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嵇山四方坪聚八方天象，淮安坊的玲珑八面楼也不差。
在那说书先生跌跌撞撞走出大门不多时，便又有两人穿过密集街道往酒楼方向走来。
一位是华袍公子哥儿，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显然也是位身世不俗的世家子，唯独可惜一双圆睁的三角眼让此人失了几分英姿气度。步伐神态间也显得有些萎靡，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彻夜未眠驯服胭脂烈马的缘故。
另一人则是名唇红齿白相貌不俗，却身着破烂道袍的年轻人。
那年轻小道似乎没怎么见过世面，抬头瞧见气派无比的玲珑酒楼后，语气有些激动：“赵公子，你这是要宴请小道？这多不好意思。小道不讲究这个，随便在街边寻家馆子对付几口就行了，不必如此排场。”
华袍公子翻了个三角眼。
你哪里有不好意思的模样了？
自打迁安镇事罢之后，这只闲云野鹤不去纠缠于顾贞那娘们儿，反倒是一直缠着他，成天混吃混喝就罢了，还硬要说他赵斐极有修道天分，是他之前看走了眼。如今说什么都要代师收徒，甚至还打包票，只需随他进山学道三载，保管他就是下一任青城山山主。
山主？成天守着个破落山头有鸟用？他堂堂正二品封疆大吏的公子，脑子抽了才丢掉山下的快活日子跟他上山风餐露宿。
修道？闻道还差不多。
鹤小道没注意到赵斐的白眼，望着酒楼眼神炙热的啧啧称奇：“莫说梁州了，就是蜀地旧京城那边也难寻这般气派的馆子，这进去吃一顿不得好几十文钱啊？”
赵斐呵呵笑了两声，也懒得说什么兜里没个几十两银子别想进去，或是他才是这间酒楼真正的幕后东家之类的话。
人前显圣也得找个棋逢对手的人物，跟一个破落货掰扯显摆这些岂不是对牛弹琴？太跌份。而且这小子虽然没怎么见过世面，但还真有几分本事。之前为了让他答应回山修道一事，鹤羡当街耍了不少道家真诀，能掐会算不说，还真能骗得世家少妇千金的纤纤小手，弄得赵公子当时真有那么一丝心动。
但也就这么一瞬间。
如今自家妹妹马上要动身去往京城，家里本就冷冷清清，他再一走，岂不是更没人陪两个老人了。
赵斐失神之时，耳边传来鹤羡大惊小怪的惊呼声。
“嚯，赵兄你瞧瞧往来进出的人物，挟剑佩刀的，不是什么千金公子就是江湖少侠。
“噫，那位可是蜀地峨眉峰的落霞仙子洛小霞？这仙姿佚貌的气度，果真当得一句“崖畔人似月，玉笄凝霜雪“，竟然也来凑热闹了，来此莫不是为了与那幻铃仙子分出胜负？
“嘿，还有那蜀门七十二峰之一的窦章窦峰主，竟也不远万里来了漠北，难道是为了与那剑阁争那“蜀中小剑仙”的名号？这位可是有着“剑气冲斗牛“美誉的剑道大家，不过六十岁花甲之年就入了小宗师，真可谓是天资卓绝、前途无量啊。
“啧啧，一座洛水城池，一间玲珑酒楼，竟比小道家乡的蜀中盛会都热闹，难得一见，难得一见。”
鹤羡就这么站在街道上，踮着脚打量着进出玲珑楼的江湖少侠仙子，不时点评一二，碰上相熟的人还会主动抬手打招呼。
可惜鹤羡认得对方，对方不认识他。
只不过行走江湖本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甚至有的萍水相逢便可依托身家性命，倒也没人拂这位道长的面子，纷纷颔首示意，偶有讲礼的还会停步抱拳恭维一二。
送走一位妙龄女侠，还得了美人临走前的脉脉风情眼神后，鹤羡不由得直擦额头汗水，喃喃道：“好险，幸亏小道道心已经碎作琉璃，否则怕是难逃这些闻名江湖女侠的裙袂。”
赵斐原本没瞧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直到听见鹤羡这般介绍后，才发觉街面上的确多了不少佩戴兵器之人，奇怪道：
“这城内近来怎么多了这么些江湖人？”
“这有何奇怪？”鹤羡笑眯眯道：“东嵇山的消息流传出去之后，江湖上一传十十传百，自然惹得许多武林客闻风而动。登山借那四方坪来上一场点到为止的以武会友，事后你吹嘘我，我揄扬你，江湖名望不就来了嘛。而且除此之外，小道还听说蜀地旧京城那边有消息称，此次漠北将会有大机缘现身，前后两则消息一出，引得这么多江湖客前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大机缘？什么意思？”赵斐对这些事其实不怎么感兴趣，只是见鹤羡兴致勃勃，便随口问了一句。
