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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国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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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疗旧疾绿珠吞糙米,开夜宴落凤咽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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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容宁回宫之后,慧妃同皇后的梦魇心悸之症,连吃了几日药倒也是好了大半,容宁乘轿辇回宫,落轿之时,一众人等皆在外头迎接,只掀开壮锦湘绣的杏黄色青鸾布帘子,小翠扶着容宁缓缓走下,只见容宁身着一身偏黄色暖缎朝服,上绣着文金龙六,间以五色云,福寿文彩惟宜;下幅八宝立水,领前后正龙各一,左右及交襟处行龙各一,袖相接处行龙各二,左右开裾,头戴六凤朝冠,以东珠点缀,金约领事诸物一并俱全,胸间悬着一百零八颗三盘密珀朝珠,身披石青色片金缘,以立龙为绣衣图案朝褂。领后垂明黄绦,饰以珠宝。 见容宁胸悬翠宝,头戴金玉,满身金贵,奢华无比,一时间恍若神仙妃子,宝相庄严妙华无双,观之非人间池中之物,察之非天地造化之象,与众人相观之,高低立见。 一众人等或有清丽雅致,姝丽姿容,皆无人可敌,慈禧与之相较只多三分老成阴鸷,少两分心胸坦荡。 丽皇贵妃,祺妃,吉嫔三个也一并前来,慈禧下了轿忙扶住丽皇贵妃的腕子笑道:“丽姐姐这正是倒春寒的日子,快回屋子里去,若是吹了风便又是难受了。” 丽皇贵妃往日里就温声细语,如今开春身子倒是也好受一些,更是平易近人只堪堪笑道:“你出宫归来我自然是要来迎你的,怎有不来的道理,只我这身子不定那日就受不住先走一步,自然不能少了来。”【时间如流,匆匆不回头,须珍须惜】 慈安忙笑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怎的如此悲观起来,咱们好生调养身子,外头风大咱们也回去罢。” 一众人等送丽皇贵妃,祺妃,吉妃回寿康宫,又一并免了容宁几人的参拜,只嘱咐容宁几人要去探望皇后,容宁几人一并应下,便去容宁的启祥宫小坐。 只容宁还未曾脱朝褂,行走宫中又赐了轿辇,先行一步,只坐在辇上威风凛凛,有气吞山河之气,傲睨万物之势,身着不逾矩而气凌人,无不让人信服。 众人艳羡之姿,已然隔空而出,却又心悦诚服,无不敬佩,只容宁同小翠回宫更衣,只见小连子等人一众叩拜,容宁只淡淡笑了一声笑道:“今个儿是元宵佳节十五的团圆日子,晚上也是要开宴吃团圆饭的,只一会儿诸位姐妹前来,你们且好生照看便是了。” 一众人等也忙各自去了,容宁进了屋子里,见屋内一尘不染的,一切摆设一切如旧,容宁只忙卸了冠,重新梳了头,换了衣,正巧外头诸位嫔妃进门,容宁只让涵姨出去迎客,容宁又改了妆方才出来。 容宁坐在主位上笑道:“慧妃姐姐梦魇不寐之症可曾好些了?若是不曾我且再让宋子华给姐姐换一副汤药来?” 