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个街口之外的一处王府别院,院堂内横七竖八地安顿着不知几何的受难百姓,当中既有惊恐、呆滞、哭泣、亦有为幸存而失笑者不一论足,左右侧厅则几乎都是各色伤患,有男有女,有兵亦有民,好些药铺的郎中在伤患中忙碌照顾,虽已显得的人满为患,但依然时不时有被甲卫施救而回的落难百姓。
虽如此,别院的后堂依然空落,只得稀稀拉拉二三十之数,虽皆是落难的逃命人,但这毕竟均是与王府有染的城中大贵,故得了非常待遇,而徐赵二人更被安排到后堂内院花园内的一处二层高矮的小楼内,虽再无了前后堂的区隔,但亦是独门独户,一厅四居,开门正对着内院花园的雅致居室,算得上极致的礼遇了。
然不过此时,徐樵元坐在一张全由黄檀制成的桌椅处一脸的着急与忧愁,这也怨不得三少爷,他与赵彩儿二人在路上遇袭后一路往北,要的就是尽快赶往城北的兵马大营,寻刘老大救难。
这本就是着急的事儿,但再和小王爷再遇时,却得知一连串的坏消息,首先此时城北兵马大营被一伙叛匪围攻,与城防营及巡防营大战正酣,故而城北兵马营附近已成了刀兵冲突之地,徐樵元一个人能不能闯先不说,赵彩儿若一同前往决计无生还的可能。
此外小王爷还收到府里的传报,一队北营的兵马,绕城防的外墙秘转城南而去,估摸着刘老大是有了驰援将军府的打算,但至于刘老大本人究竟还留在大营中坐镇亦或在驰援将军府的部队中,却无人知晓。
故而徐樵元才如此焦躁为难,说实在,他对卓荆南印象就不好,特别那副妖孽一般的皮囊,给三少的压力实在巨大,若不是赵彩儿负伤,二人在混乱的府城内,实在行走不便,他根本不愿意跟随小王爷前往这王府别院,之前还想着前往西巡营的哨站寻求府城兵丁的援手,但可惜的是,当一行人去到时,哨站早已被焚,里面除了焦黑的尸体外什么都不剩了。
哎,如此来,他只得考虑小王爷给予的三个选择......
其一:按小王爷所言此乃上策,将负伤的彩儿留于他照料,徐三少领王府一队兵马直接闯北营,此法胜在效率极高,徐樵元自信以自己的身份,若能进入城北大营,寻见刘老大不是难事,唯一缺陷就是卓荆南,开玩笑,让赵彩儿单独留下?这不等于往小王爷这头饿狼嘴里送羊肉吃?小王爷的风流名声可是出了名的斑斑劣迹,他心中可信不过那个色胚小王!
其二:为中策,二人均留王府别院,直至王府的人寻得刘老大来驰援为止,如此妙在安稳,只是欠了小王爷一个极大的人情,且诸事依靠王府,日后恐处处受制,若小王爷有心算计的话,就成了王府手里的质子,不甚妥当!
其三:更可谓下下之策,便是寻一匹快马,带着赵彩儿一起绕道往北营!此时北营外兵戈不断,贸然直闯是决计不可能的了,故而只能绕道西门,出府城后,再从城外绕至北大营,此举弊端甚多,费时耗力不说,现在城内如此混乱,西城门如今的状况究竟如何,也实在很难说得很,更别提这一路,城里城外的各种风险,不说要捎带赵彩儿,便是徐樵元一人独闯,都没绝对的自信。
稍微梳理,徐樵元眉毛更皱了些,什么上中下三策,说到底不就是两个选择么?随后再看了一眼不远处,正摆弄着茶点给自个的赵彩儿,又想到刚刚前往王府别院时,小王爷还借口马匹不够竟意欲邀请赵彩儿同骑,暗自吐了一句:
“我呸!卓荆南这别有用心的贼子,岂能让尔得逞!!!”
而另一边,赵彩儿摆弄妥王府下婢送来的茶点,又亲自冲了上好的茶水,一起端了过来,徐樵元正窝火呢,当即倒了满满一大杯子,结果烫了嘴,诱得一旁的赵彩儿掩嘴嘻笑,还说他猴急的紧,但转眼看四下王府之人皆退,才道:
“樵元哥,有些事儿,莫要太依赖小王爷为好,大局为重。”
“彩儿安心,我自是晓得。”
看着刚刚还在笑眯眯地打趣着自个的赵彩儿,徐樵元似乎有点儿恍然,自己这妹子不愧是能跟国夫子学艺的弟子,实在聪慧的紧,小王爷说与上中下三策时,并未当着彩儿的面,然看样子,自家的妹子似乎已经猜到了八分,但又能如何?反正徐樵元是决计不放心将赵彩儿留于卓荆南的,他甚至都怀疑,若此时他独自离去,事后王府都要敲锣打鼓过来迎亲了,难道没其他方法了么?不得法的徐樵元当即更愁了几分。
赵彩儿看着徐樵元挠头叹息甚是苦恼,笑嘻嘻的自顾自坐在他身旁,还假意托腮想了好一会,才笑嘻嘻地说道: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那小王爷却未必肯了。”
“还有什办法?彩儿不妨一说。”
“樵元哥若只是寻刘老大的话,何不试一下飞鸟传信?现在虽说府城混乱,但天上的鸽子可还是来去自如的,刚瞧见王府花园里就有一座书鸽楼。”
“书鸽?你是说那些帮书吏传递消息的鸽子?”
