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黄昏时分,陈令秋腿脚发软的走出了鹿呦庭院。
饶是他如今有着一品小宗师的体魄,也实在遭不住师徒两人轮番上阵,姜姑姑倒还好,指法技艺娴熟,松弛有度,不至于让他一直强硬紧绷。可初生牛犊的柳新儿却不同了,在师父的教导下动作虽然轻柔,但那薄唇轻抿的模样杀伤力却是极大,弄得最后不得不拿衣物盖起来。
说起来,盖在他身上的还是姜姑姑的秀裙...
陈令秋无奈摇头,走出庭院后看了一眼此时的天色。
之前入城时,徐洛水一直躲在马车内没露面,进城后便没了人影,好在他对这个小妮子有某种感知,能够隐隐觉察到徐洛水是去了冯家,由冯潇儿陪着,处理那些冯家未完之事,所以他并不担心。
反正辽京道事毕,宋濂狼狈滚回了京城,幽州应该没有再打她主意的人。
等候在外边的月柳此时也迎了上来,陈令秋问了一句,得知陈尧尚未回府,大概是洛水府衙和城外边军那边还有事要处理,得晚些时候才能回王府。
身为王爷的陈尧回了幽州,他也总算能够卸下肩头的担子,好好当一回浪荡世子。
这般想着,陈令秋吩咐月柳今夜铜雀楼掌灯,让莺时槐序几位女子来热闹一番,免得重阳节王府还冷冷清清的。
月柳应下离去后,陈令秋便也准备顺道去瞧瞧舒圆身子如何,毕竟这趟没带这丫头出门,怕是又暗自里掉小珍珠。
可沿着小径走出没多远,便见到那位红衣女子朝他迎面走来,这女子换下了之前那身红褶裙,反倒穿了一身颇具异域风情的束袖紧衣,玉腿笔挺,神采清冷,带着几分不容侵犯的英气劲儿。
陈令秋停步驻足,打量着这位冷面女子的同时,也想起了她那女菩萨似的好姐姐,红泥那边也有了几分进展,已经回到师门,不消多时便能有消息。
红凊走近前,轻声道:“走走?”
陈令秋倒也没拒绝,嗯了一声。
此时即将临近秋分,寒意愈发浓重,王府各处栽种的桂叶花香随着秋寒飘零,落于花木深处曲折的清流之下,一带流水潺远。红凊像是有话想说,但见陈令秋一直都没言语,她也不想落入被动,便只好跟着沉默。
可两人沿着小径游逛了半响,身旁的公子哥儿也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红凊天人交战许久后,还是忍不住主动问道: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之前我私自出王府做什么去了?又是如何出去的?”
陈令秋摇头:“不想。”
红凊本以为这位世子会责难自己擅自出王府,或是问几句她如今境界的问题,却没想到对方竟毫不感兴趣,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也生生噎了回去,像是一拳打在了空处,沉默之后,神色落寞的自顾自解释了一句:
“是喻总管应许的,大概是为了解开我与姜漱之间的误会。”
陈令秋这次都懒得开口,轻轻点头,旋即转头从一旁花丛掐了片叶子,细细打量一会儿叶落纹路后,叼入口中,不发一言。
见自己在人家眼中还不如一片叶子,红凊心头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她十七岁入一品,不过桃李出头的年纪便入了宗师,称得上是武学天才人物了,容貌身材也算上佳,所以无论是在师门还是出江湖,走到哪里都是被人众星拱月一般对待,就连红泥都一度心生嫉妒。可落入这座王府之后,下人婢子也好,还是眼前这位公子哥也罢,人人将她当空气一样视而不见。她明白是因为自己之前的行刺举动惹得幽王府记恨,那大不了以怨报怨,让你陈令秋刺上几剑报仇,或是将她关入牢狱折磨一通之后再杀了便是。
何必要给一点希望,再摆出这么一副不管不问的姿态,当真想就这么将她囚在王府一辈子么?
相比于如今的漠然置之不理,之前那几次的凌辱或许还...
念头一起,红凊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了一大跳,赶紧抛开荒唐想法,看向身边的白衣公子时,不甘心问道:“你当真不想听?这件事对你而言或许很重要。”
陈令秋讥诮一笑,仍是不言。
红凊咬着银牙:“若是我说的这件事,与你的一位红颜知己有关呢?”
“红颜知己?”
陈令秋总算有了几分反应,狐疑道:“你不会是指姜漱吧?这位姑奶奶可不是本世子的什么红颜...”
陈令秋本想驳斥,可回想起方才的事后,话音忽然又憋了回去。曲骨会阴穴...姜姑姑若真做到这种地步,这怕是说不清了...
见这位漠然的公子哥终于开了金口,红凊嘴角勾起:“这件事虽然与姜漱有几分关系,但先前只是我误会了,我眼下说的这位,指的并非是她。”
陈令秋蹙眉:“本世子红颜知己有点多,你提醒一下。”
等了这么久终于听到这句话的红凊顿感心头畅快,多日来积压的阴霾一扫而空,破天荒轻轻笑了笑,露出一副俏皮狐疑的神色:
“世子方才,不是不想知道么?”
