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吕下山一战,毫无意外输了。
姜漱十年修道得来的玉碑子真气,摇了半宿铃儿后,被陈令秋得了七八分。那日下山时,他也能清晰的感知到武学精进不同以往。
若说之前是添砖加瓦,那得了馈赠后,便是平地高楼拔地起。
可真气内力是一回事,杀力境界是另一回事。
那李敬让好歹顶着天下第一的名头,若是这么容易就输了,不如趁早金盆洗手回家种田算了。
好在事情也没往最坏的方向走,事后陈尧的一封信来到,喻总管也及时赶到,李敬本就没有动手杀人的心思,自然也做出了退步。
可退步还不如不退。
所求也很简单,等世子及冠那年,迎娶李念。
正不正妃无所谓,有个名分就行。
陈尧当年就曾说过,这位李枪仙心在江湖身却在庙堂。早年间在江湖初露峥嵘的时候,便被皇宫里头的宋家盯上了。广陵李氏传承百年,不仅是枪道武学世家,更是江南受屈一指的门阀士族,当年的广陵靖难时,李氏原本是首当其冲,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侥幸躲了过去。
两年多前李念去京城的时候,便是因为受圣上所招,试图收揽这位宋氏之外的天下第一江湖世家,就是不知是四皇子还是三皇子当夫婿。
这是要还人情了。
李敬自是不愿掺合进皇族之间明争暗斗,所以找到漠北王府,倒是并不令人意外。
但却是痴心妄想。
见树荫下避雪的广陵枪仙首席弟子转头望来,还朝他颔首示意,陈令秋轻轻眯起了眼眸。
天下第一人又如何?山巅都没他李不让的位置。
当真惹急了他,联手蜀王宫、张寒山乃至是龙虎那位不出世的天师,共同摘了这杀人不让的名头也不是没可能。
世子殿下正暗自里琢磨这件事的可行性,这时,酒肆外头一位水灵灵的丫鬟走了进来,恭敬道:
“公子,小姐说要见你。”
陈令秋一怔,再无先前霸气侧漏的姿态,支支吾吾道:“告诉潇娘,我这还有些事...走不开。”
荷香打量铺子一圈,还是给世子殿下留了几分面子,凑近了些,小声道:“小姐说了,殿下要是再推脱不见她,就不只是挨骂这么简单了。她马上就回冯家,自此以后再没你这么个小辈了...”
陈令秋苦笑一声,知道该来的终归是躲不掉,清了清嗓子,神色严肃点头:
“马上来。”
说罢,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迎着风雪脚步匆匆走出酒肆。
这次出门,红凊早已破了黄庭禁制,五感强了许多,自然听清了方才的一番对话,心中冷笑几下。
本以为这位世子当真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只是在她面前而已。换作别的女子后,表现与寻常的男儿也没什么区别。
可红凊旋即脸色一僵。
那...为何偏偏是她?
...
毗邻西域的雍州本就没什么风沙,此时正值凛冬,蜿蜒驿道上碎琼乱玉飘散,雪色尚未彻底铺尽。
陈令秋披风带雪,走到驿道旁的一架华贵马车前站定后,环顾一圈,确认四下无人,方才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上马车。
车帘掀开,天地雪色簌风窜入,里头端坐的那位青裙美妇人,幽闭的眼眸颤了下,却没有出声。
走入车厢的世子殿下见到美妇的脸色后,再无先前挥斥方遒的模样,束手而立,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跟天下第一交手都没这么小心谨慎...
被罚站了足足小半盏茶的功夫,陈令秋才听见冯妗妗道了声坐,语气虽冷淡,却也让他如蒙大赦。
可正准备屁股沾边儿落座时,屁股上险些挨了一脚。
冯潇儿美眸一瞪,气恼道:“坐那边去,谁让你坐我身边了?”
刚弯了一半腰的陈令秋神情尴尬,好在车厢内也没旁人,倒是不怕丢面子,镇定自若的清了清嗓子,在旁落座。
冯潇儿两手叠腹,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冷不热问道:“有消息了吗?”
“有了。”
陈令秋坐直身子,“柳姑娘之前就已经到了离雍州更近的怀阴一带,虽然还未出昆仑山,但我已经让雍州的骑军先登斥候,以及燕鲤楼谍子去着手接应了,应该不久就能有消息。”
“还有呢?”
“嗯...西域那边除了羌会城外,其它各方势力的动静也不小,那位安插的谍子和柳姑娘一动,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前前后后追来了不下数十方势力。不过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跨过雍州边境,早年插入西域的精骑也在合势围剿。另外...”
冯潇儿不耐烦打断:“我问的是这个吗?”
陈令秋尴尬一笑,沉默了下,摇头。
“没有...”
“还没消息?”一听这话,冯潇儿顿时一肚子火,“这都大半旬了,前前后后派出了多少人,怎么还没半点消息?不是说雍州是你的地盘么?哼...来的时候怎么跟我拍胸脯保证的,说不出半旬就能将漱儿找出来,结果呢?”
望着冯潇儿忿然神色,陈令秋半句都不敢反驳。
之前拍胸脯保证...不假,他初到雍州时,心神的确感知到了那丝虚无缥缈的紫韵,也确实是朝昆仑山而去。
可入了玉山之后,姜姑姑就忽然敛去了任何气息。昆仑山脉本就绵延数千里,加上他境界不稳,那似心神感知也远不比真正的宗师高人,根本无从找起。
但这些都不是理由...
