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怜这个词其实是不存在的,即使是相同的遭遇、相同的疾病,人们也会认为对面那个人和自己不同。
比如霍然和林小多在一起,林小多觉得头都抬不起来是最可怜的,霍然却觉得白痴更可悲。又比如霍然和云朵,少年不知道女孩怎么想的,但至少云朵肯定不会承认自己落到了和霍然一样的境地。
霍然也这么认为,他觉得云朵其实比自己更惨些,至少他爹霍大年不是个囚犯。
那天后两个人又断了联系。霍然一直记得这个浪漫迷人的夜晚,他们从荒郊野外折返回去,顶着凛冽的北风,看着成群的野狗怪叫着窜过眼前。霍然很想和女孩聊几句,可刚一张口,一股冷风吹进喉咙阻断了他的话语。等到进城后,霍然再一转头,发现云朵已经消失了。
这一切用文字叙述出来,显得既不浪漫更不迷人,可是霍然并不这样想。他觉得自己和少女又走近了一步。他们彼此间又有了一份独属的秘密,多年前是被关押的爹,现在是刚去世的娘。
剧情总有起伏,这之后霍然没敢去找云朵,他熟悉少女的脾气,既然让他滚,那么就消停一阵子吧,这有助于恢复彼此的元气。
到了来年春天,云朵突然出现,来若霜丹青馆找霍然。
“我要去看我爹。”少女停顿了一下说,“陪我去吗?”
霍然压住心头的狂喜接话:“不是说就要放出来了吗?”
“他在里面也在赌,不知道又搞了什么事情,还得待一年。”云朵略显沮丧地说,“这次是真的去探监,能见到人。”
“要给你爹带什么东西吗?”
“不用。”云朵段然回应,“他要的东西我全都没有。”
他们约好了三天后碰头。到了那一天,云朵坐着赤眼蛮牛车来到丹青馆门口,这次遇到了霍大年,老帅哥依稀有点记得,几年前自己曾经给女孩画过一张像。他的儿子总共就带一个女孩回来过,难怪他能有印象。
那天很巧,最近修炼极为勤奋的林小多正好来丹青馆玩,自从学会做机关脖子的手艺后,林小多基本是不出门的,天知道他此时怎么会出现。
林小多看到云朵,眼睛顿然放光,扔下了手里的东西直奔少女过来。霍然赶紧迎上前,拉住他说:“我们要出去,你自己玩。”
但林小多已经无心和他说话,他微笑着抿着嘴巴站在了云朵身边,熟练的仿佛演练过一样。天哪!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家伙以前看见女孩子都是张着嘴的,现在居然学会抿嘴了!
霍然跳上云朵坐的蛮牛车想赶紧开溜,但白痴变精后真不是那么好糊弄,眼尖手快嗅觉灵敏,林小多紧跟着蹿上了蛮牛车的后架,并且兴奋地向云朵打着各种各样的手势,看起来林小多一紧张就说不出话的毛病还在。
“下去!”霍然用力推了一把。林小多装死狗闭上了眼睛。
云朵捂着肚子,笑着说:“带上他吧,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装死狗的白痴突然睁开眼睛说:“林小多。”
春天出门总是那么让人愉快,特别是旁边还有一位美女。
一路上,林小多嘴里不时发出一些古怪的声音,云朵好奇地问霍然:“他在干吗?”
“唱歌。”回答的时候霍然都替林小多害臊。
“这也叫唱歌?”少女又开始捂着嘴“咯咯”地笑。
“反正他就是这么唱的。”看到少女的笑容,霍然觉得阳光更明媚了些。
快到曾经来过的那座桥时,霍然问云朵:“我和你一起进去吗?”
“不行。”
“我就是想去看看内监里是什么样的。”少年辩解道。
“你是想见我爹吧。”云朵对少年的小心思嗤之以鼻。
这时林小多捅了捅少年,又指了指远处,霍然知道他的意思,赶紧转移话题回答:“这是宗门内监。我们是去探监,看云朵的爹。”
林小多点点头,一点没露出惊讶的神色。霍然想起林小多八岁以前天天念叨的那句话:“杀死你”,暗叹从小锻炼出来的心里素质就是不一样,真过硬。
林小多对着霍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脖子。”
云朵听不懂意思,眨了眨眼看向霍然的脖子。
霍然脸色窘羞的一拍脑门,汗都快出来了,连忙向云朵解释:“他说的不是我,他是让我给你介绍他。林小多现在已经是机关师傅了,他每天都在家里做机关,专业做脖子,各类脖子。有人上门来收购,一个脖子一百灵石,十个就是一千灵石。他现在赚的比我爹还多,不对,他现在赚的比我爹和他爹加起来都多。”
“你是在讽刺他吗?”云朵说。
“这都是真的。”
“你是不是在背地也说我的坏话”过了一会儿云朵对霍然说。
“没有,这绝对没有。”
云朵摇摇头,看她的样子是不相信少年的话。
霍然气急败坏的看向林小多,心中暗骂都是你这个白痴要出风头。
今天这里和往日不一样,乱哄哄的。桥上站了好几个修士,他们趴在桥栏杆上向河中探望,河岸上站着大批宗门的执事。一问才知道,今天有犯人越狱了,宗门执事在后面追,无路可去的囚犯跳进了河里,企图泅水而逃。
“结果挨了几飞剑后沉下去啦。”桥上看热闹的修士说。
云朵走过去问了一下,被告知今日探视一律取消。
女孩懊恼地说:“真倒霉,白跑一趟。”
霍然摸着下巴说:“会不会是你爹?”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个耳光,嘴太贱了,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少年不敢看别处,眼睛盯着鞋面,云朵板着脸对他说:“我爹没这本事也没这胆子,他只不过是个赌棍。”
云朵是一个很敏感很容易被得罪的人,多年来霍然小心谨慎地和她说话,仍不免冒犯她,今天怎么能犯如此大的错误。霍然想向少女道歉,才露出一点内疚的眼色,云朵就很敏感地翻了个白眼,压根不理他了。
那艘神秘的乌篷小船此时出现了,歪头的捞尸人站在船头,手执带钩的竹篙,有气无力地东戳一下,西戳一下。
林小多太不识相,拽着霍然的衣袖,对着小船指指点点,意思是让他下去拜师。云朵补了一刀说:“这不就是你要找的师傅吗?”
霍然很无奈地说:“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云朵不再说话,趴在桥栏杆上,定神向河中凝视。
霍然说:“走吧,别看了。”
女孩不理他,像是要知道最终的答案。
天色有点暗了,夕阳又一次落在河流的上方,照得四周金灿灿的。在黄昏傍晚交替的过程中,女孩一直没有说话。
忽然听到一声吆喝,歪头老人双手快速交替从水中拔出竹篙,一具尸体就此漂上水面。围观的人发出“轰”的一声低喊,集体为老头叫好。
一直到尸体被捞上岸,看清了大致样貌,云朵舒了口气才再次说话:“我们走吧。”跟着又嘟哝了一句:“真恶心,晚上会做噩梦。”
霍然赶紧卖殷勤:“早就让你回去嘛。”
云朵转过头恶声恶气地回应他:“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