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幽静的侧房雅间内,陈令秋正在满头对付桌上的珍馐佳肴,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不是他这位世子殿下没见过世面,委实是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头。这小半月以来,一面是柳新儿说他刀法实力太弱,打着苦修的名义将他丢进望仙湖锤炼折磨,一面又是姜姑姑事后的纤柔玉指抚慰,实在悲喜交集。这也就罢了,姜漱甚至还要求他连吃的都要忌口,美其名曰去浊。
这几番折磨下来,武道修为和体魄的确是脱胎换骨不假,但也活生生瘦了好几斤,不知是不是体魄的污秽垢物都排泄了出来。
雅间内除他之外,还有柳新儿冯妗妗徐洛水几人,姜漱倒是不在场,留在了王府休养。
等着晚上继续跟他修行。
陈令秋正大快朵颐之时,耳中一字不落的听见了隔壁雅间内传来的交谈声。如今他武道境界虽没提升,但是实力却不可同日而语。与被压制境界的红凊交手,不说易如反掌,但也算是信手拈来。只要不是真正的生死捉对厮杀,他自信能够轻易将那位修长玉腿女教师压身下肆意蹂躏。
听见隔壁那句“我为世子后”,陈令秋摇头轻笑,倒是并未在意,继续狼吞虎咽。
柳新儿却凑了上来,小声提醒道:
“他们好像是在说你。”
陈令秋险些被这句话噎着,停顿了一下,才笑道:“听到了,不用去管。”
柳新儿近些时日一直都待在王府,白天教陈令秋练刀,晚上又一齐登抱朴阁挑灯苦读,两人朝夕相处的时间不算短,所以对于他的秉性有了更多的了解,倒也没觉得奇怪,点点头没言语。
冯潇儿却是没明白,轻声问了一句。
陈令秋知道冯妗妗的脾气,刚想拦着柳女侠别转述,结果因为吃太快噎着,一口气没上来,柳新儿已经一五一十答完。
同桌的徐洛水一手山珍一手海味,吃得满嘴流油,竟也不忘凑个热闹,抬眸见小小潇听完气鼓鼓的,耳根子微动,又火上添油转述道:“他们还说,这姓陈的哪里会什么刀法拳罡,怕都是吹嘘出来的,即使是真,也都是依仗身边的几名女子。要是日后能够见到那位世子,定要当面问一句“软饭香否?“”
此话一出,冯潇儿顿时像只小猫似的炸毛了,她自来都是极其护犊子的性子,容不得别人说自己的心肝...外甥一句,如今被人背地指骂说吃软饭,怎能不生气?
吃哪门子软饭了?
再说了,她就乐意喂世子吃怎么了?
碍你们什么事儿了呀?
冯潇儿当即气鼓鼓地拍桌子起身,朝正在埋头狼吞虎咽的徐洛水一招手,“徐姐姐我们走,找他们论论理去。”
徐洛水连连点头,站起身时还不忘从陈令秋盘子里抢来一枚大鸡腿。
这小妮子虽然失了那口“仙气儿”,但实则并未跌境多少。毕竟百年前便一跃成为了天下第二,这么些年光阴下来,再怎么不通武学之人也能学不少东西。她所言的不会打架,只是相较于同境之人。陈令秋之前就与之交手过一场,结果连徐小人衣角都没碰到,甚至还被戏耍嘲讽说“不如百年前”。
陈令秋见两人当真一前一后要去找人麻烦,当即让柳新儿拦下她们。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要是动起手来,怕是要将这玲珑楼拆了,到时候赵斐还不得跟他急啊?
得了授意的柳新儿默默点头。
陈令秋放了心。这半月的相处下来,他发觉柳女侠其实不是什么急躁的性子,平日里也很少会与人计较这些小事,有她在,想必这场架是打不起来。
却见柳新儿起身之后,想了想,又把一旁摘下的狭刀红炉带上了...
“哎——”
陈令秋有些无奈,赶紧起身,好说歹说才将三名年岁脾气各异,却都跟小孩儿似的女子拦下。
重新坐好后,冯妗妗还是气呼呼的,陈令秋只好笑着宽慰道:“好了,不过是旁人的几句闲言碎语,以往的话比这更难听。难不成潇娘你还当真要将他们拔了舌头,再揪过来磕头认错不成?”
冯潇儿轻轻哼了一声,“拔了舌头倒不至于,但认错还是要的。令秋你与杨闯打的那场架,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你这些时日勤勤恳恳的练武,他们都没看见,就会躲暗地里碎嘴子乱说,我怎能不生气?”
陈令秋轻笑道:“这些事自己清楚就好,总不能将苦难辛勤都刻脸上,逢人就说本世子弃恶从良,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武道一品小宗师了吧?”
见冯潇儿眼中依旧含着心疼,陈令秋又打趣道:“再说了,还不是你们这些女子风华绝代,一个个风头太盛所以才弄得没人记得我这位世子。”
是人都禁不住夸,更别说是能够牵动自己心弦的人儿,冯潇儿莞尔一笑,总算不再去计较。只是她刚端庄坐好,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轻问道:
“令秋你说的风华绝代指的是...”说着,冯潇儿悄咪咪瞥了眼柳新儿。
陈令秋暗骂一声乱用词。
本想解释一二,可冯妗妗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计较,只是朝转头看来的柳新儿轻轻笑了笑,随后掀开一旁自己带来的精致食盒,从里面拿出熬好的温热浓汤,盛了一碗端过来。
“这时我特意煲的汤,能益气养血扶正培本。”冯潇儿面色如常,温声道:“瞧你这段时间瘦的,知道你忙着修炼,但有空就不能来冯家么,我亲自下厨便是,非得上这儿来吃...”
