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畸形,从小到大都是。
昨天是,今天也是,明天…还是。
……
我有两位母亲。
生母,叫陈小群。
继母,叫刘海丽。
从儿童时期来到如今的漫长道路上,一旦有人了解到我家庭处境的真实情况,总会在眼神中流露出对我的同情、怜悯。
他们还会说:
“继母对你好吗?”
“毕竟不是亲生的”
“你又不是她亲生孩子,换谁心里不防着点”
“想你亲妈不?”
这些还算含蓄、温柔的。
那些恶劣,带有歧视色彩或多种情感喷发的攻击,早被我藏了起来。
我不敢去细细品味,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外人的胡言乱语罢了。
但我越这样想,记得越清楚,宛如上一秒刚刚发生般,难以释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每一次与继母间遇到相处问题,之前藏起来的话便会从脑海里再度浮现,它们竭尽全力的影响着我往坏处想。
由此可见,我是个畸形。
……
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待在奶奶身边,她教导我背诵古诗,带着我去公园散步,和我说人生大大小小的道理。
虽然奶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农村出身的农民,但是她非常的了不起。
听奶奶说,她年轻时候出了名的干活利索,靠着自己持之以恒的努力和坚持不懈的精神,养活一家老小。我对此深信不疑,而且奶奶还是众所周知的老好人。
为什么我会如此肯定?
很简单,因为很小一部分是听奶奶自己说的,大部分都是听乡里乡亲说的。
所以,我打小就觉得奶奶很了不起。
可惜的是,每个身份都有着绝对特殊的重要性,是无法被代替的。
奶奶给予我更多的是宠爱、是呵护,那种掺杂着心疼的爱意,使我一开始就认为自己是可怜的,不被生母需要和在意的。
我很自卑,觉得很不公平。
我做错了什么吗?
小学作业老是会出现:《我的母亲》,《伟大的母爱》,《三人的家》,《礼拜天帮妈妈干活、洗脚》
我看见这些,果断逃避,尽可能的不去触及这种话题。
我一直告诉自己没事,没关系的,根本不用去特地纠结。
可当我上武术学校住宿的第二天早晨,旁边床位的双胞胎兄弟就指着我笑道:“这小子昨天说梦话,喊妈妈喊了一整夜”
我:“……”
我难以置信,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我根本不在意啊!
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为什么会喊妈妈喊了一夜…
我搞不清楚,当时也无人能给我答案。
世界是美好的,那么好在哪?
好在和亲生母亲素未谋面?
好在看着课本上“母爱”,我却十分陌生,没有一丁点的共鸣吗?
我没有悲伤,只是单纯对“母爱”没有认知。
羡慕绝对是有的,因为老师、同学、课本上都提起“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就连音乐课唱的歌都和“母爱”有关。
我很自卑…
这股自卑来的莫名其妙。
您将我带来这个世界,赋予我这份重大“惊喜”
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
……
“你当你是悲惨剧主角吗?比你更痛苦的人都在坚强活着,你又凭什么放弃?”
这是我三年级看动画片里的一句台词。
很震撼。
对啊!我凭什么要自卑呢?
我有爱我的奶奶;好看的动画片;喝不完的牛奶,还有许多小朋友愿意和我做小伙伴。
我应该放下执念,去过好自己的生活。
这句台词驱散了我心中的黑暗,使我拥有自信,渴望向前看去。
我开始真正的淡忘这些事,一度忘得一干二净。
……
18岁那年,我谈了一个对象,这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我们之间还算融洽,没有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烦恼。
直到…偶然间听她母亲说:“不要找单亲家庭的孩子结婚,不会幸福的”
现实就是现实。
虽然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是我确确实实做错了。
别人母亲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单亲家庭无论是收入、教育都差了一些,这和未来两人生活有极大的关联。
我恨生母。
尤其是这个瞬间,特别想问她: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哪怕走到今天,再一次拥有选择的机会。
我也想对生母说:别生我下来,求你了。
真的。
……
我时常低下头与“自卑”对视。
自此以后,从不谈及家中事。
……
小时候,我记忆最初的一幕。
那天是午后,阳光洒落在肩头能看见细小尘埃飘动,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它们围绕在我身边,淡淡暖意从心尖升腾,衣服被晒得温热散发出令人安心依赖的微醺。
奶奶在前方推着自行车,突然问道:“孩子,你以后要有出息,要出人头地啊,知道什么意思不?”
我一脸茫然,想起上午看过武侠电影的片段,回答道:“是人头落地的意思吗?”
