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灯火通明的冯府,赵家府上灯烛便暗了许多。
陈令秋站在屋脊上方,目光在赵府游离了一圈,有些没记起来赵菱禾的小屋在哪儿。
当年他虽然跟赵斐来过几次,但因为离魂症的原因,阴神所经历的一些事没能全部记起来。
正愁闷如何是好时,陈令秋无意间瞥见了不远处的廊道烛火下,赵斐那小子正鬼鬼祟祟的像是要偷溜着出门。
陈令秋嘴角勾起,几个踏步纵身来到赵斐背后。这小子似乎还未察觉,口中还在念叨着什么“狗日的青城山”之类的话语。
陈令秋不明所以,一把揪住赵斐的衣领,将他提溜到身前。
赵斐吓了一激灵,转头瞧见是陈令秋后,方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老头跑家堵我来了...”
陈令秋狐疑道:“哪个老头?”
“没...没。”赵斐忙不迭摇头,只是三角眼细细一寻摸,又觉得不对,“姓陈的,你大半夜上我家干嘛?还不走正门,过来偷东西?”
陈令秋白了他一眼:“对,专程过来偷你妹。”
“偷我妹妹?”赵斐一瞪眼,顿时激起了身为兄长的责任感:“你小子这么大胆子打菱禾主意?偷偷过来幽会是吧?本公子之前都没发觉,说,你跟菱禾什么时候好上的?”
陈令秋呵呵笑了几下,手中都没怎么用力,赵斐就被疼得嗷嗷直叫唤:
“陈令秋,我知道你喜欢我妹妹很久了,这么算下来我好歹也是你大舅哥,你对我能不能尊重一点?”
只不过陈令秋柳眉一竖,都没言语,赵斐顿时又焉儿了,赔笑道:“好好好,咱俩各论各的,我叫你妹夫,你叫我姐夫就好。”
“少扯淡。”陈令秋勾过他的脖子,“说说吧,大半夜上哪去?”
“逛窑子啊,你也要去?”赵斐谎话张口就来,说着又搓了搓手:“长仁坊那边花坊新来了几个江南的小娘子,世子殿下要是得闲,陪本公子一齐去逛逛?不用你出银子。”
陈令秋微微蹙眉,只觉有些不对,再次端详了一眼赵斐。
只不过这小子长年在他爹跟前闲扯淡,撒谎都不带脸红的,倒也很难瞧出有什么不对劲,想了想,又再问:
“我听说你最近跟于家一帮人搞到一起了,在城外干什么?”
“你从纨绔世子改行当皂捕啦?本公子告诉你干什...”察觉到脖子上的压力后,赵斐眼珠子一转,服软道:“是是,于家新开了一家织造坊,接了一桩生意,替你这位世子殿下织制及冠冕服,你不知道这事儿?”
“我上哪知道?”陈令秋没好气道。
这种小事儿自然不会有人特意来他面前提,只不过织制冕服蟒袍这些,以前都是幽州织造在弄,眼下怎么成了于家接手。
只不过想起于顾贞那娘们儿,陈令秋玩味一笑。
见陈令秋笑了起来,赵斐也是心下一松,小心翼翼挪开他的手,“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啊,花坊那边儿的小娘子可是在等...”
陈令秋盯着他看了一眼,笑容瞬间消失,“青城山又是怎么回事?”
赵斐身形一僵,听见陈令秋还是提到这个,顿时开始支支吾吾,试图蒙混过关。
只是陈令秋早已有了猜想,“因为那柄青萍,青城山过来找你麻烦了?”
赵斐眼见糊弄不过去,这件事自己也实在没个好法子应对,稍稍迟疑后,便只好闷闷将事情说了一遍。
陈令秋奇怪道:“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本公子是跟在你世子殿下屁股后头的那些跟班狗腿子?”赵斐白眼一翻:“拿了青城山那柄青萍,我再补换一柄不就行了。”
陈令秋细细一琢磨:“那青城山不远千里来漠北,一柄天符就打发了?”
“当然没这么简单...”
“那还要求了什么?”
赵斐犹豫后,还是叹道:“让我跟着回山学道。”
陈令秋一愣,旋即扑哧一笑,想起赵大公子一身道袍端坐,瞪着个三角眼敲木鱼的模样,还是没能忍住,当即便开始嘲笑了起来。
一见被他耻笑,赵斐顿时恼羞成怒:“我就知道,告诉你你他娘只会笑我。你陈令秋两年未见,不玩儿娘们儿开始跟人玩心眼子了,就我还天天被我爹指鼻子骂。
“怎么的,本公子比你差喽?
