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貌是普通屋舍内里却奢华无道的宅院中,幽静小径上立着身形修长轩昂的男子,双肩挺拔,影子在地上拉长。
往前多走几步才发现那不是影子。
而是黑衣暗卫。
“同进同出……已死……时疫……”
高坎静候暗卫离开,才走上前,边说边借着月光悄悄打量宁宴的脸色:“奴才无能,没能探听到粮食的确切位置,只抓到几个让他们入狱的小证据。”
也是昨天他才偶然得知。
娘娘居然在丹阳县。
那瞬间高坎如同吃了十只苍蝇,心情可谓极其复杂,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主子没发话,他这个做奴才的就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
装归装。
不能真什么都不知道。
不查还好,一查高坎险些当场投湖自尽,娘娘装作花娘就算了还天天和云崖恩爱悱恻,那可是从前和皇上都没有过的。高坎这两天生怕皇上一个冲动就提剑去杀人,结果并没有。
皇上专心理着玉城这群地头蛇。
“可疑的地方是哪几个?”宁宴语气平静,脸色却是极寒,他知就是再圣明的皇帝也杜绝不了贪官污吏,毕竟天高皇帝远,却没想到这群人胆子居然如此之大。
五百万两白银。
硬生生只剩十万两。
再经过衙役们的手刮去一层油水,百姓们还能拿到什么,靠几个铜板去过冬吗!?
还有那些米。
烂陈不说,竟然为了让百姓去买米,丧心病狂的往里面掺了挑也挑不出来的砂石。这种粮食吃下去要么闹肚子,要么不吃饿死。
这就是他的好臣下们!
仗着天高皇帝远,把自己过成了土皇帝。
还将罪责尽数推给他。
宁宴想起那些饿得干瘦的小孩,以及皱巴巴只剩一层皮的老人,心口都在疼,冷冷道:“今晚直接带人将几个全部搜查,边境出现了时疫,必须在消息传过来前让他们家里有粮有钱。”
这样百姓才不会惊恐。
高坎略微迟疑,他们这次微服私访,带的人不算多。
身份暴露没什么,反正他用的是吉祥的身份,打草惊蛇让主簿把粮食藏得更严实就糟了。
“玉城周围那么多草寇,你不会去利用利用?”宁宴看了眼被乌云遮盖的月光,平静声线里藏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杀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们能动用的钱,可不是这一个区区玉城能比的。
“是奴才愚钝,没能想到将恶徒变为利刃。”高坎由心道,“奴才这就去办。”
主簿在玉城当了二十几年霸王,倚仗的就是玉城的所以重要官职几乎都是他的族人,慢慢又将许多铺子田产收下。
再后来胃口大了。
无意中吞了一次朝廷银两,得了甜头就再也停不下来。
主簿也是个聪明的,先拉拢商人,碰到调下来的硬茬县令就带着众人一起排挤,让县令苦不堪言,最后再用无法拒绝的诱惑让他与他们同流合污。
“老爷~”被推开的美妾娇呼一声。
以为他要走:“别走嘛,桃红新学了样有意思的。”
主簿没理会,不知怎的他今天心里不安得很,起身穿衣走到大儿子房外,无视里面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出来。”
大儿子出来得很快,眼里还有些不满。
“你去看看粮食。”
“爹,几十个人守着你怕什么。三更半夜的,你这不是让人起疑吗。”
主簿瞪眼:“让你去就去!”
大儿子心里直道晦气,嘴上却半个字都不敢反驳。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床上的翩翩,拿着衣裳匆匆往外走。
藏粮食的地方不远。
而且很特殊。
“公子,您怎么来了?”老鸨扭着肥硕的腰,知道这才是真正东家,“可是翩翩让你不满意了?奴家再喊一批出来给你挑?”