“没错,我记得国夫子教书时候说过,书鸽可灵性了,背囊即走十日足以万里,送些许简短消息去北大营应无妨。”
“彩儿这法子当然省事,却不知这王府养的鸽子会否往返北大营......”
府城军队亦常用鸽子传递军务,经赵彩儿这么一提,徐樵元自也知晓,不过这鸽子终归畜生,往返传讯需要经特意训练,如果在将军府到是好办,但如今在王府别院,那些带毛的畜生却未必晓得应当去哪了,但就在徐樵元一筹莫展时,赵彩儿又嘻嘻地补充道:
“樵元哥,如此忧心,莫非轻看了这闲散的安泰王府?这么多年来,将军与王爷既是唇寒齿亡却又相互制衡,这台面上台面下都摆着的事儿,先不去说两家在对家安插的间人,我想同在中州府城的两大家,总不可能却了飞鸽这种快捷隐秘还方便取得默契的手段吧。”
看着赵彩儿嘻嘻的说了一通,再深深看赵彩儿的就不是徐樵元了,而是恰好此时步入小楼之内的卓荆南,这也算小王爷倒霉,早不来晚不到的,恰恰在二人对话时候便到了,所以兄妹二人的对话,小王爷自然亦听得清楚。
这可给小王爷难办了,今夜里有人要大闹府城,王爷是事先知晓的,毕竟安泰王知交满天下,眼线和线报就不是偏安一偶的将军府能比,别说有人要闹事,便是对方是什来历是什跟脚都一清二楚,只不过这些人针对的是徐坤又不是他安泰王,故而王爷府抱着一副看戏的模样,来一场作壁上观罢了,甚至背地里还给闹事者提供了些许“方便与照顾”生怕事情闹得不大。
本来王爷府全程不参呼,高高挂起,自然摘得干净,可不想今晚又出这意外,徐樵元窥了王爷府的秘密,而小王爷还不小心错伤赵彩儿,那事后就有些麻烦了,毕竟有些事儿,不是你做没做而是别人认不认你没有做。
安泰王与朝堂的关系算不得好,这事要掺进了王府恐怕日后朝堂上要变味,事情自然就偏了盘算了,毕竟按原本策想看,今夜过后将军府不死也得掉一层皮儿,不对,不单单是掉一层皮,将军府应该会伤筋动骨且死伤无数,这时候才是安泰王府介入拯救的时候,这才是王爷府要的结果......
当然了,整件事终不过是别人的谋划,要闹事的人针对的是徐坤而不是安泰王爷,所以这事儿终不过是一个“添花的事宜”外架上那些人的谋划动作不可谓不大,谁人知晓将军府那边究竟知不知晓?又有没有做什的准备?兴许别人也早以知晓了,同样在等君入瓮也说不得定,所以这种事儿,王爷府只想借机顺手摘个桃儿,能办则办,若不能便会装作看不到,毕竟府城大乱,王爷总归只是个闲散户,没兵没权的,徐将军府都搞不定的事儿,谁能指摘老王爷?如此便更不可能把自家给真陷进这泥泞里搅了。
所以王爷才甚介意错伤了赵彩儿,因为这姑娘和徐家少爷的关系还摸看不透,他可不想将军府日后借此作为由头来吵闹报复,所以他才来了一个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在彩儿昏迷被救治期间,小王爷告诉了徐三少爷一个天大的秘密,因此徐樵元没有折返将军府,而是前往北兵马大营寻他师傅“刘老大”去了。
这些都是小王爷的谋划,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在此事上将王府陷害将军府的可能性给抹去,让所有事情再次回归正轨,因为小王爷会在往返城北大营的逃亡路上,再一次与徐樵元相遇,并当着诸多府城百姓面,拯救落难徐家少爷......