众人见容宁越女新妆出镜心,更是姿容绝艳,一骑绝尘,慧妃抿了一口茶笑道:“亏得宋子华医术高明,两碗汤药下去倒是见好,只皇后娘娘这两日还缠绵病榻呢······” 曦月轻蔑冷笑道:“自然是了,这不到半年里就手里血腥肮脏的沾了几条人命,偏又没那个胆量,这自然也得是活该了。” 珣嫔只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活,天作孽,犹可脱,天地都是报应不爽的,她这般作恶作孽,白白断送了人的性命,又能怪了谁呢?只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日后抱薪救火,引火自身那才好呢!” 众人在此戏谑了皇后一顿,只瞧了预备的饭食,一行人便起身往皇后的储秀宫去了,待进了储秀宫,只见闲杂人等偷懒打盹的数不尽数,众人瞧了倒是同启祥宫治下严明之措高下立见。 慧妃巴不得趁着时候作践皇后一番,如今更要搅的人不能清净才好,只骂道:“这大正月十五的,这花灯烛火也不点,门庭院落也不知打扫,都在这儿睡觉打盹,这不是因皇后娘娘体虚,反倒是纵着你们了?” 一众人等见了有人来由不得立马认罪起来,只容宁打圆场道:“慧妃姐姐不必生气恼火,如今是十五团圆的日子,不如开恩一面饶了他们,只你们也需谨记,昨日白梅之烈祸,还是劝你们一句凄厉诡谲之声犹言在耳,久难消散,也需得长记性。各自下去散了吧!” 一众人等作鸟兽飞灰散,只剩下外头几个丫头,慧妃正要进去,只容宁笑道:“姐姐且慢,皇后娘娘体虚难寐,好容易趁着阳盛方才小憩眯上一会儿,咱们也不便打扰,倒不如遣人先去通传一番省得搅了皇后娘娘清梦!” 慧妃虽有不忿之气,只倒是听劝也忙要退出来,众人也大抵是这个意思,只也在外头等人通传,珣嫔倒是笑道:“皇后娘娘位正中宫,自不惧邪乱奸佞,以身之正气,化邪祟重灵,既如此又何惧?” 曦月也难得答道:“两宫并未曾下折子,交由姐姐们协理,想必皇后娘娘正批书,咱们直接进了倒也是无妨的。” 皇后这两日缠绵病榻,今个儿一早看见自己的朝服摆在一侧,顿觉思绪翻涌,经脉逆行,心血上涌,昨夜梦魇血腥之事,尚未断绝,凄厉惨叫之声犹言在耳,今日又见朝服衣冠奢华明艳之色,闻薄卤依仗浩荡无穷之声,更觉心焦内焚,一时间急火攻心,更觉浑身疲软,瘫在床榻之上不愿起身,即便是婉妃,璷妃等人前来照看,也无力照看对应。 又听见慧妃这刁钻尖细嗓音,比天上的家雀儿都烦人,如今更得了一时间倒是将困意全无,又听了珣嫔这句话只也通传几人进来。 一众人等行礼问安之后,落座于皇后床前只强忍怒病体,硬撑着笑道:“诸位姐妹不必多礼,不知瑜嫔妹妹今日天坛祭祀可曾一切顺遂。” 容宁只宛然一笑道:“回皇后娘娘话,托皇后娘娘的福儿,一切顺遂,只不知皇后娘娘身子如何?” 皇后见容宁还算守礼只也不好问责刁难,即便心想,瑜嫔做事滴水不漏,更无把柄可言,只堆笑道:“劳妹妹挂念,如今每每想来深感自责,愧于中宫之职,如今更是夙夜祷告,以求责罚,如今这番一切倒是咎由自取罢了。”【成人世界之下,嗔痴贪欲皆不能抒以自发,当真怪哉!】 容宁只轻拍阿鲁特氏的手笑道:“皇后娘娘何必自责?您也是受小人挑唆,怪不得您,只如今小人已灭,您还得看顾自己身子才是。” 慧妃冷笑一声道:“皇后娘娘不必忧心,太医想必都是一样的药,嫔妾倒是先好了,只因我阿玛有个偏方叫糙米薏仁粥,我我往日里是喝两个海碗大的,夜里便轻好些,倒是安神定性的药。” 容宁一听便觉有些胡诌的方子,只也不知晓,只也不能牵累宋子华,只也忙帮着打圆场道:“这到底心病还得心药医,我让御膳房给皇后娘娘备上,都说是药补不如食补,想必大抵也是这样的。” 