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吧。”
道童松开了女童的手，举起了道盘，查看上面的信息。
身穿红衣，扎着总角发髻的女童捏着衣角，在身后同伴的催促下，快步通过了寻仙楼大门。
那道大门仿佛是一个食人巨兽的大嘴，将女童身影吞噬，旋即消失无踪。
“童沫儿，水灵根，先天满灵力。过！”
童子看了一眼手中的道盘，脸色漠然地将上面的信息公布了出来。
吕松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寥寥三四人，感觉脊背之上，已经被汗液浸透。
道童先是牵起手，随后念叨一句法决，便会念出一串话语。
金木水火土，风雷光电，剑冰暗……
到现在，已经有十几种灵根出现，对应的灵力层级不同，排列组合更是上百种，得到的道童回复也不同。
进去吧，或者，回去吧。
是的，即便进入了这个圈子，也会被劝退。
原本能走进这个小圈子里的人，大概是十中取二三。
其中童子和少年人居多，也有一些成年男女混杂其中。
在经过二轮筛选之后，基本是十中取一。
这个概率按理来说也不低。
但是走进寻仙楼后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吕松不敢想。
只是听道童说，那是第三道考验。
共有四个宗门在幽州城选拔弟子，假若进去后，得到仙长青睐，自然可以留下。
换言之。
若没有得到仙长垂青，便只能回家。
片刻之后，终于轮到吕松。
他低着头，不敢看仙童。
早上的一幕实在是太过丢脸，想到自己疯狂逃走那件事，他就羞得满脸通红。
道童按照惯例拿起他的手，轻轻捏着根骨。
“上有黄庭下关元。后有幽阙前命门。呼吸颅间入丹田。玉池清水灌灵根。番能修之可长存。”
摸索片刻，道童突然眼前一亮，怎么感觉怎么眼熟呢，原来是他？
只听他轻声道：“进去吧。”
不知为何，围观众人感觉道童声音高涨了一些。
“剑灵根，天灵根！先天满灵力！”
“哇，第一次听到仙长喊声这么大。”
“那是谁？”
“不认识啊？”
“那人好像是吕松？”
有个少年不确定地说道。
“那是我孙子，那是我孙子！”有个老妇人激动得喊了起来。
“吕松，这个姓氏听着有点儿耳熟。”
有人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来。
听到道童高昂的声音，吕松握紧的拳头终于放松下来。
至此，自己是第一个天灵根。
虽然不知道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好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我真的可以修行，我遇到仙人了。”
“娘亲……我会去找你的。”
想着，他迈步走进了大门。
一阵温和的白光漫射而来，吕松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片刻之后，白光消失。
楼阁之内，并非想象中的木质结构，有楼梯，有桌椅……
而是云雾缭绕的山峰之下，矗立着四座形态各异的，大门？
一块通天的巨石，被人从中挖开，嶙峋的怪石上刻着一行大字：风雷门。
门前有一男一女两位仙长，背负长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女子穿一身鹅黄劲装，束腰干净利落，头发并未盘起，而是扎成马尾潇洒地飘荡在身后。
她朝吕松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吕松心中一动，笑着回应，但没有挪动脚步。
这两位剑仙身边，已经有了两三位童子。
风雷门左边，是一块通天的巨碑。
石碑高不见顶，上面没有宗门名字。
一个穿着斗篷，戴着尖顶帽的女子倚靠在石碑上，看了吕松一眼，撇撇嘴，没有说话。
她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正是穿着红衣的童沫儿。
正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吕松笑着挥挥手，童沫儿也咧开嘴，笑着回应。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真好。
风雷门右边，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门，淡淡佛光萦绕，门后有一座古寺虚影，幽幽钟声传来，好不气派。
门上挂着一块破败牌匾，上面写着烂柯二字。
年轻俊秀的小和尚面目祥和，轻轻抚摸着身前少年男女的头顶。
一个个抚摸过去，十几位男女脸上，都洋溢起了笑容。
吕松和他对视一眼，旋即转过头去。
有点像济公，但不是他。
济公的面相要温和很多，眼中也没有如此复杂的情绪。