瞧见这位冷心冷面的女子笑得如此快意,陈令秋不由得冷笑两声:“想说便说,别跟本世子在这儿卖关子,不想说也没人逼你。”
这番话说完后,红凊依旧笑吟吟盯着他,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陈令秋白了她一眼,扭头便走。跟本世子欲擒故纵?手法可还生疏了些。
没走出多远,红凊的轻音便自身后响起:“你应该见过陆成江了吧?也从他口中得知了卢季月的身份?”
陈令秋停步,转头面无表情答道:
“所以呢?”
红凊缓步上前,憋了许久的她没有再故作迟疑,细细道来:“三年前,我与红泥去往蜀地梁州,替师门杀一位在蜀地王府当差的仇敌。蜀王府的宫殿便是当年的古蜀皇宫,所以很难进,好在那时梁州有佛道盛会,蜀地许多道观寺庙都应邀前往蜀王府论道,我和红泥便借机乔装混了进去。”
“乔装?”陈令秋端详着红凊:“扮成尼姑还是女道?以你们这姐们俩这姿色身段儿,不是更加引人瞩目?”
红凊平淡道:“姜漱不也是女冠?”
陈令秋哑然失笑:“你继续说。”
“我们要杀的那人并非什么江湖人,功夫不高,而我与红泥当时都是一品小宗师,混进蜀王宫殿后自然是轻松得手,他临死前为了保命,告知了我们他的另一重身份和许久之前的一件事...”红凊说到这时,停顿了一下。
陈令秋见红凊莫名停顿,敛眉道:
“说下去。”
红凊盯着陈令秋看了半响,见他神色平静中带着困惑,却是摇摇头:“不重要了,或者说...现在不重要。”
陈令秋皱起眉眼,还没来得及细问,便听红凊继续说道:“事成之后,我和红泥分道离开蜀王宫殿,可我途中被一名带着弟子前来论道的女道发现,辗转半响方才逃城,后来虽被她追上,但好在有红泥及时赶到,那女道拿不下我们二人,便只好独自离去了。”
陈令秋心中暗忖一番后,缓声问道:“在蜀王宫殿发现你的女道,就是莲花峰上任观主卢季月?那位弟子就是姜漱?”
“嗯。”
姜姑姑那边的误会虽是解开,但陈令秋还是察觉了其中猫腻:“你杀了蜀王的人,难道不是由蜀地王府的人追杀,她一个事不关己的三教中人顶多通报一声,还一路追你出城干什么?”
红凊淡淡道:“因为我听见了卢季月与另一名宫装女子在房内的交谈,大概是想封口。”
陈令秋不解:“聊了什么?”
红凊抬眸注视着身前眉宇清明的公子哥儿,没有继续说下去。
见到这一幕的陈令秋心中了然,双手抱胸冷笑道:“说吧,想要什么?登抱朴阁?还是想让本世子帮你办什么事?亦或是借此换回自己的自由身?那得看你口中的消息重不重要了。”
沉默之后,红凊缓缓摇头:“只是也想问你一件事。”
“仅此而已?”见红凊点头,陈令秋细细思索后,应了下来:“可以,想问什么只管问。”
红凊却是轻声道:“下次再说吧。”
陈令秋不明所以时,却听这位女子又将未完之话接着说了下去:“十年前卢季月北上漠北,莫名与陈北霜交手一场,事后将姜漱收为弟子,带回了蜀地莲花峰修道。这件事与我所说的事有无关系,我不清楚,但当年卢季月其实受人之托来漠北寻人的。”
“寻人?”陈令秋揉起眉眼:“这件事,与你说的“红颜知己“有什么关系?而且你又为何要找卢季月?”
红凊沉默之后,没有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再言:“卢季月寻的那个人,乃是十多年前流落江南道的古蜀皇室,后来又因“广陵靖难“的余波,以及每位拥有古蜀皇室血脉的女子,特有的“心症“缘故,安居江南的皇室遗脉便又辗转跋涉到了漠北。
“而卢季月三年前带着姜漱去往蜀王宫殿,便是想看看修炼心法玉碑子的姜漱,能否治愈当时蜀王的心脉,可惜不行。
“漠北六州之大,寻一个人如何谈何容易?卢季月找了多年,才大致知晓当年北迁途中那名皇室遗脉女童失散之后,流落到了幽州,似乎改了花名,可只知姓氏依旧无从查起,于是便托付已经只身来到漠北的陆成江帮忙继续查下去。”
陈令秋皱眉不语,没想到这件事与陆成江还有关系,难怪这小子之前不过欠了一个小人情,还替他这般卖命。
那流落到幽州,还与江南有关系的女子...
“陆成江原本也没查出什么。”红凊看向陈令秋,轻声道:“直到世子殿下之前在红袖阁大打出手,来了一场名动洛水城的“花魁出阁“。”
陈令秋下意识望向铜雀楼后方庭院。
红凊的声音适时响起:
“那位女童姓舒,蜀王的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