望着陈令秋模样憔悴,下颌都长出了青胡茬,冯潇儿其实也知道世子这几日为了姜漱的事,弄得心力憔悴。
自家好姐姐这次莫名出逃,一路跑到昆仑山,说是找自家弟子,可柳姑娘如今都有了消息,姜漱却依旧杳无信讯。
偌大的昆仑山脉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如今又入了冬,山内常年风雪肆虐,想寻人更是困难重重。
想到此,冯潇儿心中的气恼转为失落,长叹一声:“我也知道令秋你尽力去寻了,漱儿一个大真人,若是真想藏,谁能找得出来?可我就是担心...前一宿还好端端泡泉小酌呢,怎么隔天就下山跑了...”
说着,冯潇儿似是想起什么:“是不是因为漱儿的身子?之前令秋你说她...”
陈令秋缄默不语。
“真是因为如此?那漱儿这次独自下山,会不会是不想让我们担心,自己犯傻去...”
冯潇儿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低头胡思乱想了一阵儿后,眼眶逐渐红润,声音都开始颤栗。
这么些年,她从洛水远去蓟州,再身陷郴州王府六年,除了徐洛水这妮子外,几乎没结识什么闺中好友,同为世子半个长辈的姜漱算是唯一的一位,她怎能不担心?
见冯潇儿红了眼眸,陈令秋赶紧起身坐了过去,轻声安慰:“不会的,姑姑走的时候说过了,在昆仑山找到柳姑娘之后,就随便走走散散心,不会干什么傻事。”
“你说的倒是轻巧...!”
冯潇儿抽搭两下,拍开陈令秋的手,恼火道:“她离乡十年,这才回来多久?无端端的她非得出去走走干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还有,你那日破窗而出下山去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去追漱儿么?”
“这...”陈令秋无言以对。
冯潇儿轻轻呼气,尽量平复心情后,神色认真询问道:“令秋你跟我说实话,漱儿那天晚上是不是在你房间?你...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否则漱儿怎么会不打招呼就下山?”
陈令秋哑然,明明是他被点了穴不能动...还被骑了一宿...
可这种事压根没法说,只好沉默。
见陈令秋低头不语,冯潇儿还以为他是心虚了,更加生气,一把将其推开,怒而起身:“令秋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漱儿可是你姑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待你的心思你难道还不知么?你怎么能...”
听到这些的陈令秋头皮发麻,咬牙解释道:“我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儿?姜姑姑...嗯,当时是为了替我运功疗伤,所以才做了些...”
听见疗伤,冯潇儿眸子虽还狐疑,却也渐渐冷静下来。
回想了一下似乎的确如此,漱儿在王府时就一直在教世子心法,之前还脱了裤子...
可若只是疗伤的话,就漱儿那娴静不争的性子,怎么会不言不语独自下山?念及此,那彻夜晃动的铃儿声响又萦绕在脑海里...
冯潇儿坐了回去,冷声道:“那你说说,那夜你对漱儿都做了什么?”
陈令秋哪里敢说实话,这要是被知道...姜漱冯潇儿两位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搭理他了。
见世子沉默,冯潇儿抿了抿嘴,只好主动问道:“你...看了她身子?”
“嗯...”陈令秋含糊了两句。
“还亲...亲了她?”冯潇儿声音开始颤栗。
陈令秋回想了一下,似乎是自己被亲,但是放在冯潇儿这里,应该差不多一个意思,只好点头:“是...”
“是不是还动手动脚,乱碰漱儿...了?”
那晚都是姜漱在上面,他动弹不了,即使有心搀扶也无力,只能望梅止渴...想到这,陈令秋心中顿时有了莫大的底气。
“没有,绝对没有。我当时都动不了,怎么可能对姜姑姑动手动脚?”
冯潇儿松了一口气,沉默了下,又问道:“那女儿家的最后一步...”
陈令秋气势又萎靡了下来。
瞧见这幕的冯潇儿心中咯噔一声,心中百感一齐翻涌...可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令秋和自家好姐妹,就这么在她眼里子底下办完了事...
正咬牙打算问清楚时,车厢外传来声音。
“殿下,人到了。”
陈令秋如闻天籁,连忙道了一句知道了,转头询问似的看向冯潇儿,半晌方才得了冷冷示意。
本想拍拍这位二姑奶奶肩头,再出言宽慰几句,结果冯潇儿朝他一瞪眼:“离我远点。”
陈令秋手停在半空中,尴尬道:“潇娘这是干嘛...”
冯潇儿气恼道:“看来外头风闻的消息有些的确是真的,令秋你当年真学了些不好的嗜好习性,你...你竟然对漱儿都敢下手了。
“纵使因为修行功法时有什么万不得已的事...也该克制才行,怎能如此不讲仪礼规矩?我当时就在别院,为何不让我去替你们把关?难道还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等事么?”
陈令秋眼皮子一跳,这要是喊来不真成一块儿玩了...而且还容易被醉酒的姜姑姑给捆起来...
冯潇儿却是没能察觉世子神色,冷哼道:“找回漱儿了解真相之前,你不许再跟我这么亲密,也不许喊潇娘,喊冯夫人。”
“好好,冯夫人你消消气。”陈令秋哪里敢反驳,只能依了她。
谁知冯潇儿更生气了:“你...你还真喊是吧...好好,以后再也不许碰我,滚下去。”
“......”
“那潇娘你静心安神,切莫着急...”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
冯潇儿平复好心情,望着那位时刻牵动她心弦,却又引她悲喜交集的男子,委屈中夹杂着心酸:
“令秋你听好了,就半旬,若是半旬还没能找到漱儿,我就自己回洛水,就算求遍所有人也要再来寻出漱儿踪迹。不过以后...以后再也不用来找我了,就当我死了。
“听见没有?”
陈令秋深吸一口气,站在马车上,望着远处策涌而来的大队骑军,眯眼道: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