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罡之下,东嵇山山头好似秋雷阵阵,声震云天。
重阳节前来登山的士绅权贵虽然都被请出了山,但这牵动天地异象的动静,即使远在数里开外也能清楚听见,见远山乌云震散却又显滚滚旱雷,纷纷猜测怕不是像二十多年前的重阳时节一样,又有仙人渡劫飞升。
只可惜那位世子殿下太过霸道,貌美娘们儿一人独占也就罢了,还派人封了山头,竟连山巅仙人也不许旁人观望一二。
面对一干虎狼甲士,如何敢有人去反抗?心头有再多愤懑气恼也只能灰溜溜下了山。
不过好在出山之后,众人在官道上瞧见了一位腰佩刀剑白衣胜仙的女子,那容貌风采,说是山巅真人下俗尘都没人不信,算是勉强弥补了未睹仙人风采的遗憾。
不是没有吊儿郎当的纨绔想要上前搭讪一二,只是今日东嵇山许多大人物现身,又接连有天地异象,再看那女子腰佩刀剑,并且还逆着人流朝山头方向走去,傻子都知道这位女子的不同凡响。
于是便纷纷打消了念头。
正当众人暗自惊叹这位女子冰肌玉骨的美貌,猜测她是否当真是当初那位山巅仙人时,下一瞬,白衣女子脚步一晃,忽地从原地消失不见。
众人哗然一片。
这下可真坐实重阳遇仙的传闻了。
山腰四方坪,陈令秋挡在冯妗妗几名女子前方,看着两位人间巅峰的高人捉对厮杀,久久难以回神。
道家中人术法一途,之所以被许多江湖武人深恶痛绝,究其原因便是因为真正面对起来时,根本不似武人之间酣畅淋漓的气力搏杀,反而极难近身,甚至全然找不到实形。
面对姜漱这位道家真人,杨闯虽然能够应对,但也再不似之前那般轻松写意。
一名道家真人,一位武道宗师,各自诠释了道家术法与武学拳脚之间的区别。只不过姜漱的紫莲之道,全凭自身心念真气施展,再加变幻莫测的道家万千指诀,让陈令秋看上一百遍也学不会多少。
可这位武夫杨闯的拳招,却是实打实的搏杀之道。哪怕拳锋太高拳意太满,但对于十六回?拳有所了解的陈令秋而言,终归是有迹可循。
这位大宗师站在那,就是一部拳谱。
远处杨闯以身教拳之际,望着这位紫衣女冠忽然有些感慨道:“江湖半甲子出一次天下武评,如今倒好,也不知怎么个路数,竟然不到十年便出了第二次,竟还是将三教中人排除之外,这样的武评有何意义?
“武榜十人中的后四人,不过是寻常的天元玄品宗师,仗着门派山头当靠山,竟也能占据一席之地,反倒许多砥砺武道多年已登山巅的人籍籍无名,实在是莫大的笑话。”
姜漱停步站定后,没有出声。
这些事对她而言全是身外之物,修道十载,一心所想的便是不让当年王妃的遗憾重演,什么武评名声,对她而言还没有给世子讲几次心法重要。
武夫杨闯走了这么些年的江湖,心中似乎有许多话未能与人言,没有着急再出手,而是看向一旁的白衣世子,轻缓道:
“前六人是道分水岭,那位有着“霜降漠北“之称的郡主倒是有几分真本事,位列武评第四人。还有黔南江湖魁首第六位的段剀,同样是集百家所长的大宗师,你这位世子与他的路数有几分相似。
“据说二人已经交上手了。
“二人打的第一场,陈北霜以极大优势胜过,但是那姓段的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件兵器谱上都未曾记载的神兵,硬生生凭借此物与陈北霜打成了平手。之后的几场,陈北霜渐渐落入下风,已经显露颓势。
“依我所见,这场生死之战,陈北霜的胜算很小了。”
听到这则消息的陈令秋脸色微冷。
难怪他在漠北一直都没有收到陈北霜的消息,是老姐怕他担心,有意瞒下?
还是说...
可陈北霜怎么会输?不是还有那个姓许的陪在身边么?
杨闯随手拍飞姜漱的莲决,步伐飘然而退,再言道:“武评第五人是位楼荒宗师,我没有见过倒也不去品论,这排名二三的两人却是有争议。
“我家乡淮东江湖那边的何煭,百岁高龄却依旧老而弥坚。嘿,我还未出生时这老前辈便已闻名江湖,压得整座淮东江湖甲子喘不过气。”
陈令秋没有心思去听什么百岁高龄的老王八或是什么剑客,只是那杨闯却是喋喋不休,仿佛要一鼓作气论尽天下宗师。
“若说旁人是硅步千里厚积薄发,那何煭这位老前辈就当真是百年修为内力积于一身,博采众长后步出了一条登天之道。听旁人说,何煭鬓发已然由白转黑,有了返璞归真力证长生的玄妙之兆,甚至已经将将踏足那真正的武道圣人境,不知是真是假。
“还有那岁月峰有着先天剑胎之称的张寒山,出身盛产剑仙的蜀地梁州,用剑却从不承认自己是位剑客,一身杀人剑气冠绝江湖。单论杀力,只怕放眼偌大天下也无人能及。
“这二人无论江湖威望,还是境界实力,我杨闯都是服气的,他们若是不真正打上一场,也难以真正论及孰高孰低。
“至于这武评第一人...”
