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熟悉的男子声音后,柳新儿垂眸看了一眼下方的陈令秋,见他像是受了伤,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柔情。
只是当白衣身后那群环肥燕瘦的女子们也跟着落入眼底时,她眸子里柔软转瞬即逝。
柳新儿像是不认识那白衣公子一般,清清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后,连话都没说,脚下微动,抽身去帮自己师父去了。
见到这一幕的陈令秋哑然失笑,知道柳新儿是因为红泥的事,才重新恢复了那冷漠性子,但是这种事根本没法说...
抬眸望去,有了柳新儿助阵,场上的局势便好了许多,柳悍匪境界或许比不上两位高人,但却是真正擅长搏杀之道的宗师。陈令秋即使如今眼界高了不少,也见过许多高手,甚至方才还于方寸地短暂步入过玄品宗师境,但仍是觉得难有一人能在这个境界下胜过柳女侠。
作为一名女子刀客,柳新儿杀力实在高的吓人,方才那上山一刀斩开杨闯双袖便是最好的佐证。
听潮在他手中施展和柳新儿手中截然不同,红炉卷袭刀光绵绵不绝,甚至一度有着再度破开扬闯那尊不动昆仑体魄的意思。再看姜漱那边也安稳,似乎早在柳新儿登山之前,她便察觉到了这位弟子有意展露的熟悉气机。
两位女子都很强。
那就...再喝两口好了。
“陈世子可真是有闲情雅致啊。”
场上局势一时难分胜负之际,宋濂带着一干人终于登上了山头,刚走近,便出声阴阳怪气的讥讽了一句。
陈令秋皱眉看向他,差点忘了这根搅屎棍。被宋濂带上山的一干武人,虽然只有一人身穿燕雀绣衣,但余下几人无不佩刀带剑,显然也都是一群实力不俗的江湖武夫。
对于这些,陈令秋倒是不奇怪。
山下牌坊处虽有甲士拦阻,但东嵇山脉绵长宽阔,不止一条登山道,对于轻功好的江湖客而言只是费些功夫罢了。
上次在漠北的堂前燕被清扫之后,宋濂带来的绣衣吏人马虽折损,但江湖这么大,身为皇子的宋濂无论是以威胁也好,利诱也罢,随便拉几个江湖客凑数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更遑论之前有心人操纵流言蜚语,漠北江湖这边对幽王府有了不小的怨气,再有几个胆肥的江湖人涉险行事,也不足为奇。
陈令秋抱胸看着走近的宋濂,皱眉道:“姓宋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濂轻笑道:“本殿下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
陈令秋冷笑几声:“少扯淡,你若只是为了一个承诺,何必暗中挑弄辽京道的事?又何必让那武夫杨闯来到漠北找本世子的麻烦?别告诉你不认识此人,要是真不认识,山头有一个半步武圣的大宗师在,你有胆子上山?”
宋濂既没承认也没否认,瞧了一眼四方坪内的情形,摇头道:
“等你解决那个武人再谈吧,若是你今日死在这,所说的一切于本殿下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陈令秋眉眼冰冷。
只不过宋濂所说的也没错,杨闯是否是他找来的先不谈,眼下喻青不在,即使有柳新儿姜漱两人救场,也不一定能胜过这位大宗师。宋濂已然已经上山,山下的情形只怕更加复杂,难保李沅谕或是傅家不会脑子发昏,作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陈令秋本想收回视线,只是余光却瞧见宋濂身后,有几名江湖人目光不正的游曳在冯潇儿几女身上。
陈令秋微撩双眸,脚下齐动,三颗碎石子瞬间疾射飞出。
其中有两人身手不错,佩刀武夫掐指而拦,仅用两指便于眼前半寸内夹住了石子,指尖微动瞬间碎成齑粉,朝陈令秋抱拳行礼后,收回目光不敢再多看。
另一面如冠玉的男子则用手掌遮挡,手心气机挟住石子,狰狞气机也将石子碾作粉末,并且还轻轻看了一眼陈令秋,像是在挑衅。
最后一人却是没那么好运了,被一发石子儿正中左眼,眼球瞬间炸裂鲜血四溅,若不是及时运气,怕是要被穿颅而过。
宋濂不通武学,直到彭廷尉站在了他身前,后头传来倒地哀嚎声,他这才反应过来,语气不满:
“陈令秋,你疯了?”
陈令秋望着余下或是噤若寒蝉或是面露愤懑的江湖人,冷声道:“本世子不管你从哪找来这群下三滥的货色,但要是再有下次,不杀你,但你身后这群人一个也别想下山。”
宋濂心中气恼,但他也知道陈令秋是个不计后果的鲁莽性子,不愿因为这些小事就撕破脸皮,转头厌烦的吩咐了彭廷尉一声,身后蠢蠢欲动的江湖客这才安分了些。
陈令秋又转头看向刚才目光挑衅的玉冠男子,这小子目光虽不再看冯潇儿几女,却一直盯着他瞧,似乎也有极大兴致。
陈令秋正挑眉之际,那玉冠男子却是轻笑一声,对于刚才的事不甚在意道:“早就听说世子殿下的脾气很大,如今一见果真如传言那般。”
陈令秋面无表情道:“贾衡。”
贾衡跟随世子多时,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看了一眼那男子,轻声道:“此人名为谢玉楼,是京城人氏,三年前在京城犯了一桩灭人满门的案子,之后辗转逃到了漠北。前段时间入洛水城内后被燕鲤楼记录在案,本想抓回来,但是此人身手不错,多次逃离暗桩围剿。”
陈令秋冷笑道:“谢玉楼是吧?本世子记住你了,莫不当真以为这姓宋的能够庇护你一世?”
