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山峰清静小庭院。
院落外,邱郸领衔等一众乾吕祖师辈分的老道,眼巴巴在此等候了许久。
其他道长虽也担忧,人人苍老的脸上都面露焦急,可显然不比邱掌教。这位老真人是实打实的真情流露,急得满头大汗团团转,口中连连念叨这可如何是好。
张寒山这次问剑世子殿下,老人之前的确听张禄提起过。
可张老道也与他说过,这件事无需乾吕山干预其中,甚至要视而不见,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往后自能香火鼎盛。
话是如此,但若是一位异姓王世子在他们山头出了事,那当真能脱得了干系?人家铁骑跟你讲理么?
邱郸越想那位已经回幽州的王爷越心惊,回首焦急道:“老张,你方才是不是说过世子殿下这次接剑,只在心神不在体魄,不会因此受伤?”
“自然。”张老道神情显得镇定自若的多,“不仅没受伤,甚至还能受益匪浅。”
“受益匪浅就不谈了,只要之后不借故找我们乾吕山麻烦就好了。”
邱郸叹气道:“世子殿下要是掉了根头发丝,就王爷那脾气还不得马踏乾吕?咱们这福地山岳是高,可也架不住数十万马蹄的践踏啊...”
念着念着,邱郸一咬牙一跺脚,“不行,贫道得再去炼几炉真元丹,后山那些珍藏多年的丹药也得一股脑拿出来不可。贫道不比龙虎那位,随手炼制的小金丹便号称灵丹一粒,枯骨生肌,就连神仙都难求。可固本培元的药效还不是手到擒来?当真没事的话,给世子带回去当糖豆吃也是好的,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不是?”
张禄翻了个白眼,“你当人家稀罕你那几粒破丹药?再说了,等你炼渣成丹,那得什么时候了?行了,我袇房里还有几瓶从当年从龙虎山带的小金丹,放着无用,去取了吧。”
“当年?这都十多年了,这药效怕是早就散还天地了吧?”邱郸有些狐疑。
“呵呵,你以为是你炼得那种二三流丹药?懂什么叫“灵丹产太虚,九转入重炉“么?”
“你牛气,有几瓶?都拿了算了,世子殿下这次上山还带了不少女眷,一人发一瓶,就当见面礼了不是。”
张禄扯了扯嘴角。龙虎小金丹号称“浴欲日浴月而露纤毫精华,吞霞吞雾方流涓滴清露”,一年炼丹不出二十炉。莫说寻常江湖人见都见不到了,就连每年上贡皇宫大内都才一二炉,一炉不过九粒,余下的各地藩王若是想要,都得等着天时人和。
你来句一人发一瓶?
不过张禄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当年他一气薅走天师府数年的存丹,留了这么多年,也无用武之地。原本是想着给李乐圣这小子,如今也不需要了。
本想让邱郸这老小子去拿便是,可这时,院子内一名中年道人恰好走了出来。
邱郸一瞧那中年道人,也暂时放下了这种小事,快步迎上。
“张天师,世子殿下情况如何?”
身着素蓝常袍,已经不惑有四年纪的张元安笑道:“不碍事,只是有些乏累,睡一两个时辰就醒了。”
“睡一两个时辰?”邱郸有些吃惊:“世子接下这剑仙一剑,竟当真没受半点损伤?”
“倒也不能说半点损伤都没有。”张元安轻声道:“只是张寒山的这一剑很特殊,出剑剥离外物却又不问体魄。对陈世子来说心境或许有起伏,但对身体倒是没什么损伤。”
“那世子如今的心境...如何?”邱郸小心翼翼多问了一句。
张元安回首看向送他出门的姜女冠,这才转头道:“枯木逢春。”
姜漱显然也没能弄明白世子的境遇,直到此时心底石头方才落地,随后又轻轻道了谢。
张元安轻声道了句不打紧,而后又看向不远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的小姑娘,笑言道:“这位,便是那尊东嵇仙人?”
姜漱轻轻摇头:“她叫徐小水,如今叫徐洛水。”
张元安微微愣神,而后颔首歉意一笑,“是我唐突失言了。”
听见这句话的姜漱心中难掩诧异。
眼前这位是何等人物?龙虎大天师、武道天道第一人、千年道剑神荼持有者、蜀地斩蛟人、举世无敌张匹夫等等名头,哪个拿出来不震慑一干江湖人?竟然这般随和没架子。
与这位人间真仙人相比起来,她莲花真人的名头怕是有些不起眼...
只听张元安又说道:“陈世子今日之举是对的,这位徐小姑娘去之七八气象之后,不宜再借势他人,否则只会反受其噬,天道就是如此。至于旁人天人的窥探...姜真人可以用那截雷击木取小一方,制成坠饰也可,便能遮掩一二天机,不再被有心人垂涎。”
姜漱喊来徐洛水,再次颔首道谢。
张元安笑着交代了几句之后,带着一众道人告辞离去。
外头乌泱泱的老头都相继离开,姜漱心中挂念世子,便转身走向院落,结果却发现徐洛水还站在门外石阶,目不转睛望着侧方。
姜漱只好也走了过去,轻轻喊了一声徐姐姐。
“他的道法...”徐洛水望着那素袍道人背影,忽然说了一句不完整的话。
姜漱猜道:“很高?”