容宁言罢便又问道:“我们刚进来瞧外头人都瞌睡,想必也是不曾休息好的,嫔妾几个先告退了。” 皇后点了点头只谢了两句,一众人又客套推脱两句便回启祥宫用午膳去了。 皇后待一众人都走了去,方让侍女将自己扶起来,靠着金丝软枕上,也不再掩饰心中愤懑之色,只长叹一声无奈道:“我也得快好些,如今是瑜嫔越俎代庖去了正月天地合祭,不然本宫这中宫之责便要让瑜嫔架空了去,日后满宫里都是她的天下,本宫就步了明宪宗吴废后的老路了。” 下头宫女只弱弱问了一句道:“娘娘,瑜嫔娘娘的糙米薏仁汤可还要常备着?” 皇后听完更是怒火中烧,只骂道:“混账东西,你既这么惦记着这汤便赏给你喝,去同膳房说让她给她们都送去,就说是本宫记挂惦念她们。” 说罢又卧在榻上,趁着阳盛阴衰便沉沉睡去,生怕耽误了时辰,夜里又几度折腾。 一众人等往启祥宫溜达,一众人说说笑笑好不快乐,只慧妃自以为得了意笑道:“这糙米薏仁汤最是刺嗓子的粥,也不知这矜贵娇弱的皇后娘娘受不受得了?” 容宁只笑道:“慧妃姐姐此计差错,前些时日姐姐也梦魇心悸,如今皇后为了博个宽以待下的美名,自然是要多预备几份给大家伙分下去的,这不是机关算计太聪明,反算了自己吗?” 慧妃一听很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一时间思虑不全反倒是害了自己和大家,只忙作揖,众人倒也是大方,珣嫔笑道:“这年岁有的吃不饿死已然是好事儿了,只慧妃姐姐娇生惯养的没见过流民之苦,或有偏远饥荒之地,早已是饿殍遍野了,我昔日里吃棒子面窝头倒也是美味,那才是真剌嗓子的东西。” 慧妃便问容宁,小翠笑答道:“慧妃娘娘多虑了,我们主儿往日里又不专吃肥鸡大鸭子的,就是御膳一百零八个,我们主儿也只吃不上几口,往日里就换着花样的喝粥,什么白米粥,绿豆粥,棒渣粥,小米粥喝了这么些年都不嫌腻。” 曦月眼中全是心疼道:“姐姐素日里比我吃的还少,倒是比我这吃斋念佛的吃的还素净。” 容宁只笑笑说道:“只我觉得这鱼虾河蟹,家畜生禽,虽食人间草木烟火而长之,总脱不开这腥膻气味,不论煮,蒸,炖,焖,炸,煎,溜,爆,烤,熏都避不过腥膻之味,我又不吃斋念佛的,自不必日日恪守戒律清规,偶尔也吃上两口倒是了。”【不必主观推测,本人饮食习惯】 容宁这饮食习惯倒是怪,只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不过多赘述,一众人不一会儿便回了启祥宫。 只青棱一时间犯了难,一众人等虽在此留饭,只沏茶倒水的差事反倒是不好筹备了,上到杯子选取,下到茶叶选择都是难处,珣嫔往日里不注重肠胃,慧妃最注重排场,必要是两三回就倒的。瑨贵人爱喝金丝皇菊,容宁倒是不挑,只不爱常换的。 青棱瞧见架子上琳琅满目的累世珍奇,具是各省督抚一并进贡来的,即便是年节打赏送礼,也还是喝不完。边上的茶杯子瓷器更是数不胜数,好些个还是稀世孤品。 梦瑶浅浅过来笑道:“青棱姐姐怎的还不曾将茶送上去?别叫主儿他们等急了才是。” 青棱见了梦瑶倒像是见了救星似的笑道:“妹妹快来挑挑,如今人一多反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梦遥瞧了瞧笑道:“姐姐不必忧心,瑨贵人平素里最爱喝菊花茶【菊花茶寒凉,方能清热解毒,祛风散热,给予曦月只奈何药石无用,深入髓骨】只得用金丝皇菊方能相配【出身寒微,欲立枝头,站群山之巅,只恐一时失足成】咱们主儿爱喝酽茶,虽不挑但又愿一气儿喝到头,不常换的,铁观音七泡尚有余香,自然最合适相配的,大红袍色泽乌亮,汤色金黄,香气纯正、滋味厚重,又有止渴生津,健脾暖胃的功效,倒是适合主儿。