“当年你世子殿下名声可不比我强哪去,我搂花魁左腿,右腿不也是你抬么?现在好了,一个个都是“文韬武略、济世之才“,就老子还在玩娘们儿行了吧?”
听见这番话后,陈令秋渐渐收起了笑意,端详着赵斐:“看不出来啊,你赵公子还是位胸藏鸿鹄之志的人。”
赵斐冷哼一声:“本公子一个人又不是抬不动两条腿,也用不着别人帮我扒裈袴,两腿往肩上一扛,什么事做不了?”
陈令秋知道这小子自尊心挺重,无奈摇头,想了想,轻声问道:
“这件事,跟于家有没有关系?”
“于家?”
赵斐一头雾水:“跟他们能有个什么关系,最多也就是于家做生意把我供起来当财神,然后被牵连其中,闹得织制冕服的进度也停了...”
陈令秋面无表情:“若只是这样,你大可跟于家撇清关系就是了,青城山那群牛鼻子还能为难一个与之无关的世家?只怕没那么简单。”
这件事,赵斐之前倒是没有细细深思过,又赶忙问道:“你什么意思?青城山道士是于家找来的?图什么?织造的事可是朝廷那边下的旨意,要是耽误了进度...”
“不一定。”陈令秋摇头道:“兴许于家只是想要寻个庇护。”
赵斐寻思半响也没想明白其中关联,而且这件事于顾贞也被那道长看中了,哪儿有挖坑连自己家人都一块儿埋进去的道理?
见陈令秋在皱眉思索,赵斐狐疑道:
“你要插手?”
陈令秋睨了他一眼:“怎么?”
“忘说了,除了那位青城山老道之外,还有其他几名不好惹的人物...”赵斐有些犹豫。
陈令秋嗤笑一声:“有多不好惹?说来听听。”
“其中有一个身形壮得跟头牛似的,像是江湖人,叫什么“铁拳韦靖“...”
陈令秋眉头一挑。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只不过辽京道的人怎么又跟青城山扯上关系了?
稍加思索后,陈令秋没再去多想,摆了摆手:“行了,逛窑子去吧。”
赵斐有些纠结,“陈令秋,用不着你帮忙,这件事是本公子惹下来的,我自己搞定就行。”
陈令秋皮笑肉不笑:“本世子说过要帮你么?”
赵斐狐疑的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大步离开。
“等等。”
可刚走了没多远,赵斐就听见身后呼唤声,停步转头望去,便见陈令秋正笑吟吟看着他:
“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说。”
见到这一幕后,赵公子忽然有些热泪盈眶——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小子这么仗义,比那群狐朋狗友强多了,果然不负他之前帮世子殿下扶花魁玉腿的情谊...
虽然口上嘴硬说自己能解决,但他要当真能搞定,还用得着跑回家躲着?那是被逼到没得退路了。
今夜出门哪是逛窑子,那是看能不能找机会跑出城,躲个一年半载...
赵斐朝前走出几步,感慨叹道:“陈令秋,其实你不用...”
陈令秋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
“话说,你妹妹闺房在哪?”
“哎你他娘...”
...
好不容易打发走赵斐后,陈令秋按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向一间小别院。
赵菱禾的庭院没多大,步入其中便见月色下佳木葱茏,栽种着几株岁寒梅树。踏着小石道再进几步,便见到小妮子的闺房,房内的灯烛尚未熄灭,看来禾二丫还没灭灯入睡。
只是陈令秋刚走到门口想要轻轻叩门,便听见屋内传来小人儿的碎碎念。
“小白,你说明天我们要不要去找世子殿下?
“殿下也真是的,明明之前在家的时候,重阳节都会带我出门的,今年却不管我了...
“哎,殿下近来是有些忙啦,小白你不能怪世子殿下。而且王府也有好多人要照顾呢。你看看啊,月柳秋夷莺时几位姐姐,今年又多了舒圆姐姐、冯夫人,还有姜姑奶奶,哦是了,还有一位红凊姑娘。
“这么多姑娘,殿下怎么忙得过来...”
