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风扫荡八方。
恢复本来面貌的欢糖镇,满眼可见的,是低矮破旧的屋子,像是深埋在深山处的坟堆,弥漫着一种浓重的诡异感。
千尾鱼放在顾此书怀中的黑色大袋子颤动起来,发出酷似心跳的“砰咚”声。
紧接着……
装满砰咚果的黑色大袋子掠至天边,“砰”的一声,袋子破碎,里头的砰咚果散发着黑芒,逐渐变形扭曲,化成一颗一颗“砰咚”跳动的黑色心脏。
贺尔零起身,懒洋洋地说:“接下来的表演,我也要插一脚啦。”
他敲了一下背上的红蜂桶,地上的尸骸化为点点红光,飞到他跟前。
他打开了蜂桶盖,喊道:
“蜂儿进兜兜,蜂儿进兜兜……”
所有红光尽数飞进了红蜂桶里,他盖好蜂桶盖,来到千尾鱼身旁。
“扑通、扑通!”
悬浮在空中的黑色心脏发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大,下一刻,全都化为一道道黑色的光芒,凝聚成一道道黑影,伴着一声声犬吠,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巨型黑犬。
吠声连绵,震动八方!
乌泱泱的黑色恶犬抬起犬眸,对准了失去五官的镇民们,流着口水扑向他们。
“啊——”
镇民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虽然他们脚底板一样的脸庞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们颤抖不已的身躯,彻底暴露了他们心底里的恐惧。
千尾鱼、贺尔零等人冷眼旁观。
四处逃窜的镇民们边逃边破口大骂,把扑向他们的巨型黑犬说成千尾鱼等人的帮凶,怒斥他们心狠手辣,惨无人道。
转眼之间,就有一大半镇民死在恶犬嘴里,当成美食咽下肚子。
眼看人们就要全部死绝了,千尾鱼领着一众黑袍人团团围住了人们。
“汪汪汪——”
黑色恶犬对着千尾鱼等人狂吠不已,却始终没有上前撕咬。
贺尔零佯装疑惑,“刚才你还对他们赶尽杀绝,现在怎么又要保护他们了?”
千尾鱼回答道:“我们才没有保护这群可恨的刽子手,让他们承认错误,予以受害者发自内心的道歉,然后接受最后的裁决,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
镇民们咆哮道:“你他妈说够了没有,整天把刽子手挂在嘴边,明明挥动武器乱砍乱杀的人是你们,为什么要把罪名强压在我们身上,可恶,可恶啊!”
千尾鱼盯着镇民们额头下方,那两个小小的口子,怒不可遏。
“睁开你们的屁股洞洞好好看看彼此,瞅瞅你们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到现在了,你们还要继续装傻下去吗?”
贺尔零听见千尾鱼的话,脸上浮现出戏谑之色,扯着嗓子对众人说:“听见没有,她说你们的眼睛是屁股洞洞,笑死人了,你们就这么甘心受她侮辱吗?”
“竟然这样侮辱我们,各位,反正今天也活不了了,不如跟她同归于尽!”
“没错,跟她拼了——”
“我们不是刽子手,就算死,也不要接受这样的罪名,拼了!”
千尾鱼摇摇头。
“原以为破除欢糖镇上的灵术,就可以让你们回想起自己的罪行,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过,看来你们要死不认账到底了。”
愤怒的黑袍人们握紧拳头,一拳一个,把叫嚣不已的人们打倒在地。
贺尔零上前一步。
语气平静地说:
“这座被你们当做安乐地的欢糖镇,其实是一座血腥残忍的犯罪场,年复一年地举行着规模宏大的谋杀。”
镇民们身体一颤。
像是想起了什么……
却又拒绝承认。
疯狂地摇着脑袋。
贺尔零扭头环顾着那些从天而降的骷髅与巨大的油锅,深深叹息。
设在欢糖镇上的隔离结界不是他设的,但他施展自己的独家灵术,复活了已经死绝的人们,还在镇内设了障眼术,镇中所见的一切大多都是幻象。
除了被复活的原失谬村人……
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贺尔零用独家秘法炼出来的“傀儡人”。
包括世界观、价值观在内的所有意识,均源自于贺尔零。
“其实你们清楚自己早已死去,只是不愿意承认,更想遵从心底里的欲望,抛下过往,纵情享受着当下的生活,对吧?”