更加干净，澄澈。
一眼看去，不会让他心生敌意。
那和尚抬起头，脸上划过一抹犹豫之色，心中悸动了一下，复又凝视少年片刻，停止了手中动作，嘴中开始念念有词。
烂柯寺天演法，可窥探天机，算一切有生，一切来世。
果然，和那济公有关系。
等等。
蛇妖？
广济面露震惊之色。
最后一个是一个书生，坐在一方小小的书桌前，身后的大门显出黑白两色，门旁有院墙虚影，围住的大院内，仿佛有朗朗读书声传出。
吕松直皱眉头。
白鹿书院。
读书？
他最讨厌看书了。
但书生面前站着的少年少女更多，人头攒动，少说也有三十几人。
随后，吕松思虑片刻，迈开脚步，往风雷门的方向走去。
用剑，自己是剑灵根。
想必加入这个宗门，能修行更加顺遂。
更何况，他们都对我笑了。
男剑仙面目晴朗，微微点头。
“几百年难得一见啊？”
“师兄，我们捡到宝了。”
“是啊。”
女子展颜一笑，大踏步走上前来：“剑灵根，天灵根，满灵力。”
“快加入我风雷门！”
“你就是吕松？！”
“是，我？”
吕松刚准备走上前去，一个光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阻挡了他前进的脚步。
不知为何，言语之中带着敌意。
他抬头和光头和尚对视。
一股蛮横霸道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吕松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面上警惕之色更浓了几分。
“广济你干什么？”女子剑仙飞身而至，拦在广济身前，“这是我风雷门选中的弟子。”
“阿弥陀佛，杜若仙子莫要紧张，贫僧不是来截胡的。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这位小施主。”广济双手合十，朗声道，看也没看女子剑仙一眼，侧身看向吕松。
杜若放下高举的右手，放弃了摸出身后剑柄的动作。
广济参加了问仙大会。
排名，前十！
若是广济真要截胡，即便自己和师兄合力，也打不过他。
但，广济既然说得这么体面，也展现出了应有的诚意……
“广济师兄请便。”杜若脸色温和了几分，看了吕松一眼，让出身位。
然而这一退，就是一辈子的心魔。
“你身上有妖气，你是不是与妖为伍？”
“妖气很浓，你饲养妖物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这灵根，莫不是假的？”
“你竟然，勾结妖物，为祸寻仙大会？！”
“好你个天灵根，原来是假的。”
广济一把抓住吕松的手，劈头盖脸说了一顿。
吕松一句都没听清，身形便倒飞而走，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整个人腾空而起。
“吕松！？”
杜若惊呼，面色大怖……
她看得清清楚楚，广济一掌拍在了吕松的心口。
这一掌之力，莫说是吕松，就连自己恐怕也扛不住。
“广济师兄，你为何……”
“你没听到吗？此人勾结妖物，乃是妖族的奸细。”
“你？！”
杜若气结。
剑灵根，天灵根的天才。
要是被妖族收买，不早就被妖族带走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杜若眼含泪水，双颊已经一片赤红。
可这一掌之下，这世上能将吕松救回来的人，不超过双手之数。
一股无形的愤怒找不到出口，无从爆发。
她握紧双拳，转身离去。
痛。
一掌之下，吕松五脏六腑似乎全部错移了位置。
一阵翻江倒海，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鲜血混合着痛楚，他四肢无力垂下，浑身骨骼碎裂，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眼前蓦然一片漆黑。
“我，怎么了？”
“为何？要杀我？”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幼时在母亲关怀下长大，看着爹挑灯夜读，须发尽白。
长大一些后父亲杳无音讯，娘亲夜夜以泪洗面，独自出走，随后没了人影。
听说爹爹在京城做了高官。
不要他了。
还害死了娘亲。
“我，我要娘亲，我要爹爹。”
那一日，吕松抱头痛哭。
一只小黑猫叼着一本拳谱，来到门前，他日日勤勉练功，早出晚归捕蛇种田，勉强和奶奶相依为命。
又遇到济公……遇到另一个和尚。
一切过往如同慢动作回放，最后定格在广济脸上。
和尚表情平淡，手掌仿佛轻若无力般，覆盖在他心口。
“这是你踏足问仙，所要学的第一课。”
广济脸色漠然，身形骤然消失。
一掌既出，无须再补。
这是吕松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气息已淡如游丝，像牵连着风筝的丝线。