书案旁,赵菱禾匍匐在桌案上,面前趴着一只蜷缩成团儿的雪绒小猫。
尚未沾墨的玉宣被猫儿压在身下,那只湘竹胎艺的紫毫也斜靠在笔筒内。
赵菱禾见小白没有回应,便用手指戳了戳猫儿的小胖脸颊,念道:“就知道睡,之后你可以睡个够,路上要走好几个月呢。”
指间惹得小白动了动胡须,闭眼懒懒“喵~”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附和。
见小白应了声,赵菱禾又开始数落陈令秋:“殿下都不管我们了,哎,真是没良心,都不记得我待他的好了,帮殿下开导过这么多次,手都酸了好几回...”
说着,赵菱禾委屈巴巴的:
“我跟你说哦,上次殿下还用雨水泼我呢。好吧,虽然是我先惹殿下的...但是事后衣裳都湿透啦,殿下像是故意的,回来的路上还直勾勾盯着我胸脯看...哼,殿下不是君子...
“还很没良心...”
“你说谁没良心呢?”
“?”
赵菱禾一愣。
听见身后的声音后,她连忙转头看了看房内,只是目光四下望了一圈也没能见到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等赵菱禾重新转过头后,便见小白已经起身站在了桌案上,一双幽幽的蓝瞳似乎在静静的看着她。
赵菱禾顿时惊奇道:“小白,你刚刚说话啦?”
小白“喵~”了一声。
猫儿朝夕相处三年,是她打小养大的,赵菱禾倒也不怕,只是有些奇怪:“可是你不是姑娘吗,怎么说话是男儿的声音...还跟殿下这么像...”
“禾二丫。”
赵菱禾愣了愣,旋即“呀——”的一声,总算反应过来不是面前的小白在说话,小白明明都没张口...她一把将猫搂在怀里,站起身就想往外跑。
房间里有有...脏东西...
结果赵菱禾刚一转身,便一头撞上了一堵墙壁似的宽厚胸膛...身子微微颤栗的禾二丫被吓得有些腿软了,没敢跑,小心翼翼抬起眸子,想看清眼前的...
脏...东西...诶?世子殿下?
赵菱禾心下一松的同时,又有些欲哭无泣。
完啦,刚才的话被殿下听到了...
陈令秋双手环过胸膛,低头看着身前小人,似笑非笑:“禾二丫,你刚刚在背后说本世子什么来着?”
赵菱禾没敢撒谎,更没敢狡辩,更没记起来这是自己的闺房,抿嘴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小心翼翼将怀中的小胖猫举起来挡在身前:
“殿下你看...小白说想你了...”
正说着,那只悬吊在半空中的胖白猫竟还当真“喵”了一声,弹了弹腿,径直往陈令秋怀中跳去。
陈令秋倒也没躲,任由它攀上自己的肩头,旋即竟还颇为黏人的在他脸颊蹭了蹭。
“哟?这小公猫怎么见到本世子还发情了?”
“殿下,小白是姑娘...”
“逗你呢,本世子当然记得。”陈令秋无奈一笑,将猫搂进怀里:“三年前,这猫儿跑进王府,在本世子的寝房呆着不愿意走了,黏人的很。结果瞧见你之后,倒是不黏我了。”
说着,陈令秋又用肩头掂量了几下:“养不错啊,都这么胖了,一锅怕是都炖不下了。”
赵菱禾一听这话,吓得赶紧将小白抱了回来:“呸呸,殿下你不要乱说,吓着它了...小白殿下骗你的,你不要听...”
陈令秋呵呵笑了几声,将身子凑近,故意逗弄道:“猫儿都胖了,你怎么没养胖?小禾尖尖角,身段儿跟几年前相比都没什么变化呢?”
赵菱禾小脸儿一垮:“殿下你嫌弃我...”像是觉得这话有歧义,她又赶忙摇头补充道:“娘亲说了,这叫“袅娜女儿身,荷花羞玉颜“,是恰到好处,哼~”
陈令秋“哟”了一声,上下端详了赵菱禾一眼——尚未盥洗,所以依旧是那身红袄襦裙,吹弹可破的粉嫩小圆儿脸,杏眸扑闪扑闪的。
身段儿嘛...应该一手恰好掌握的程度。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赵菱禾这小妮子又瞪着眸子一副无辜的神色看着他...
方才冯妗妗是蹭的泄了念头,可他...
于是陈令秋再一次睨了眼那双小手:
“今日...今夜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