死寂一片。
没有回答贺尔零问题。
贺尔零拍拍脑门。
然后张开嘴巴,把镇民们拒绝承认的真相吐出来,扔在他们脸上:
世界生灵的骸骨之中,总有一些尸骸残存着微薄的精气。
把这种残存的精气炼成粉末,撒进装满沸水的大锅里,再将寿元化物丢进锅里,两者相互融合,用不了多久,就会化为缕缕青烟,飘散于空气之中。
早已死去的人们在一呼一吸之间,吸食了寿元,得以维持生存。
大千世界。
万物皆如牵线之偶。
弱者身上的线,被强者牵在手里,而强者身上的线,则被天道、宿命所掌控。
以人为食材,烹饪滋味百般的饭菜,举办欢乐盛宴的人从不少见。
富甲一方的人,或者权侵朝野的王公贵族,无不如是。
每举行一次烹饪之宴,就可以让欢糖镇民维持一年的生命。
为此,贺尔零煞费苦心,把谋杀的本质隐藏,装点成宴飨先贤的美好宴会。
在人们有所懈怠的时候,制造可怕的瘟疫,打造他们的“虔诚”。
镇民口中的祭祀人偶,其实就是寿元化物,也可以说是活生生的人。
区别在于,这些东西只是没有具体的神识,不能像人一样活蹦乱跳。
但还是可以感到痛苦,所以将其投入油锅之中的时候,才会发出恐怖的哀鸣声。
由于每年都要举行一次烹偶之宴,贺尔零需要准备足够多的骸骨,作为储备。
他小施灵法,将偷偷收集来的尸骸悬在空中,维持尸骸上的精气。
悬浮在头顶的尸骸,处在贺尔零的障眼术范围之内,普通人和刚刚觉醒灵能的灵武者根本看不见。
镇民们不能直接吸食寿元,必须先将寿元转换成寿元化物,熬成烹偶之汤,化为飘荡四方的缕缕青烟以后才能吸食。
贺尔零不仅设下了障眼术,还设下了吸取周边村落村民寿元的巨型灵术阵。
他把桑兜囚禁于走肉洞中,就是为了让她根据自己教她的特殊灵法,把从外面掠夺来的寿元炼成寿元化物。
偶尔,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也会抓一些路过走肉洞的小屁娃,用尽手段折磨对方,贪婪地吸食小娃儿的负面情绪。
久而久之,就没有几个人敢接近走肉洞,还传出了关于走肉洞不可接近的谣言,贺尔零暗中添油加醋,加剧了谣言。
贺尔零所设灵术的“术眼”,是漠诞广场上的四座祸世雕像。
千尾鱼破坏术眼以后,灵术失效,镇民们纷纷化出本相,几百具尸骇从天而降,这座虚构的乐园也露出了真面目。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的心脏,都是储存心魂之力的“容器”。
这心魂之力,其实就是一种可以产生情绪的力量,缺失心魂之力的人,脾性宛如一潭死水,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
从成为“活死人”开始,此地百姓的心脏就被贺尔零挖了出来,剥夺了他们的心魂之力,造成了红通通的砰咚果。
这样做,是为了方便控制他们。
但为了避免他们变得麻木无趣,没有任何情绪,贺尔零就让他们一年食用一次少数的砰咚果,补充一次心魂之力。
既为了不让这座虚构的乐园陷入一潭死水的境地,也为了避免他们恢复心魂之力,神识受到心魂之力的影响,试图摆脱活死人的身份,引发动乱。
每补充一次心魂之力,身躯都会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舒服感。
所以,活死人们都很爱吃。
但为了避免他们过度食用,贺尔零偷偷传播了多食砰咚果就会遭受诅咒的消息。
欢糖镇中曾经发生的数起多食砰咚果而惨烈殒命的事件,正是贺尔零干的,就是为了阻止镇民们多食砰咚果。
为了维持这座虚构乐园的太平安定,贺尔零往这些“活着的死人”的脑海里强行灌输了一些自己杜撰的东西,让他们坚定地相信这就是一座真正的乐园。
欢糖镇的历史,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规矩,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贺尔零决定。
可以说,整座欢糖镇的百姓,都是由贺尔零牵线的人偶。
但有一些人除外……
臭死鱼眼顾此书,瘸老头夕拾,夏星眠,千尾鱼,海聆帆,顾家夫妇,以及他们的女儿流厌,都是真正的活人。
他们虽然深受此地氛围的影响,却不算完全的牵线人偶。
千尾鱼破坏了术眼,迟钝麻木的欢糖百姓看到了这座小镇的真正面目,逐渐回想起了自己最不想回想起来的一切。
吸食他人寿元的愧疚、想要继续活下去的欲望,以及饱受欺凌的回忆统统袭来……
曾经消失的魇犬再次出现!
这种怪物是活死人们吸食的寿元之中夹杂的怨息,融合他们心底深处的愧意与曾经饱受折磨的痛苦化成的。
其中,怨息的比重最大。
因此,魇犬才会吞食千尾鱼带到漠诞广场上的砰咚果,张开布满獠牙的兽嘴,愤怒地撕食着可怜又可恨的活死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