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峻西一带驿道旁的小酒肆,来了几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
两男一女,除了那三角眼公子哥儿相貌差了点,其余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俊哥姝丽。
尤其是那女子,异域倾貌,不穿长裙反着红黑相间的束身劲装,修长双腿让人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酒肆用草毡铺成,正值初冬时节寒风扑朔,四面漏风,清清冷冷的没什么客人。
百无聊赖的掌柜兼小厮一见贵客登门,顿时眼冒精光,倒也有眼力见,听见一句温两壶酒后,笑眯眯热了最贵的七八年黄封糟酿端了上来。
那柳叶眸的白袍公子道了声谢,又询问能否打听件事儿。
得了应允后,轻笑问道:“听说西域那边鄯羌一脉的楼家,前不久在羌会城办了场聚贤的盛会,结果被人大闹宴会场给搅合了?老哥可知道什么消息传闻?”
此地本就临近雍州边界,来来往往的各地行脚商带来的讯息也多,掌柜的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笑着道了句公子消息灵通,也不见外,一屁股坐下,边替几人斟酒边说道:
“瞅公子这幅贵气打扮,怕不是商贾子弟吧?那咱就要多管闲事规劝几句了。
“羌会城算是离咱漠北最近的西域州城了,两地通商也多,但那都是当年。两年战事后,本就吃不饱饭的泥腿子更多了,咱漠北边军管也只能管得了自家地界儿,出了雍州可就是不同的境地。
“前几天就有幽州某地镖局的人从那边儿回来,还是走镖押镖的江湖客。去时三十来号人,回来的时候就剩七八人了。折了买卖不说,还赔上了性命。这年头,生意经可没那般好做啊。”
白袍公子喝了口酒,没言语。
掌柜的感慨完,又再道:“至于公子所说的那楼家,具体什么事儿咱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那群走镖的闲聊时说,像是被位红衣女子一人一剑就给闹了。关键这名女子还是他们自家人,约莫是因为当年一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双方闹掰了。公子你说说,这是不是叫...叫那啥来着...”
“自食恶果?”
“对对。”
掌柜笑着点头,不着痕迹拿起桌面刚上的温酒,又翻过倒扣的褐碗,“听公子的口音像是幽州那边的人氏,富饶地界儿的公子哥儿,怎么也来咱峻西这穷乡僻壤了,莫不成是那走南北的朝奉郎?”
“朝奉郎?”同桌红衣女子问了一句。
白袍公子笑着解释道:“江淮那一带称富绅乡士为朝奉郎,只是后来传到漠北后,就变了意思,成为家里良田富裕,却不甘祖辈庇荫选择自己闯荡的男子。”
说完,白袍公子认真想了想,自嘲一笑:“勉强算是吧。”
“公子不仅见识不俗,还有志气。”掌柜的笑着恭维了几句,悄无声蹭完第一碗酒后,本想再顺势给自己倒一碗,结果那瞧着就富贵不凡的公子哥儿却先他一步抢走了酒壶。
明明抠抠搜搜的心疼酒钱,还非要装作一副未察觉,甚至还故作恍然主动斟酒的模样。
掌柜的眼见伎俩被拆穿,也明白事理,打听件事小半碗酒,不算亏,摆摆手婉拒了好意,起身笑着道了句不叨扰,走向一旁。
陈令秋提着酒壶,神色自若的面对红凊的古怪打量,给转了个性子的赵斐倒上一碗,打趣道:“掉银子了?一路上都愁眉苦脸的。跟你说件好消息,你家菱禾从京城来信了。”
一直无精打采的赵斐,直到听见这话才有了几分精神,连忙问了几句,甚至还想讨过来看看,结果自然是遭了世子殿下一顿白眼。
赵斐也没在意,端起酒碗却不饮,看着褐黄碗底失神道:“过几日,本公子也要走了。”
陈令秋一愣:“上哪?”
一向玩世不恭的赵公子喝了口温酒,欷吁嗟叹了几声,作老成持重状道:“菱禾那丫头打小就胆小,结果也远去京城求学,当哥的怎么能差?这把年纪了,怎么也得活出个样子来。好歹是堂堂二品封疆大吏的公子,总不能老被人背地里戳脊梁骨。”
陈令秋细细想了想,有些明白赵公子这次半道上跟他出来的原因了。
“顺道去蜀地?”
“不错。”
“倒是出人意料。”陈令秋摇晃了下酒碗,沉默了下,笑道:“不是被北沣书院赶回来了么,还怎么去?不过说来,你家那位使持节大人的面子也不小,嘴皮子一碰,不怕那几位老学究不松口。”
赵斐轻轻摇头。
“那是去哪?”
只听赵大公子悠悠吐出几个字:
“青城山。”
这三个字一出,陈令秋险些被一口酒水呛着,就连同桌的红凊也有些诧异。
现在的二世祖都开始从良了么?
可也不至于一步走到头吧...
陈令秋惊讶之后,再等细想,倒也没觉得多意外了,得知那位忘机真人早在蜀地等候赵公子大驾光临,更是轻笑了下,抬碗与赵斐碰了碰。
“那就希望你赵大公子去了青城山认真求道,少祸害山上小道姑。”
赵斐险些恼羞成怒,可旋即就被世子殿下勾住膀子,在耳边细声说了几句什么,三角眼从疑惑转为猥琐。
最后二人相视一笑。
在旁坐了半晌的红凊似乎听见了两人方才的交头接耳,眼神嫌恶,可等那白衣转过视线时,下意识转变了神情。
原本清冷的眉宇间甚至有些...逢迎?
红凊没能察觉自己的变化,见两人已经聊完,沉默了下,还是轻声问道:“你这次为何要带我出幽州?不怕我中途跑了么?”
陈令秋语气平淡:“你跑的了么?”
红凊低头无言。
瞧见这一幕的陈令秋顿感惊奇:“红凊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温顺了?初见的时候,那一剑的风情本世子可是记忆犹新,缓了好几个月才缓过来。后来到王府也是宁死不屈,怎么现在都不还嘴了?”
红凊面无表情道:“还嘴又能如何?最终不还是如了你的愿?”
陈令秋无奈摇头:“这才在王府待了几月,你这位峥嵘女侠就被磨得没了半点心气劲儿,这还有什么意思?本世子这次带你出来就是为了透透气,省得一个宗师高手活生生憋死。”
“还真是谢谢你啊。”红凊冷笑一声,原本心若死灰,这么闹了两句反倒是冒出了些火光。
陈令秋却是没搭理这茬儿,别开视线看向远处驿道,恍惚道:“除此之外,再带你见个人。”
“谁?”
吊起这位笼中雀的胃口后,陈令秋笑着转过头,不再搭理。
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此,虽然有燕鲤楼的情报,他早就了解了其中真相,但是问问旁人,说不准就能有意料不到的收获。
就比如这押镖的几人。
除此之外...
陈令秋视线再移,停留在驿道旁一株柳树下,一名肩背素囊的年轻男子身上。
还真是缠人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