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重阳节,各处坊市街道自然是热闹了起来。贩夫走卒沿街叫卖,街头摊铺五花八门,有解馋津津小食,也有书生摊书摆卖。
又逢天气正好,少妇千金挽手相依出了府,不为饱食不为寻人,只为衣衫掠过时,留下一面留芳倩影。
一处稍偏僻的石阶上,蹲坐两人,手中各自拿着热乎乎的绵糯红薯啃食。
那腰间佩刀的白衣公子哥儿,似乎被街上一位袅娜美妇吸引了目光,视线直勾勾贵妇丰腴翘臀儿看了半晌。直到那道倩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后,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
美妇算不得多好看,莫说与冯潇儿姜漱这种能上胭脂水粉榜的女子相比,就算王府上的一些妙龄婢子,也要胜过其不少。
但家花哪有野花香?不问身世不贪美色,图的就是一个雅俗共赏。
那美妇行走时的姿态绰约多情、摇曳似柳,圆臀弧线饱满紧致。若是这都视而不见,倒显得世子殿下不解风情了。
陈令秋收回视线后,转头一瞧,身边男子竟也直愣愣看着街角方向,似乎也被那婀娜倩影勾住了神,察觉到他的注视,这才收回目光。
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陈令秋倒也不着急去问有关红凊的事,只是一口口啃着红薯,随口与这位名叫陆成江的男子攀谈着。
从陆成江口中得知,他早年间出身蜀地一个不知名的江湖门派,后来在又在朝廷的堂前燕待过一段时间。
而据他自己所说,之所以当了绣衣吏,并非受了胁迫或是贪图富贵,只是为了还某位前辈的恩情。
“你当街与我亲近,就不怕那个姓宋的知道?”陈令秋对于陆成江的豁达,颇有几分不解。
陆成江笑了笑:“恩情都已还完,帮殿下做的几件事也都做完了,在下要与谁交游,有何不可?”
陈令秋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底气,只是觉得他还是将事情想得有些简单了:“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溥天之下,莫非王土。那身燕雀绣衣好脱,但是无论有没有那身衣裳,天下武夫都尽归宋家屋檐。”
陆成江摇摇头,对此不置一词。思忖片刻后,没有再耽误功夫,道出了正题:
“昨日那位名叫红凊的女子出现,是为了问清三年在蜀地发生的一件事,想来陈世子应该是想要知道这个。”
听见这番话,陈令秋就知道是与姜漱红凊的争斗有关,但他却没有着急问具体经过,而是奇怪道:
“那你为何觉得此事,本世子就一定会感兴趣?”
陆成江微微一笑:“因为红凊姑娘要找的那个人,便是在下所说的那位前辈,同时也是十年前,在洛水城与陈郡主交过手的蜀地宗师。
“与陈郡主有关,难道世子也不感兴趣么?”
直到听见这句话,陈令秋才微微凝眉,心头虽然有了些许起伏,但仍是面色自若,静静的看了陆成江一眼。
二人对视,良久,陈令秋率先收回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见状,陆成江倒也没再卖关子,缓声说起了红凊找他时的情景——
当时红凊来找他之时,一开始并未明说自己的目的,而是交手了一场,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事。直到二人在雨幕下互换十余招后,红凊方才主动停下身形,问道:
“卢季月是你什么人?”
陆成江从不是什么喜欢信口雌黄的人,自然是实话实说了。
而红凊似乎对二人的关系并不意外,继续问了一句卢季月的下落。
不讹言谎语是一回事,明知对方来者不善还道出恩人下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只不过陆成江虽然并未明说,但还是对红凊说了一句卢季月曾交代过他的话——“当初的事与姜漱无关,若是想要迁怒于人,那便来蜀地寻她。”
听见这句话后,红凊也不知是作何做想,在原地半响无言。
陆成江等了片刻,
然后...
他就回去抱拉完臭臭的闺女了。
陈令秋白了他一眼,看着手中软塌塌的红薯,忽然有些没了食欲。
陆成江倒是没有被影响,咬了一大口,口齿不清笑道:“将闺女送回里屋之后,还想着出门看看情况,是打是谈都行,但是那位红凊姑娘最终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转身走了。”
陈令秋思索片刻,又问:“所以,三年前的蜀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成江轻轻摇头。
“你不知道?”陈令秋眉头一挑,“那你在这儿耽误本世子半响?还拿这件事来诓我?”
“这些事于我有恩的那位前辈或许知晓,红凊姑娘也知道,我当时又不在场,怎么会清楚...”
见这位世子殿下有些气急败坏想发怒,陆成江连忙摆手道:“但是这位前辈是蜀地莲花峰出云观的观主,世子殿下若是感兴趣,可以南下走一趟...”
见陈令秋脸色更加不对,陆成江又小声补充:“郡主这次南下中原,途经了蜀地梁州,应该也知晓了卢前辈在莲花峰的事,世子为何不去问,要来问我一个局外人...”
陈令秋没好气道:“不是你自己找上本世子的?”
陆成江想了想,尴尬笑了几声:
“倒也是。”
冷静下来之后,陈令秋这才知道陈北霜原来早就知道了姜漱身在王府的情况,只是来信时为何没有提起?
难道当真是因为那场架...
之后,陈令秋又觉得有些奇怪:“之前提起这些事,是为了让我去见宋濂也就罢了,你如今既然脱离了堂前燕,又为何要跑来跟本世子说起这些?”