珣嫔娘整日里饮食不节制规律,自然肠胃不协,冬日里又是寒气袭人,阳气渐弱,红茶甘温,可温中祛寒,能消食开胃,正山小种正好,慧妃娘娘重铺排,倒不如将信阳毛尖沏上,倾荡磊落,细圆光直,香高味浓最配慧妃娘娘。” 青棱只笑道:“妹妹倒是心明眼亮的,不比我瞧了半晌也做不出个决断来,只我记下来,日后也好用。只情志治病,需得养心养神,肾主藏精,为先天之本,惊恐皆能导致肾气受损,精泄不固。冬月闭藏之时,应注意固密心志,保养精神,勿使情志过极,以免扰阳,也不可郁郁寡欢,损耗心阳。要学会把握自己的心态,做到景随心至,境由心生。只珣嫔娘娘倒不必担心,只咱们主儿惯是忧思忧虑的,方才担心。” 梦遥笑道:“青棱妹妹几时精通了医术?”青棱笑答道:“上次晾晒乌梅的时候,托宋子华要了本《黄帝内经》集注来,也背了几句,也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用上罢了。” 梦遥见青棱要点茶,行茶艺之道只也忙回避开来,青棱静心凝神,白鹤沐浴,乌龙入宫,壶高冲,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鉴尝汤色几乎是一气呵成。 行罢又品啜甘霖,乘热细缀,先闻其香,后尝其味,边啜边闻,浅斟细饮。饮量虽不多,但能齿颊留香,喉底回甘,心旷神怡,别有情趣。 有待了片刻方给众人呈递上来,方又去将御膳房的糕点摆盘,用汝窑的冰裂素纹的瓷盘子,上摆着海棠酥,云片糕,荷花酥,定胜糕,玫瑰酥等物。 倒是错落有致,意趣盎然,只端着漆器玄鸟凤纹的盘子,上正殿给一众人等送了过去,珣嫔笑道:“姐姐这儿的点心,倒是比膳房里更好吃些,不比外头人拿油哈拉味儿的东西糊弄。” 容宁笑道:“青棱去将厨房里剩下的点心,去拿油纸给珣嫔妹妹包上去,妹妹只晚上少吃些才好,别日久积食。”说罢又叮嘱红雨道:“积食需得消食调补,糖炒山楂倒是好法子,回去不如也试试。” 妍涵坐在一侧笑道:“红雨你同我来,我教你些摁捏法子,若是辅助上倒是更好。”珣嫔忙笑道:“红雨别愣着,快同莎姨前去,我这下子又能多吃些了,省得撑得难受。” 一众人皆都笑了一回,众人皆喝了茶,慧妃由不得眉头舒展,喜笑颜开,仿佛皇后处的积郁之气一并散了去,只笑道:“我也算是沾了光,才喝得到这般好的茶,虽说这龙井香郁甘美,又是贡茶只到底喝贯了腻了,如今喝了顿觉清明神目,静气凝神倒是将烦恼全抛了,我原是不解妹妹常在阁上听雨品茗,如今想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只宫中争斗无休无止,即便是生了倦怠世俗之心,到底也不能鸥鸟忘机,归于山林与霜鹤秋华为伴。” 珣嫔拿慧妃一下子被怼了无语,只也默默喝了茶,一时间连着三杯下肚,脸上仍旧有些羞愧肿胀之色,青棱便要下去换茶。 下头嬷嬷宫女,太监已然开了小菜正往紫檀木雕芙蓉含章的桌上摆,御膳房里的餐食也往进送来,大大小小百十道菜品,皆是珍馐美味,上好佳肴,只四碗糙米薏仁粥赫然摆在桌前,一时间便燃了火药,只慧妃一听便将满腔吃瘪怒焰,顷刻发泄出来厉声质问道:“怎么着?你是哪个没名没姓,没头没脸的丫头倒是在这儿当铁杵子了不成?” 