名为谢玉楼的男子脸色微变,却还是嘴硬:“世子殿下还是顾好自己吧。”只是撂下这句话后,他还是收回目光。
幽王世子的名头,对在漠北待了三年的谢玉楼来说自然是如雷贯耳,上次游逛青楼的时候,更是听说此人游京两年,不仅容貌愈发俊朗,还成了一位武道高手。
什么高手?不过是一个命好的无良废物罢了,有这般家世做后盾,竟也只成就了一个小小的二流武夫,若换作他,只怕早已成了高高在上的宗师了。若没有其余几人在场,他自信可以五十招之内挑了这位世子的手脚。
可不屑归不屑,背地里诋毁一万句也无妨,但要真当面去热闹这位瘟神,那就是真的蠢了。
陈令秋将此人面目记下后,也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战场。
在场多数都是习武之人,早在登山之前便瞧见了山腰处的异动天象,想要凑近观摩,能够亲眼见证宗师乃至半步武圣境界的高人殊死搏杀,能不能砥砺自身武道不谈,日头酒桌上与江湖好闲聊时,那也是一桩了不得的下酒菜。
数十丈宽的四方坪内,再无一块完整青石砖,好似被地牛翻身犁过一般遍地巨坑碎石。
柳新儿一步踏碎最后一块完整青石,身形倏忽间出现在杨闯身后,一记横扫斩向后者脖颈间。红炉锋芒逼人,不消多言便令人觉得此刀吹毛立断,甚至连空气中震起的碎石都在刀刃下一分为二。
那杨闯如后背长眼睛了一样,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倒拧右手,血肉之躯的右手竟如铁钳般稳稳夹住刀身。
非是这位不动昆仑的宗师不想以身力扛,实在是这位女子刀客刀气太过凛冽锋利,再加上那位莲花女冠的紫莲掠阵,即使能够抗下,也只会白白损耗自身精气,面对两位境界实力不俗的女子,即使他贵为大宗师也不得不锱铢必较。
只是出掌钳住狭刀后,杨闯自然是要还以颜色,转身抬手一记重拳砸向那白衣女子额头。
柳新儿内息流转,手中飞快松开红炉刀柄,一脚踏中杨闯出拳臂膀,借势起身躲开拳锋的同时,左手微动,腰侧青色剑光再出。
杨闯不得已抬臂拦下锋利青萍,血肉发出金戈之声,左手五指倒转再黏剑身。柳新儿两柄兵刃都被钳住却并不慌乱,左足轻踏姜漱掐诀凭空生出的紫莲,身形轻盈绕转到杨闯右侧,重握红炉刀柄,刀光拧转迫使他不得不松开五指。
杨闯没有取手边青萍一用,而是以一记闷肘撞出,趁着柳新儿抬手拦阻之际,弃了左手青萍,一拳以无可匹敌之势朝下砸去,迫使此女不得不收刀抵挡。
柳新儿清眸微动,便欲以伤换伤,手边狭刀红炉不退反进,一刀破开杨闯身前拳意罡气递向心窝。
而一旁掠阵的姜漱也飞速指掐道决。
待最后一指莲花静置胸前,一道洁净氤氲的丝缕气机忽然从柳新儿足下涌现。真气从如挥洒的紫墨,又似青葱点点的绿意,不断萦绕在这名白衣刀客身前,衬得本就冰肌清冷的女子出尘若仙。
转瞬间,姜漱左脚快速划过青石板,抬起寸余后,再用力一踩!
脚下青石台阶,竟像是化作了一汪池水。从姜漱鞋尖处起始,层层涟漪荡漾、波澜起伏。
好似真气化形的紫金莲绽放后迅速将柳新儿身形包裹,及时替她抵挡住了这撼山一拳。而狭刀红炉也已抵住了杨闯心脉关窍,只可惜仅有刀尖破开铜皮分毫,难以寸进。
杨闯拳锋被真气阻挡,心窝又被一柄利刃刺中,也是动了几分真火,回身掌拍飞身前青萍红炉,右手起势再推一拳。
这一拳之威看起来虽轻描淡写,但却是精妙至极蕴含杀机的刚烈蹴拳,拳罡一动,磅礴起势便如骤风来袭,瞬间搅碎姜漱的紫金真气。
势若雷霆的一拳根本无法侧身相避,可柳新儿不愧是善长搏杀之道的刀客,当机立断将手臂垒叠抵抗,同时将红炉刀身斜置身前。
杨闯一拳凿碎接踵而至的紫莲,拳罡先中红炉刀身,再中柳新儿双肘之间,犹如黄钟大吕的敲击声霎时响起,声灌九霄。
一拳之后,柳新儿曼妙身形犹如骤风之中的一片柳叶,被拳罡轰出丈远。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落叶的轨迹之后,再次飘然落地。
清楚看见这一幕的陈令秋凝眉不语,没能理解柳新儿是如何只凭自身体魄挡下这山巅一拳。
没等细想,陈令秋便见柳新儿双足踏地的一刹那,她身后灌木山林像是与飓风阴面,高大挺拔的千百株青松古柏瞬间弯若残枝败柳,被巧劲卸力的无数磅礴拳风从林间鼓啸而过,惊起鸟雀声一片。
一拳拨开山林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