徐洛水沉默了一下,摇头:“不知道。”
还留在院内的舒王爷和洛小霞此时也走了过来,舒语随口道:“龙虎山大天师,高深莫测一些有何出奇?”
洛小霞则是望着那背影怔怔出神。
先是辽王妃、白衣仙,而后又见到了姜玄女、张寒山出剑,还有广陵李枪仙的首席弟子,再到如今的龙虎大天师...
跟着陈公子才几天,却将她前半辈子都没见过的人物都见到了...
姜漱哪里知道洛小霞所想,没再去聊这些,转而对几女说道:“你们先去休息吧,之后我来照顾令秋就好。”
秋夷凑过了来,“姑奶奶,你也劳累了这么多天,还是奴婢来照顾殿下。”
徐洛水点点头,显然也想出一份力。
洛小霞自然也不会推辞。
姜漱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这次令秋身体虽然无恙,可毕竟再次失了体内气象,刚刚又大动干戈,我要是走开的话,会不放心的。”
见几女还想再说,舒语站出来一锤定音:“好了,本王还有些事想麻烦你们去办,这边的事交给姜真人就好。”
本王...洛小霞都麻木了。
舒语饱含深意的看了眼姜漱,而后不再停留,带着几女离开。
院外传来交谈声。
“你名为秋夷?”
“是...”
“听说之前在王府的时候,秋姑娘颇为照顾圆儿,你们二人情同姐妹。本王对此自是承情,可要说银钱什么的感激,倒显得俗气了。正巧本王当年从蜀王宫内,无意间听见了一件极为隐秘的驭人之术,那些宫女流传说是旧蜀遗仙人留下的秘法,你想不想听听?”
“旧蜀遗仙?王爷您说。”
“这秘籍名为“丫鬟如何俘获老爷心“。”
“......”
“呵,有趣。”
“还有这种秘法么...走江湖这么多年好像没听说过...”
“仙人遗法寻常人如何得知?你们不想听么?”
“奴婢...奴婢挺想听的...”
…
张元安离开后,与一票乾吕老道长们走向乾清殿时,在小径上碰见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一株槐树下,二指夹着片树叶,直勾勾望过来的目光里没什么锐意,只有平淡。
若是有旁人路过不认识此人,也只道是个中年人在这装腔作势,相貌虽然还算俊朗,但也吸引不了多少人的视线。
可要是知晓此人名号,那就不同了,一举一动皆是高人风范,二指夹片树叶,那就相当于宝剑在手,可问天下宗师。
蜀中第一大剑仙。
张元安倒也知道这位峥嵘刺儿头来的目的,摇头道:“这次下山,不打架。”
张寒山轻轻一笑,夹起那片青叶:
“你的话,不好使。”
周遭路过的人无论认不认识这位蜀地剑仙,都被这句话惊得瞠目结舌。
张大天师的话不好使...
瞧见没有?人家这才是锋芒毕露!再看看那位天下第一的广陵枪仙,听说站在门牌坊处都不敢踏雷池一步,接完人当即就灰溜溜下了山。
高下立判。
果真是练枪的不如练剑的。
张元安置之一笑,想了想,轻声道:“要是真想打架也行,先去胜过我天师府那位师兄。若是胜了的话,地方时间随你挑。”
张寒山蹙眉道:“撰写《云歇石演剑三载》的那位龙虎道剑许元霁?”
张元安点头:“听说你张寒山剑术剑道之外,意气甲子第一,若是你能以剑意胜过我师兄,便也能够胜过我了。”
张寒山啧了一声,“打个架非得这么麻烦?我递一剑你接招不就行了?”
张元安含笑不语。
张寒山细细琢磨一阵儿后,倒也没强求,更没表态,转身离开了。
邱掌教似乎听说过那龙虎道剑,凑近问道:“贫道听说这位许道长乃是天师府外姓天师,与那东篱道剑第一人楼方寸并称为南道北术,所著《云歇石演剑三载》更是将道剑之途阐尽了,被誉为可窥得天人之上的仙剑玄妙真意。”
张元安似笑非笑,没言语,背手迈步离开。
张禄却是一脸古怪神色。
邱郸还以为是高人不可妄语,不由得抚须感叹赞叹了几句道家天人玄妙。
张禄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没好气道:“别吹了,这姓许的是龙虎外姓天师不假,但他可不会什么道剑术剑,也就一手桃木剑能看得过去,南地道剑第一?扯淡第一还差不多。”
邱郸噫了一声,“那这本名誉天下的《云歇石演剑三载》莫不是借名之作?著书者另有其人?”
“这本书开宗明义第一句,便是“匣中三尺神荼,代天人示不平“。”张禄似笑非笑:“你猜猜,我这师弟第二次下山拿的是什么?”
邱郸恍然大悟。
一法通万法通。
“哎,果然是真仙人,一本借名之作便能生生推崇出一个南地道剑第一。咳...老张啊,你看看你这学富五车的师弟,还有没有什么遗漏在角落的未署名真经善本,或是才思横溢不写不为快,贫道可以亲自为其研磨嘛。”
“呵呵,你自己问他去。”
“...那还是罢了,贫道这把年纪了,又贵为乾吕山掌教,这点脸还是要的。噫,差点忘了,小金丹...”
“滚。”
“哎,世子殿下怎么出来了...”
“少他娘扯淡,一会儿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