奶奶气乐了。
我也跟着傻笑,当时不明白,只觉得开心就笑了。
……
记忆翻页,又是一段往事逐渐清晰。
傍晚的天,微暗。
奶奶拉着我的手,领着我站在马路边,同时还有几位老人、妇人走来唠嗑。
我听不太清楚她们的对话,眺望远处家的方向,传来一声声凄厉刺耳的惨叫声。
我知道,那是妈妈的声音。
一位老人说了句出轨。
我似懂非懂。
……
记不太清楚具体年月,只记得那年我和奶奶离开了南方,回到遥远的东北农村,两人相依为命,一眨眼过去好几年。
小学时的某一个礼拜天。
我趴在床上看着动画,奶奶在厨房忙活,本来今天应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忽然,客厅电话响起。
我蹦蹦跳跳抢先接通了电话,听着对面陌生女人说是我妈妈,说找我奶奶有特别急的事儿。
说实话,心里很失落。
毕竟几年了,好歹多问问有关我的事啊。
我叫来了奶奶,听着她们交谈应该是涉及到借钱。
当时家里很穷,经常吃白菜炖豆腐放几片肉,奶奶舍不得自己吃,总是夹给我吃。
奶奶说了一声拿存折,刚放下电话。
老人家还没来得及迈步,红色电话筒正正好好对准年幼的我,距离很近很近。
我听见
“哈哈哈,我又骗了老婆婆一千块钱!”
奶奶也听见了。
我慌张抬起头,看见奶奶眼底难以掩饰的失望、伤心、不解。
这是我第一次读懂眼睛。
我一直很笨,平日里没少吵着闹着不写作业,偶尔霸占着电视看动画,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即使这样…我也从未看奶奶脸上出现如此难过的表情。
……
很多年后,我回到了南方参加兵检。
父亲说:“你生母说有办法让你入伍,需要5万块钱”
因为我是色弱,身上还有长疤。
我:“啊?多少!?”
父亲:“5万”
我:“……”
过了几日,小月叔叔带着我和5万现金见到生母。
整个过程下来,我们发现她根本不认识任何人。
叔叔悄悄对我说:“这钱绝不能给她!”
兵检刚结束,叔叔立刻带着我开车回家。
事后我得知。
生母一开始不知道钱在叔叔身上,当和我爸要钱才知道这事,听说她从高速一路追赶我们。
就很恐怖。
当然不得不说,多亏了她一次又一次的“不懈努力”,使我慢慢绝望,心如死灰。
谢谢!
……
我人生中,有几个比较颓废的时期。
年幼自卑算一个,成年家里蹲则是另一个。
那时成年的我尝试接触过蛮多新鲜事物,全部都以失败告终,最后选择待在家里,每日昏天暗地打着游戏。
这一玩,玩了很久。
冬走春来又迎冬。
这个漫长过程里,很多人都对我失望过,我表示百分百理解,因为自己也对自身很失望。
逃避,逃避,逃避。
每一天父亲回家,我都会害怕和他相见,怕他说我,坐在一张饭桌吃饭,我总是用最快的速度搞定战局。
每一次去看奶奶,满头花白的老人总会唉声叹气,我会识趣的差开话题,或者走到一边去。
我知道继母心里同样不好受,只是碍于身份说不出口。
之前曾听父亲说过,继母现在的母亲也是后妈,并且对方和她极不友善,逢年过节,千里迢迢回家连招呼都没有。
继母清楚,对我从不越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理解我,为我考虑。
我颓废的漫长日子里,继母天天给我做好吃的,准备切好的水果送到我屋,会给我买茶叶和衣服。
她腰不好,每次有重物都是自己拎回家,不会去叫沉迷网络的我。
有一年,我去铁岭化肥工作,继母知道那边很辛苦,站在车窗前抹眼泪让我注意安全。
还有一年,我去沈阳长时间工作,继母依旧擦拭泪水对我说照顾好自己。
临走前,她将金子塞给我,说日后碰见困难,金子能我对这些很陌生,不知所措。
可是我知道,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我。
继母这么多年对我的好,对我们家的努力,那是生母连万分之一都无法做到的,没有任何可比性。
我还是个畸形。
情感、思维以及各种方面都与常人不同,冷漠和过激暴躁的表现总会让我觉得自己有病。
好在,我不自卑了。
我现在才知道真正的忘记是连恨意都没有。
哪怕聊天、见面也可以心无波澜,丝毫不在意,并且谈笑风生的聊着这么多年路途风景。
您生了我,可您不是我的妈妈了。
再也不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