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元日刚升到半空,便毒得人睁不开眼。
木舟靠岸,小和尚牵着更小的沙弥下船。
“多谢老伯了。”许平从袖间摸出十块铜板,递交到船夫老伯手中。
“不用谢,不用谢。”
小沙弥没有说话,赤足踩在岸上,留下点点水渍。
烈日照射下,水渍很快消失。
水生妖类天生近水,坐在船上也不安分,晃荡着脚丫在水面摆弄着,看着要掉下船去,却每次都能稳住身形。
老汉在码头靠岸,看着两人的背影,咂摸着嘴皮子。
明明两人在岸上没有交谈,只是眼神对视,他却总感觉两人在说话似的。
交谈中得知,和尚说叫济公,小沙弥叫济濂。
是幽州城来的,要去泠州城。
说是去拜访泠州城高僧去。
可幽州城有圆海高僧,早上听船客说要开什么海斋宴,宴请城中和尚,为何他反而出了幽州城。
老汉摆摆头,不懂不懂。
不过只是在船上相处片刻,济公和尚言语那般温醇的感觉,让他十分舒适。
和他以往见过的那些和尚都大不相同。
敬辞常挂在嘴边,称呼他也是老伯,而不是老汉。
礼貌,他很有礼貌。
所以小青也要有礼貌。
“谢谢啦,老伯。”
在济公的叮嘱下,青衣小沙弥这才转过身,朗声说道。
“哈哈,你们也一路顺风。”
老汉靠在岸边,拿起水烟,继续抽了起来,心里美滋滋的。
今晚的谈资有了。
那幽州城里来的和尚都对我很客气呢,夸我行舟平稳的很。
岸边集市,热闹非常。
每到月末,溧水河边便有小集,附近居民聚在此。
有杂耍,有小食,有茶饮,还有顺着水路而走的客商在此歇脚,不过都是些小商船。
常可见妇人们带着小孩,家中的劳力支起摊子,卖些吃食。
也有些江湖人,路过一地集市便在路边杂耍,中途贩卖一些丹丸,多是些中年男子驻足。
许平牵着青濂走在人群中,太阳也没那么晃眼。
小青蛇左看看,右看看,停在了一处卖糯米鸡的摊位前,挪不开脚步。
一路奔逃,到了池塘中又被猫妖戏耍,他已经许久没有进食。
如今化身为妖再去河中弱肉强食,必定是会被那些来参加仙道大会的天骄再次围杀。
他眼巴巴地看着济公,口水都快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好饿。”
“你能吃这些东西吗?”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你是个妖,你能吃人类的东西吗?
小青点点头,看着四周有人吃面,有人吃馒头,还有人嗦粉,面前摆着香喷喷饼子和白胖胖的包子馒头,点点头。
“我能吃的。”
他们能吃,我自然也能吃。
“我早上都吃了馒头。你还什么都没吃呢。”
许平摸着小青濂的头站起来,对摊主说道。
“来三个糯米鸡。”
“你们和尚,吃糯米鸡?”摊主看着两个光头,面露惊讶之色。
“我和他,都不行斋戒的。”
摊主看着许平淡然的表情,还有小沙弥饿瘪了的面容,两人一点羞怯之意都没有,顿生敬意。
“人家和尚都是偷偷吃肉,你们俩倒是光明正大,给你们选三个大的。”
摊位支着棚子,里面摆着三张桌,行走坐站皆随意。
不一会儿,香喷喷的糯米鸡便盛了上来。
糯米鸡香糯,在于糯米要蒸得恰到好处,其中的鸡肉要糜烂至极。
一口下去,糯米要混合着鸡肉。
外面荷叶的清香沁入其中,令人食欲大振,直让人想再吃一个。
但许平已经吃完一个了,小青还在啃第一个,而桌上只剩下一个糯米鸡。
看着小青饥不择食的进食的状态,差点把荷叶都吞了下去。
他将糯米鸡推了推:“还有,慢点吃。”
“唔,唔。”
小青吃着糯米鸡,也不知是被粘的张不开嘴,还是一意进食张不开嘴。
一个糯米鸡吃罢,又开始吃第二个。
然而吃着吃着,他想起爹娘和哥哥,眼眶中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东西真好吃,你们人类的东西比我们妖吃的东西好吃多了。”
“那,鱼都是腥的,还有臭的,它们死了,不好吃。”
“爹,娘……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许平默然,这小蛇,又想家人了。
人妖大战已经是五百年前,看着如今盛世景象,妖魔害人的世间越来越少。
至少他问过圆同,近五十年幽州城里都没有妖魔戕害百姓之事。
人们安居乐业,妖怪也隐居山水之间。
可,为何人还要追赶着妖怪去杀,追赶到它们的聚居之地,不留活路呢?
小青蛇,真是有些可怜呢。
许平默默想着,不远处,有人来。
一行三人,一男两女。
男子负剑,侠客装扮蓝衣灰裤,束手束腰束腿,头上发髻系着白巾。
两位女子都穿着轻薄长裙,一人粉,一人青,手中拿着吃食饼子,东瞧瞧西看看,裙摆飘摇,露出洁白小腿。
人群不自觉地分开,许是看着几人俊俏面容,剪裁合体的衣裳,觉得有些羞愧,不敢正眼看这几人。
很快,三人就走到了糯米鸡摊位前,要了三个糯米鸡,在许平身旁的桌子坐下。
靠近小青的男子转过身来,对小青说道:“糯米鸡可还好吃?”