杨闯忽微微一笑,再出一拳。
虽未真正砸中姜漱,但这一拳的威势仍是不容小觑。
姜漱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绫鞋踏莲步步退后,只是每退一步脚下的莲花便碎一朵,接连退出几步后,碎瓣已经飞散四方坪之上。
姜漱贵为道家大真人不假,单单论境界而言,或许还要胜过大龙象境的杨闯。但她似乎有旧伤在身,加之在王府时一直暗中借玉玺气运为世子“授道”,境界再不比刚刚下山时,额头上的紫金印记相比之前也淡弱了许多。
面对拳意战意皆巅峰的杨闯,姜漱似乎有些无以为继。
而杨闯却是再踏步桩,十六回蹴拳接连轰出,姜漱指掐道诀,每接下一拳,便有一朵莲花碎裂,额头上的印记也会再度淡去些许。
杨闯应对起来似乎轻松写意几分,出拳的同时口中继续道:“武评第一人虽不是那位世人皆知的龙虎天师张元安,但江南道的那位“君子枪“李敬,也绝非等闲之人。江湖人都说这位枪仙名不副实,是被好事者推举出来当这个天下第一,但是我却不这般认为。
“江南李氏本就是枪道世家,武学底蕴渊源流长,这位君子枪自幼提枪之时便展露锋芒,十六岁入一品,十九岁成了天元宗师,如今才不惑之年便被誉为枪仙。
“假以时日,天师府张元安肩挑的武道天道,怕是要让出一道了。”
言罢,杨闯重新站定看向不远处的紫衣女冠,回音回到正题:“参悟了道家玉碑子的大真人,在武评之上不会落于前七的位置,只可惜真气虽冠绝天下,杀力却稍逊一筹。
“若是你刚出蜀地之时,今日这一战若不分生死还难见胜负,但眼下你境界虽然艰深,但却失了太多真气,不是我的对手。”
陈令秋望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一个自出江湖便籍籍无名的武夫,三言两语间便论完了天下人眼中高不可攀的武道大宗师,偌大的江湖除了寥寥几人外,竟少有人能入得他眼。
但陈令秋知道,这绝非什么狂妄自大,而是这位拳法大宗师的确有这种实力,也该有这种底气。
陈令秋转头见姜漱额头的紫金印记的确微弱了许多,知道姜姑姑在此番厮杀中损耗不少真气,柳新儿曾说师父身体抱恙的话也并非虚言。
陈令秋见杨闯欲再递拳,自然不会就此袖手旁观,软饭香糯可口不假,但他从小就胃口不好,于是便提起手边听水吟,便要上前为姜漱助阵。
可脚下刚一踏步,山林间忽现一阵寒意,陈令秋停步,若有所感的看向山下。
虽是日头正浓时,但整座山头乌云密布,林间再无一丝日头照耀,加上这道熟悉寒意,叫人更觉脊梁发冷。
陈令秋像是被唤起了不好的经历。
不会是...
下一瞬,只见一抹极为突兀的皪皪寒芒乍然涌现!势若闪电,声啸若雷,刺得人耳膜都在作痛。犹如雷霆落人间般的极快劲道一路剌开山密灌丛,从山下奔赴而至!
刀光满嵇山。
磅礴拳意,刀势雷霆,显然后者更甚一筹。
杨闯停下脚步,刚起势的巍巍拳意瞬间被一刀斩断,出拳的招式也稍有凝滞,他看着双臂处被撕裂出细口的衣衫,大龙象体魄甚至被斩出了一道细长白痕,轻轻噫了一声,立即蹙眉看向山下。
山下有白衣来。
刀光寒芒凛然先至,声啸若龙吟,白衫轻纱女子后行,身形轻如柳絮,身姿容貌胜仙。
一袭胜雪白衣轻踏丛林御风而来,身姿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弧线后,于树梢飘然站定,随手驭回长刀归鞘。
雪白刀身归鞘的一瞬间,刀身裹挟的寒霜在女子周身阵阵消弭,陈令秋顿时感觉周边的寒意都少了些许。
再抬眼看向树梢上,这才发觉那飘然救场的出尘女子,虽眉眼如画,但秀靥冷若寒霜,双眸潋潋如秋水。周身气质清冷更胜刀光,令人不得不望之却步。
一柄红炉,竟被这冰肌女子用出了霜刃的感觉。
半步武圣的杨闯接连战二人,毫发无损,甚至连短褐衣衫都不曾破开丝毫,却被这白衣女子一刀破了双袖。
陈令秋看着枝头女子,轻轻一笑:
“柳女侠,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