滔天愤怒的种子，在心中增长。
“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想找到我爹，问他为什么要离我而去。”
“仅此而已！？”
“砰！”
漫长的回忆终于结束。
少年身影倒飞出去，穿过大门。
狠狠砸在地上，砸出一个人形的大坑，激荡一地尘土。
道童看了一眼，心中猛跳。
这少年，得罪谁了？
见到第一个人倒飞而出，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怎么有人飞出来了？”
“好像是被扔出来的？”
“不，我看到他身上的血了？”
“这个人，好像是吕松。”
“吕松？！”
老妇人密切关心着寻仙楼门前发生的一切，看到自己的孙儿浑身浴血，一声急呼，直接晕了过去，摔倒在地上。
“啊？！”
“有人晕倒了。”
“郎中，郎中，有郎中吗？”
“有人晕倒了？”
围观群众大喊道！
“喵？！”
许平正抱着小黑往人群中心挤去，突然听到怀中猫咪一声惊叫。
（小松出事了？！）
旋即一道黑影便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许平紧随其后，用力挤开人群。
“干嘛啊？”
“用这么大力？”
“赶着去投胎啊？”
“你谁啊？还想求仙？”
一时所到之处，怨声载道。
小黑在老妇人身前停下，小爪子轻轻搭在妇人脖颈，见有脉象，才将目光投向了场中的吕松。
“喵？！”
（小松！？！）
小黑猫浑身毛发竖起，尖叫一声。
身旁众人吓得连连后退。
“这谁家的猫？”
“性子好野？！”
“你注意到它动作没，好像通人性了一样。”
“小松？”
许平姗姗来迟，看着躺在场中的身影，脸上亦是没有了任何表情控制。
谁动手？
怎么会死？
小松那么可爱的孩子……
他一步踏过封锁圈，两步迈到吕松身前。
看少年浑身浴血，动也不动的模样。
他心脏竟猛跳不止。
吕松，真死了？
“阿弥陀佛。”
圆同紧随其后。
“这伤势，浑身经脉尽断，五脏六腑移位，气血两失。”
“恐怕，是死了。”
老和尚哀叹一声，面露难色。
“搜魂，看他魂魄还在不在？！”
人死是大睡。
但魂魄离体需要一个过程。
如同人入睡，需要魂魄逐渐安宁下来。
只要魂魄不离体，还有一线生机。
“这里人，这么多？恐怕。”
“恐怕什么？人命关天，他若有残魂留体，我恐怕还能救他。”
“阿弥陀佛。佛子至善。”
圆同手掌张开，覆盖在吕松面门之上。
淡蓝色的魂力逸散开来。
道童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人，妖。
和尚，女子。
嗯，不止一种奇怪的地方。
搜魂之术，邪道法门。
虽然，但是。
哪个宗门没有几个压箱底的邪道法术？
虽为禁术，但必要时，也可使用。
他半闭着眼睛，默许了此事。
人命关天。
“阿弥陀佛，吕松施主福大命大，魂魄还未散去。”圆同双手合十，“不过生机离体，失血过多，恐怕再也撑不过至多半柱香时间。”
圆同长出一口气。
“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秃驴，关键时候还要说废话，你能联系上圆海吗？把他叫过来救人。”许平忍不住喊了出来，“他妈的，对一个小孩子下死手，寻仙楼寻个屁仙，简直是他妈的疯子。”
祸不及孩童。
仙家灭门，也会为敌对门派留下生息的种子。
年纪太小的，不会遭毒手。
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圆海，此时我也叫他不来。”
“佛子，不可轻易挪动。此时他生魂不稳，若再惊动，恐怕会加剧伤势。”
圆同见许平欲抱起吕松，连忙说道。
“真是个狗疯子，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非杀了他不可！”
自己逃出城外，遇到的第一户人家就是吕松她们奶孙俩。
一家人安贫乐道，小松积极向上，待人和善。
怎么会，遭此毒手?
许平脸色已经通红一片，丝毫没有注意到，小青蜷缩在露萧身边，浑身写着抗拒二字，嘴中还喃喃有词。
他闻到了那个和尚的。
是广济，是那个和尚。
“和尚，是那和尚。”小青小声说道。
“和尚，是那个和尚？！”
看到场中两人的身影，露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急切，却又迈不过那道圈子，只得大喊道。
“和尚，是那个和尚！？”
“那个和尚？！”圆同疑惑不解。
“是广济！”
许平脸上厉色一闪而逝，手放在乾坤袋上。
“圆海不在，不能再等了。”
“只能看看我的仙草，能不能救活他了。”
仙草药性刚猛。
许平不知道吕松的身体，到底能不能扛得住。
但圆海不在此地，还在广开宾天大宴。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