“好吃的。”
小青低着头,飞快地将剩下的小块糯米塞进嘴里,颤声道。
锐利的剑气,锋芒毕露。
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着自己。
不由得颤抖起来。
“不知几位从何处而来。”
许平轻轻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将剑气消弭于无形。
刚想了解那个劳什子问仙大会,便有人找上门来了。
小青连忙起身,小碎步跑到他身后,轻轻喘着气调匀呼吸。
可怕,太可怕了。
这剑气太可怕了。
“哈哈,道友不知从何而来?”
男子不为所忤,拱手行礼,朗声笑道。
“灵隐寺,济公。”
许平拱手回礼。
“有缘,我们和小沙弥,实在是有缘,不知足下可否忍痛割爱?”
“哈哈,我与小青也是有缘,不知有何事?”
许平亦是笑着回答。
然而下一刻,周遭的嘈杂的声音全部消失。
“噌”,男子拔剑一寸,隔绝出了一方结界。
“足下是来参加问仙大会的吧?大奉诸仙门大比,功勋有数,你才来,一头小妖换不得多少功勋。
但我如今功勋积攒,只差一点点就能兑换直接晋升第二轮的奖励,可以进入问仙秘境之中。
如今我找遍了溧水河,留有淡淡妖气但是没了妖怪正好奇,原来那头小妖在你手中。”
“你一头小蛇妖,虽然已经化形,但妖气单薄,可能妖丹都没成熟。最多只能换五十点功勋。”
“你将小妖给我,我送你一件法宝,绝对抵得上一百点功勋。”
许平笑眯眯看着他说完,随后男子从腰间取出了一柄法剑,上面铭刻着深深浅浅的符文,经法力催动,冰蓝荧光萦绕其上,霎是好看。
“和尚我不喜欢法宝。”
许平只看了一眼便拿出扇子,轻轻摇动。
论天底下的法器,还有多少比这后天灵宝的扇子位格更高的?
那个会发光的破玩意儿就想换条蛇?
你想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破旧的扇子千疮百孔,男子只看了一眼,便笑道:“和尚,我这扇子可是上品法器。”
“诶,我这扇子还是先天灵宝呢。”
许平乐了。
“口说无凭,拿你这宝剑,来砍砍我的扇子,看看谁更坚韧,谁又更锋利?”
男子面上轻佻之意更浓了。
一把破扇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法器,路边十文钱一把,卖家还有的赚。
这和尚怕是有点疯了。
“好,那我们就打个赌,假如我宝剑砍断了你的扇子,你就将这小青蛇让给我。如果……”
“诶,和尚说要和你打赌了吗?
既然要赌,那口说无凭,你把这结界去了,让旁边的人都看看,到底是我的扇子坚韧,还是你的宝剑锋利,如何?”
许平打断了男子的话语,摇着扇子,笑眯眯地说道。
“如果我输了,我就将我佩剑送给你。”
男子打开了结界,大声说道。
身旁的几名顾客不明所以。
怎么就送剑了?
许平摇着扇子,大声说道:“这位年轻剑侠要和我打个赌。
他要拿他手中这把宝剑,砍我的扇子,如果我的扇子破了,他就可以向我提一个妖求。如果他的剑破了,他就要把自己的配剑送给我。”
“请各位做个见证。”
听得此言附近的摊主笑喷,路上的行人也停下了脚步。
“这破扇子,挡得住那把宝剑?”有人嘲笑道。
“这和尚疯疯癫癫的,看他衣服都破了,肯定不是什么高僧。”
“是啊,这小和尚怕不是疯了,拿一把破扇子要挡宝剑。”
就连男子两个女伴也捂着嘴,低声嘲笑道:“这疯和尚,真把自己的破扇子当个宝贝了?”
男子一双剑目四顾,俊采非常,显然是成竹在胸。
他一路寻妖气而来,就差一点点功勋,就能无视第一轮成绩,进入问仙秘境中寻宝。
问仙大会,天下英才汇聚泠州城。
要进前一百才有机会入秘境,可谓难如登天。
更别提还有些卷王,将涪陵大江中的妖物斩杀殆尽,逼得他们这些人只能去四处寻妖。
而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个妖怪。
今次,他势在必得。
小青捏紧了拳头,看着身边比他高很多的济公和尚
这个和尚没有卖掉它……
虽然这个赌注看起来很莫名其妙,一点胜算都没有。
但看着济公笑盈盈的侧脸,他心里莫名地一阵心安。
他所在的那个灵隐寺,应该是一座很好的寺庙吧?
【美名+1,传播度+1,功德+1】
【任务进度:-999/1000】
许平眼前浮现字幕。
他转过头,看着终于放下所有戒备,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的小青,更加温柔地摸着小青光秃秃的脑袋。
“怎么?现在是不是终于相信我是好人了。”
“我一直相信你是好人……只是。”
“只是不相信我会为了你,对付这些人,对吧?”
“这边的妖力已经越来越淡了,我们很多同族,都已经遭了毒手,我害怕。”小青抱着许平的腿,小声地说道。
“别害怕,有我在呢。”
许平轻轻抱起小青濂,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静静哭泣。
“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