“这不是来这儿等人嘛,顺便处理些事,而且反正也不用自己花银子。”陈令秋小心翼翼解释了一句,见这醋坛子破天荒没生气,有些意外,连忙亡羊补牢:“潇娘还亲自下厨?果真是秀外慧中,闻着就香气十足。”
冯潇儿浅浅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说着,见陈令秋两手油腻,便又自己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鲜汤,送到嘴边,温声道:“趁热喝了,一会儿凉的就不好喝了。”
陈令秋无奈轻笑:“这才多久不见,潇娘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亲自喂了。”
冯潇儿一听这话,脸色微红的看向身旁,见柳新儿狐疑看来,连忙放下汤匙,慌张解释道:“这不是担心令秋你...你在府上没吃好么...特意过来给你补补身子...”
陈令秋同样有些心虚的看向柳女侠。
对视一眼后,柳新儿神色平静的别过头,像是在看窗外的风景。
徐洛水坐回原位后头就没抬起来过。
冯潇儿原本还有些羞耻,但转念一想便坦坦荡荡了。二人本就是长辈晚辈的身份,喂个汤而已,又不是被当面把玩那什么,这有何不妥?
而且自己不是漱儿柳姑娘那样女子,本就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这般想着,冯潇儿重新端起汤匙,放在唇边吹了吹,甚至还浅浅尝了一小口,觉得温度咸淡正合适,这才轻柔的递送到陈令秋嘴边。
语气神态温柔,却不容拒绝。
“秋儿,张口。”
陈令秋虽然张了嘴尝了鲜,但心中却有几分忐忑不安。
软饭香不香?
废话。
但也得分时候...
...
三楼热闹,二楼也不差。
之前那几名赵氏子弟上了四楼不知做了什么之后,又重新走下二楼,站在围栏旁打量几眼人声鼎沸的场景。
其中那为首的玉面公子满意点头后,又与身后扈从交代了几句什么,本想转身离开,结果余光无意瞥见了独坐二楼窗户旁的小胖子。
玉面公子眼珠子一转,装作惶恐的样子快步上前,招呼道:“官兄?你怎么在楼下大堂坐着了。”
“啊?”
官清涛早已风卷残云吃完了桌上的菜肴,挑了根签子在那儿剔牙。吃自然是没吃饱,心中正天人交战要不要再叫些菜,没想到有几人凑了上来打招呼,顿时有些发懵。
他在幽州可没什么熟人,除了先生师兄外,官场的同僚平日都没说上几句话,哪里知道眼前这位锦衣公子是谁。
“你们是...”
却听那玉面公子笑道:“我是赵玉朝,官兄不记得我了?前几日去府衙办事,正是官兄替我身后从外乡来的几位弟兄办的名牒。当时我便说过要事后宴请官兄,没想到今日却是在此碰面了。”
说着,那赵玉朝又朝身后诚惶诚恐跑来的酒楼三掌柜叱骂道:“怎么办的事,一点眼力见儿没有,堂堂五品司户大人竟然落座散桌,这像话吗?”
一个五品的幽州司户参军,还算不得什么位高权重的大官,更犯不上赵玉朝这位赵氏旁系如此礼贤下士。可官清涛掌管幽州多数名籍赋税,说白了赵家酒楼交的税收基本经由他手,更别说官清涛身后还有一位录事师兄和别驾先生了。
赵玉朝的生意经便是三教九流通通都需打点好,什么朝廷还是漠北的官吏,于他而言没什么区别。若是有用那便礼贤下士,若是没用,那位说书先生便是下场。
玲珑楼三掌柜也是个精明的人物,明白赵玉朝只是骂给旁人看,连连弯腰赔不是,惹得楼内许多客人回首望来。
官清涛更是无比尴尬,他自然是不记得什么名籍,身为上官还无需亲自去办这些。只不过来漠北这么久他从未体验过被人如此恭维的待遇,也从来没把自己那身五品绯红官袍当回事。
可如今一看,能让赵氏子弟态度都如此尊敬,似乎还真不俗?
赵玉朝笑着相邀道:“官兄上三楼雅间一叙?”
官清涛面露难色,“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赵玉朝让他放宽心:“只是些薄酒便饭而已,官兄之前为我身后这帮兄弟忙前忙后,玉朝还未来得及感谢。”
官清涛其实是打算拒绝,毕竟幽州官场的本土官吏极为排外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了,眼下这群世家子如此热络,难免不让他多想。只是对方的如此相邀,若是再拒绝,未免有些端着身份刻意疏远这些“北蛮”之嫌。
而且主要是他真没吃饱…
犹豫了一下,官清涛还是轻轻点头:“那就...却之不恭了。不过说好了,只吃饭啊。”
“那是自然,请。”
几人相继离去。
方才的一番交谈,同在二楼屏风雅间内的舒语秦几道几人自然是一字不落听清了。
一直刻意敛气屏声,甚至收了自身气象的舒碧琼微微蹙眉,转头看向身旁:
“几道,那方那人身后...”
秦几道面无表情点头。
舒碧琼看了眼神色平淡的舒语,心中有些复杂,不由得叮嘱了一句:“这次来是为了...莫要冲动行事。”
秦几道轻轻摇头:“师叔放心,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