没有错,所有的一切都是谋划好的,从驱车护送,二人逃难,再到当着百姓的救助,这一来王府就摘干净了,没错,府城遇袭,王爷府与将军府均不知晓,且小王爷还在兵荒马乱中拯救了将军府的小少爷,这一幕一同逃难获救的府城百姓均可为王爷府作证,至于在百醉香的妓寨子里的那些口角便不再重要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王爷来此就是为了最后的“上中下三策”这是卓荆南给徐樵元准备的最后一个套,挖好的最后一个坑,因为这三策与其说是小王爷给徐樵元的计策,倒不如说是小王爷要徐樵元“心甘情愿选择的下一步”
因为这三策,上策虽看来最为恰当,但徐樵元会瞎猜会吃醋啊,故而小王爷才特意在接送路上邀约赵彩儿同骑,不断给徐樵元上眼药,而下下策,更是不能,因为徐樵元不能,他不能将赵彩儿至于危险之下,这亦是算计好的。
小王爷告知徐三少爷的秘密与徐家人背叛有关,且关系还极大,小王爷十分自信,这打击足够让徐樵元丢好一阵魂了,路上可不太平,待遇袭了,待那丫头受难了,徐樵元自然会恍悟、自然会自责、自然不可能再无动于衷,这就是为什么要放任他们遇险逃命一阵......
每一想到此处,小王爷便不自觉勾出一丝嘴角,至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便是吃定了,徐家弟弟舍不得那个受伤的俏丫头,什么上中下三策,其实只有一个选择,是的,对于徐樵元而言,选择只有一个,还想要走?还想闯城北兵马大营??我的徐家弟弟啊,你确定舍得下那丫头么?舍不得的,舍不得的,舍不得就乖乖留在我的王府别院,好好地做我的金丝鸟儿笼中雀,等这事过的七七八,让我王爷府来一个渔翁得利,那时候自会放你与那丫头离开的。
当是算无遗漏,毫无遗策也!!别说徐樵元看不懂亦看不明白,哪怕看懂了看明白了,又如何?对于蠢材而言那就是套中套,但对聪明人而言这何尝不是阳谋?哈哈哈,小王心情大好,连带着步入安顿二人小楼的步伐都大了几分,却不想这才进门多久,冷水死死的泼了自个一脸,怎么想的竟在赵彩儿嘴里听到“飞鸽传书”这种法子,小王爷当场就愣了,连着心态都有些炸裂。
这算什意思?怎想都是滴水不漏的事儿,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在赵彩儿这丫头处,竟然就有了这么大的纰漏?对啊,的确也是,府城再乱也不过是路途危险车马难行,但月黑风高的又有谁会在意天上飞的鸟儿??感情小王爷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虽困住了尔等的人,却管不的尔等传递信息么??
小王爷只觉得脑子疼,竟还要用我王府的书鸽为尔等送信,这是让我答应还不答应?若是应了,将军府得了信息,指不定真的能应对及时,此后若被拨乱反正,我王爷府不是白搭台子却没戏看了了?
但若是拒绝会如何?更不行,现在王府与将军府皆属府城,我与他们二人偏偏在事发前在百醉香又有口角,且自己还出手伤了一人,日后朝堂问责时,王爷府不又陷进去了么?
呵呵,怎么一个天衣无缝的好好计策,却忽然变得左不是右也不是了?没记错的话,自个那掌可不轻,这个弱不禁风且受创的丫头儿没有昏昏欲死便罢了,究竟怎还能给那徐家弟弟出谋划策起来了??
亏得自己当初还将她看做是个贴身的丫鬟,下贱的婢女,异性兄妹,赵姓,等等,赵家?徐坤这人行事目的性极强,不善权谋,郊游亦算不上广阔,究竟是什时认识的一个赵姓家族??天南地北有名的门第了,从未听说过有赵姓才子与将军府有所牵连才对。
忽然小王爷双瞳收缩,几近乎极不可思议地瞧着赵彩儿,莫非这个赵姓丫头便是六年前的那个?平城县城,一百三十二户灭门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对了,对了,之后王府安插的间人回报过,徐坤在那前后曾捎带回两个女娃娃。
之后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将原本的下仆几近都清洗替换了一遍,徐坤带回来的两个女娃娃,便再没人知道去了哪了,呵,呵呵,原本还以为那些女娃娃只是被徐坤随手救下的可怜人,还以为已经被那武痴儿塞到哪去寄养了。
忽然间,卓荆南心中升腾起一个让他后被微凉的惊觉,心中嘟囔着,世人都说徐坤为人凉薄性子又傲,不顾家庭亦不齿于权谋,可现在看来这满朝文武是不是都小看咋这个想徐将军了?当真的是表里不一深藏不露啊,这丫头才几岁?不简单,不简单,所以说这“飞鸽传书”这法子,既不是瞎猫撞来的死耗子,而是对我王爷府设下的套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