大儿子刚要点头。
突然回味起老鸨刚才看到自己那闪躲的眼神,心惊肉跳,故作淡定:“今天我是来给翩翩送赎身钱的,富贵,把钱给了。”
大儿子说着要退出青楼。
却不知何时门已经关上,两把吃过血的刀悄然无声颊到他脖子上:“大少爷,老实交代剩下的粮食藏哪儿了,别让我们不好办事。”
大儿子听出这是盘踞在玉城外最大一窝土匪里大当家的声音。
登时震怒。
同时大惊。
这林黑子和他们往日无冤今日无仇,要说起来他们联手抢过上方城府送来的东西,还是一丘之貉。突然对他出手,肯定是得了更大好处。
能让林黑子冒着被官府围剿的风险来抓他,莫非是他笃定他们家再也无法嚣张还是打算拿完钱就逃离玉城……大儿子心头因为不安开始发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黑子笑得嘲讽:“再不听话,老子就砍了你的狗头!”
他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土匪。
林黑子杀鸡儆猴,把富贵给砍了,富贵连求饶都没来得及就脑袋和身子分家,脑袋咕噜咕噜滚到主子脚边,瞪大的眼睛死不瞑目,极其骇人。
大儿子为保命,颤栗的吼:“我说!”
“但我只知道两处。”
主簿为人谨慎,即便是寄予厚望的大儿子,也只知道两处藏粮食的地方。
他子嗣多。
大儿子甚至不知道其余地方,是哪几个兄弟知道。
狡兔三窟就是如此。
主簿迟迟没等到大儿子回来,知道出了问题,当机立断:“去把所有少爷小姐都给我喊到大堂。”
大半夜被喊起来,他们并无不满。
能让父亲在半夜将他们喊来,且叮嘱女眷不得多簪饰浪费时间,必然不是小事,再看主簿沉重的脸色,个个都有些惶恐。
“都带着各自银票和田产铺子立刻离开玉城!”主簿道,“立刻走,走得越远越好!别带下人,两两一路,不准惊扰任何人,半月……不,半年内没事再回来!”
众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纷纷回屋子里把父亲昔日分给他们的财产装进包袱,玉器什么都没装,全装了金银饰品和银票铺子等轻的东西。
见主簿没动弹。
“爹,那你呢?”
主簿看着儿女们:“我留下来为你们断后,快走吧。”
至于那些哭哭啼啼的妾室,主簿便没了耐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哄他给钱时嘴甜,自然也该陪他一起死。
有欲偷跑出去的。
“打死吧。”主簿无情看了眼被架着的小桃红,在桃红的哀求眼神下,随意走向另外美妾房里。
……
谢漾将熬好的药倒出来,递给胖员外:“再试试这碗汤药。”
地上堆了上千袋子。
里面都是药材。
在此之前,胖员外等人已经喝过五碗。这碗是在有了疗效的第五碗药方上改良,熬出来的一碗,胖员外喝下去,腹部的拉扯感慢慢消失。
他感激:“大夫,有用,这碗有用!”
历经一夜,哪怕有烟罗救治,时疫也带走几十条人命。
谢漾松了口气。
有用就好。
她对等在外面的大夫念出方子:“将参换成白芥子,大人一两,幼儿五钱。”
“红昭,你把这药方抄一份送给丹阳县。”
红昭看了眼熬了一夜,滴水未进还打算继续的谢漾,心疼得不行。因为接触时疫百姓,小姐连吃东西都不敢。
阿诗勒隼吃完县令讨好送过来的馄饨。
凝视着低头继续配药,时不时用银针扎畜牲的谢漾,她很认真,仿佛不知疲惫,眼睑之下青晕添在白皙面颊,如同琉璃青砖无意跌落雪间,别有一番韵味。
云崖同样一夜没睡。
这场时疫既然是冲云夏而来,就不可能只在这个县,果然,其余市城都开始了时疫,幸好有谢漾的药方,暂时能稳住,不至于大面积病重死亡。
谢漾刚睡醒,就察觉到一道阴影笼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