珣嫔见了储秀宫的人救厌烦,如今更是有了耳报神在这儿杵着当狗腿子,自也没好气怼道:“这铁杵子还得扔到瓷炉子里热了粘上了,前几个儿日子还巴巴上我宫里蹭着不走呢,今个儿又来姐姐这启祥宫里来了,后个儿再去慧妃姐姐的永寿宫,大后个儿就往钟粹,长春,寿康跑,日后就送到养心殿去了。” 那丫头正要回嘴,只被曦月起身扇了两个耳光道:“站边儿上去,你也是站没站相的,说了两句就往我身边蹭,我是身份你是什么地位,是内务府的包衣奴才,你也忒欺负人了,我纵是个贵人位分也由不得你蹬鼻子上脸,嚣张跋扈到我头上,如今还来攀扯的我衣裳,倒像是·····”曦月忍住了两句粗话,一时之间只也怒不可遏的坐下。 容宁忙安抚两声道:“几位姐妹稍安勿躁,咱们心中有气也不能任凭糟践了不相干的人,只听这丫头如何回才是。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二等丫头香巧?” 那丫头捂着脸只跪下痛哭流涕的忙回道:“瑜嫔娘娘好眼力,正是奴婢,回几位主子的话,奴婢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皇后娘娘说是诸位主子····阴···盛阳··衰···” 听得容宁也觉厌烦,强装耐心尬笑道:“皇后娘娘才学渊博,其中或有晦涩难懂,咬文嚼字之处亦不必赘述复数,你只挑些你听得懂的话才是了。” 那丫头里外里非要矫情半天,一句天上,一句地下的倒是让众人觉得令人发笑起来,云里雾里,云山雾绕的总归是要让众人将汤喝下,自己方能走。 容宁只笑道:“原是为的这个事儿,如今你在这儿瞧着,我们若是耗着只恐你不好交差,只这粥是刚滚过正热的,我们一时之间倒是下不去嘴,也不能帮你交差烫了我们,你只上下头领了饭食,在这儿吃了便是,待这粥凉了你验看完了,自然送去。” 说罢便让青棱领人下去吃饭去了,青棱出了名儿的好相与,又做的一手好点心,只底下丫头们也吃着,独明湘同这丫头聊得来,摆明了是有攀附权贵之心,一众丫头太监不敢明着排挤香巧,只明里暗里将明湘骂了一溜够。 常陪着容宁的两个嬷嬷也是体面人,只沁雪骂道:“如今开了春儿日后又得瞧见猫儿狗儿打架,满世界里狗吠鸡鸣,巴巴儿蹭着闹狗。” 丁香也不堪示弱指桑骂槐道:“可不是吗?你这一说开春我倒是稀奇,一开春万物躁动,这聚麇的也该来了,一个个蹭着投怀送抱的,也不嫌恶心,上赶着下奉承的,巴结鸠占鹊巢的伙嫖粉头,也不嫌脏。若我说也是贱蹄子,到底是蛇鼠一窝,一个嘴脸,合是该死的,这雀儿拴上绳子还有吊死树枝儿的,真是笑话。” 一众人等讽的人连滚带爬,讽的人坐立难安,只明湘忙吃了两口仍在一侧,沁雪骂道:“你这混丫头愈发没规矩了,你狗爬似的吃了饭,满嘴油腥点子,饭粒子还在嘴上黏着,还要上去伺候,这碗放在这儿等着落灰不成,来了俩月了,倒是越大越没规矩了,滚去洒扫去。” 丁香笑道:“姐姐别训她,若是日后在这碗筷里头下了疫毒,倒真就应了这传言,难怪是一样的人,这鬼鬼祟祟的劲儿倒是随了去。” 梦遥平素不同这些丫头们吃饭,倒是同妍涵,小翠一起吃食,沁雪是专拨出来给梦遥布菜的,听到隔壁在这儿吵闹只也出来道:“人常说食不言,寝不语,如今风大当心喝了凉风岔气才是。” 一众人等见梦遥来劝,只也各自缄默闭嘴,各自收拾去了。 正殿之内,慧妃几个已然在这儿骂起来了,慧妃骂道:“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让人盯着咱们喝了不成?咱们是那囚徒犯人不成,吃穿住行都得让人看着,谁知道这粥里放了什么毒药,不定还要药死咱们呢?” 