陆成江听见这句话后,默默看了陈令秋一眼,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望着街道来往行人。
他自然不是闲着没事干跑过来混个脸熟,只是受人之托罢了,但是这种话哪里能讲…
陈令秋心中虽然困惑,但见这小子半晌闷不出个屁,知道问不出来,也转过头不再言语。
红凊能够出府,说明黄庭的禁制已经破了。重回宗师后,这娘们儿要是真想藏,燕鲤楼怕是很难找出来。喻青大概是知道此事,王府的动静应该都逃不过这名大总管的眼皮子,只是不知是什么个想法,竟也没提起。
陆成江这小子认识红凊,或许是因为堂前燕的身份,又或许是早在之前便知晓了,不然也不会帮那位蜀地前辈传话。而身为莲花峰观主的卢季月,那句“迁怒于人...”又是何意味…
二人没有直接冲突,而红凊也当真误解了姜漱?
除了这些之外,陈令秋忽然想起之前从蜀地借道西域的那支精骑。
这件事虽然是陈尧很早之前的谋划,但是难保途中没有发生什么事,要不然红凊红泥这对儿并蒂莲,之前也没理由会去云州行刺他。
十年前陈北霜与姜漱争执的原因不清楚,但是之后红凊的事,或许与此有关。
凝神思索间,陈令秋大口吃完了手中红薯,将红薯皮随手丢出去后,仍是觉得肚子有些空落落的,于是便转头睨了一眼陆成江怀中包裹好的温热红薯。
陆成江余光瞧见他的眼神,赶忙将怀中衣衫紧了紧:“世子殿下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抢东西吃吧?”
陈令秋呵呵一笑,瞥了眼他手中另一半没动的红薯,伸手一把抢了过来:“没看出来啊,你这么年轻孩子都有了。”
陆成江表情有些无奈,这位幽王世子的确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应该说,比传闻中...更加无赖。想了想,他感慨似的答道:
“不年轻了,虚岁都二十有四了。”
“你媳妇儿呢?”
“......陈世子问这个做什么。”
“本世子就随口一问,呵呵。”
“...在下还未成亲,让世子失望了...”
“没成亲?你小子暗通款曲,让人家姑娘暗结珠胎?你怎么没被人家家里人打死?”
“......”
陆成江似乎想起了什么,无奈一笑,倒也没多辩解。
陈令秋瞥见他的神色,也没多问,免得让人家误会,毕竟他这位世子殿下以前的名声可不太好...
石阶上同坐的二人再无言语。
一人白衣锦袍腰佩狭刀,手中拿着热腾腾的红薯大口吞嚼,不时呼出热气。另一人则作蓝衣直缀书生打扮,双手拢进袖子里,神色苦兮兮的看着。
坊市街道红飞翠舞、行人络绎不绝,石阶后像是一间年老失修倒闭荒废的酒楼,匾额歪斜倾落,窗柩门户遍布蛛网灰尘...
...
...
告别陆成江后,陈令秋正好要静静思索接下来的打算,于是便独自一人走回了王府。
回到王府,刚步入自己庭院时,秋夷那小妮子快步迎了上来,着急忙慌的说道:“殿下可算回来了...”
陈令秋停下脚步:“怎么了?”
“是冯夫人的婢女荷香,荷香之前匆匆忙忙来王府,说是要找殿下有事相求,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又被冯家的人喊走了。”
陈令秋蹙眉:“没说什么事?”
秋夷想了想,轻声道:“像是与冯芙小姐有关,只是具体荷香没来得及说,就被喊回去了...”
陈令秋这才知道,原来冯潇儿晨时说的冯家出事与冯芙有关,但是为何荷香又被冯家的人叫了回去?
细细问了几句后,陈令秋没再耽搁,步回房间将听水吟放下,吩咐秋夷几句之后,便想去冯家看看情况。
只是秋夷前脚刚掩着门退下,后脚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陈令秋正站在书案后头,没抬头,道了一声进。
随后便听见了跨过门槛的轻缓脚步声,以及房门重新掩上的声音。而紧随而来的,是屋子里忽然飘来的女子幽香。
铜雀楼女子身上的味道都不尽相同,相处了这么久陈令秋自然能够分辨出来。但这香味,却不似秋夷或是舒圆身上的体香,倒像是...姜漱的桂香?
“叮铃——”
耳中再一次传来熟悉的铃声。
陈令秋抬眸一瞧,书案前站定的果然是那位姜姑姑。
姜漱像是特意打扮过,第一次换下了那一身雾蓝素衣。外披一件熏紫的雪绒袄氅,内着同色右衽轻衣,下身则罩正紫百绺褶裙,髻间斜缀的并非金簪,而是紫玉步摇簪。
这位姜姑姑并非那种贫苦出身,听月柳那丫头说,当年王爷还在屯子里放牛的时候,姜家便是郡内的大族了,陈尧当年还多次去蹭过饭。
后来姜家在那场大战中家道中落,陈尧起兵发迹后,年纪不大的姜漱便被王妃收养在了王府,并且一呆就是好多个年头,都快算得上第二个闺女了。
能争胭脂榜榜首的女子,容貌这方面无需多言。而本就是士族小姐出身的姜漱,配上这一袭熏紫宫装,愈发仙姿玉貌。温婉柔美尚在,只是再不见之前那位道家女冠的素洁。
陈令秋都有些看愣了。
姜漱似乎有些不习惯这身装扮,面色虽强作镇定,但眼眸中还是有些红晕生怯。为了世子殿下的身体,姜姑姑实在也是无可奈何了,只能是浅浅一笑:
“世子,我们可以修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