鹤羡作势指掐六壬诀，算了半响，收袖清了清嗓子，神秘一笑：“赵兄其实也颇有学道天分，这些紫微斗数、风水易理只需跟小道学上几天，掐指便知，说不定到时候就便快人一步，将这机缘独占。”
赵斐翻了个白眼，知道这小子又开始忽悠他，心情不怎么好也懒得搭理，率先步入酒楼。
“别扯淡了，走，带你这位能掐会道的忘机真人见见世面，顺道见个人，他有事想问你。”
鹤羡一听当真要进去搓一顿，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只是想起如今自己也是青城山高人的身份，代表的是上清宫的脸面，便收敛了几分。掸了掸破烂道袍，本想迈着学来的四方步走入楼内，结果脚下刚踏出一步，脸色微变，左手快速变指掐诀。
推衍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但是这位忘机真人纠结再三，还是没抵住楼内飘来酒肉香味的诱惑，口中嘀咕一句“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反正也砸不到小道头上来”便宽了心，放心大胆的走入。
鹤真人口中提到的洛小霞窦章两位蜀中江湖客，要比他们先一步步入玲珑楼落座。
这二人虽同样出身蜀地，但一位是风华正茂的女子，一个是垂垂老矣的老人，也都出身不同门派，所以此番出行漠北都是各自独行，目的也不尽相同。
洛小霞约莫二十四五年岁，容貌算不得多么沉鱼落雁，但身上有一股子云淡风轻的女侠气质，让人见之难忘。
此时正一人坐在靠窗位置独占一桌，摘下腰间佩刀后喝茶等菜。
她此番来幽州的目的倒不是为了什么与那幻铃仙子分胜负，而是游历江湖的随性之举。
听说那位莲花峰女冠在此，便来了。
那位名为宋幻铃的女子倒是她之前在益州那边无意碰上的，虽然不怎么瞧得上，但是两人其实并没有什么纠葛。或许只是因为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女子，再加上那位出身剑阁的嫡传和围观好事者拱火，这才使得许多人误以为二人要分个“仙子之间的高下”。
她自是不屑与人争这些，当时也只是那位剑阁嫡传的言语太过气人才会出手。若不是那宋幻铃拦阻，她非得将那人嘴撕了不可。
品茶之时，洛小霞似乎是察觉到被人打量的目光，抬眸看向斜对桌的老人。
见那佩剑老人朝她举杯一笑，洛小霞也回了个笑意。毕竟在蜀地江湖打过几次照面，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洛小霞倒也没推脱人家的善意，轻轻举杯颔首，以茶代酒隔空碰了这一杯。
这位窦峰主来此的目的她倒是很清楚，的的确确是为了争那“蜀中小剑仙”的名头而来，并且还是一路追来的。
不过那名对手并非是那位剑阁嫡传，那男子空有嫡传身份，实力却连二流武夫都不如，还不配窦章出手，而是另有其人。
等菜的闲工夫，洛小霞又下意识环顾了一圈楼内的情形。
呼吸沉稳绵长者有不少，显然都是习武之人，早就听闻漠北尚武果真不假。
除此之外，二楼靠里屏风后头的一桌连她都有些惊诧对方的气势，而且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同时转头望来。
目光交锋，犹如武道高人点到即止的切磋，洛小霞只一眼后便率先收回视线。
那男子气息纤毫入微，甚至已经到了真正宗师的“气韵”地步。虽是坐姿，却依旧蓄势待发，臂膀粗劲，应该是练外家功夫，背上的帆布大概是某种长枪短戟之类的兵器。
楼内便有这么多高人，之前她在街上还瞧见了一男一女两位不俗的人物。男子倒还好，无非是模样俊俏了些，可那佩刀女子却是实打实的宗师高人，身上浑然气势令人胆颤心惊。
这座江湖果真卧虎藏龙。
轻轻感叹一句，洛小霞转头看向窗外街道，神游万里。
三楼雅间，吕星洲宋幻铃一行人已经吃完结账准备下楼。
花了小半月积蓄付了酒肉银子的吕少侠，正暗暗咂舌幽州城消费如此之高时，恰好路过了隔壁包房，吕星洲若有所感的停步，下意识隔着门窗朝内张望了一眼。
跟在后头的宋幻铃见他停步，有些困惑问道：“吕公子，怎么了？”
吕星洲闭眸细细感受了一番，方才刹那间心神失守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只好面色古怪的摇摇头，转身离开。
只是口中小声嘀咕了句好像有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