耗竭，已经难以抑制，又再度变成了当初那个“弱女子”。
而她之所以再次回到王府，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因为尚有未完之事。
从后门步入后，红凊忽然停下踉跄脚步，低头看着手中长剑，眼底有几分迷惘。
迁怒...
卢季月应该不会骗她，所以之前应该是误会了姜漱。但那件事，难道也真的与幽王府无关？
没来得及细想，红凊若有所感的抬眸，便见不远处的槐树下，那位有些驼背的王府大总管映入眼中。
红凊对此也没什么意外，长剑负于身后，缓步走了过去。
待她走到近前后，喻青打量红凊一眼，便知晓此番没有受伤，轻声问道：
“见到姓陆成江了？”
“嗯。”
“可死心？”
“嗯。”
喻青摇了摇头：“我早就与你说过，此事与姜姑娘无关，要报仇怎么也牵扯不到她的头上。”
红凊没有言语。
喻青长叹了口气，重新看向她：“回去歇歇吧，仅此一次。”
“好。”
告别喻青后，红凊神色落寞的走向自己庭院时，途中却遇上了那位心事重重在散步的紫衣女子。
看着换下素衣穿宫装的姜漱后，红凊一愣，这是什么打扮...
姜漱显然也没想到在这遇上红凊，像是被当场抓到小尾巴似的，早已清心寡欲的姜真人，神色破天荒的有些别扭。
细细感受了一下红凊的萎靡神采后，姜漱似乎知道了些什么，良久，轻轻一笑：
“红凊姑娘若是有空，我们...走走？”
红凊沉默片刻，轻轻颔首。
...
...
出王府后，已经到了哺时。
为了节省时间，陈令秋这次没有驱车去往冯家，而是找了一个无人的巷道，直接纵身翻墙而过。
估衣巷虽名义上是一条巷道，但要真论起来，比洛水城的几个坊市加起来都要大上不少。幽王府府邸算是独一档，其余幽州世家虽毗邻，瞧着只隔半堵墙，但实则距离都隔着很远。
这半堵墙，却也是许多人穷极一生都达不到的距离。
冯家虽也有家兵，但是自然是没法与漠北王府相比，凭陈令秋如今的身法，只要他想，洛水城的多数地界都可以如履平地。
踏着房檐屋脊一路疾驰，凭着记忆来到了冯潇儿的庭院上方，落足站定。
陈令秋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庭院的情形——王妃的庭院此时没什么人，寝房大门也是紧闭，听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冯妗妗不知道去了何处。
不远处的庭院外倒是多了几名护卫。
方才陈令秋一路看过来，冯家除了之前见过的一些家丁护院外，也的确多了不少佩刀堂客之类的人，甚至还有身穿黑皂衣的差役，像是洛水府衙的人。
看来冯芙的确出事了。
只是冯潇儿为何不与他说起此事？
冯妗妗要是不在自己的庭院，偌大的冯府想要找出来，也有些困难。
陈令秋站在屋檐上思忖片刻，没什么太好的主意，本想下去表明身份来意，只是脚下刚动，余光忽然瞥见了不远处的宫装美妇。
那位头佩青案湘妃簪的美妇人，正与一群冯家女眷在一起，凤立山鸡群，像是走向某处偏庭。
陈令秋迟疑了一下，为了弄清冯潇儿为何要瞒着他，还是没有跃下屋脊，而是继续沿着亭瓦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