曦月只被那丫头蹭的浑身刺挠,坐立难安,只也骂道:“真是反了天了,如今丫头骑在主子脸上,给主子脸子瞧,都该死。” 容宁反倒是笑道:“去让膳房多熬两碗给两宫太后送去,如今是恩惠满宫,流芳彰德的事情,自然也得兼带两宫,只等也晚上乾清宫回话便是了,诸位妹妹安心喝便是了,这粥是皇后摆明了授意过来的,若真有毒,这桩桩件件合起来,皇后全族也难逃一死,她虽然刚直却也不蠢,犯不着赌上全族性命。” 说罢又叫小翠去拿了银针挨个验过,又叫了奴才尝过方才作罢,妍涵笑道:“去将这饭撤了才好,白米属湿,薏米除湿,还有海带,菠菜一并撤下去罢!虽说只几口倒无所谓,只这汤恐是要日日送来,积少成多,难免腹泻不止,反倒是不好,不如早早撤下去。” 众人一听皇后内里还有这层心思,便又骂了一顿,只被皇后搅的兴致全无,曦月只也忙告退道:“诸位姐姐回见,我被这丫头蹭了衣裳,浑身刺挠作痒,实难忍受,需得回去沐浴更衣,洁垢弹冠,便不陪诸位姐姐了。” 一众人等便也各自告辞,容宁将众人送出启祥宫,只也回殿中垂眸小憩,正香巧进来回话,容宁只挥了挥手让她出去,小翠见她又是一阵墨迹,只指着她脸道:“你那鞋底子粘了胶泥,走不动,真该学云贵之地,让你穿着裤脚子粗布头,赤脚蹚火堆子,保你是身上作烧,还能闻见焦糊肉味,瞧你走还是不走。” 说罢又抄起边上的空画卷轴子敲起人来,只吓得香巧一溜烟跑了,小翠赶走了人只将那瓷碗子扔了出去骂道:“大十五团圆的日子,在这儿看人了,上赶着晦气。” 容宁手上带着一串粉芙蓉石碧玺的手串儿,笑道:“常言道隔行如隔山,反正她也不是成事儿的人,是个纸糊灯笼摆设,只由着她扑腾闹去便是了,我也只能祝她一路顺遂了。你素喜欢听个脆响,去将那丫头用饭的碗和这个碗碎【北京话,ce的读音】了去” 只容宁看了两页账本,妍涵忙扶容宁道:“今儿晚上还得去乾清宫赴宴,又得唇枪舌战,口诛笔伐的,不定要费多少功夫精力,这账本子我替你瞧了放在案上,快去歇着便是了。” 容宁只笑道:“不必,涵姨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核对完发下去便是了,小翠你也帮涵姨打打算盘便是了。” 小翠忙扶着容宁上床只笑道:“奴婢大手大脚的,很不得要将算盘打碎了,主儿也不嫌吵?” 容宁将被子裹严只勾唇浅笑两声道:“你往日里除了执行任务无影无踪,平日里何时轻巧过?我已然是习惯了,自然睡得着,往日里那嬷嬷在这儿将女德女戒的时候,我老补觉了,还怕我睡不着不成?” 小翠替容宁将香色的底盘金绣花芙蓉帷帐轻轻放下,又点上安息凝神香,只见烟云缥缈,香气袅袅,倒是令人安神定性,心旷神怡,妍涵和小翠在一侧核对账目了,只梦瑶和沁雪将容宁的吉服熨平了送过来,妍涵又细细查了一遍,只同小翠道:“你也来查查才是,前朝里穿错故衣出了差错的事儿也常有,咱们是万不能出了差错的。” 查毕之后,只放在目光所及之处,生怕有人行偷梁换柱之举。两人正闲谈起来,只见偏殿曦月处已然是忙得不可开交,仅有的几个丫头都被召到屋里去,伺候曦月沐浴。 曦月泡在浴桶之中,唤来挽彤问道:“这粥跟刀片似的刺【喇】嗓子,只恐日日都喝,倒是好生生将这嗓子坏了。” 挽彤只笑道:“奴婢倒是有个法子,只这法子耗费几两银子····” 曦月一听只翻了个白眼厉声问道:“你可是觉得本宫缺那几两银子不成?你且说来瞧,若是能好些,祖宗说家贫不能舍吃食,你瞧瞧城里头,那末落穷者凡又几个不是锦衣玉食,玩鸟斗蝈蝈蛐蛐的?”【生于末世倾颓,不知后手难接,懒散无能,庸俗享乐,生于旗人之家,不为衣食忧仲,然王朝倏忽倾覆,只忍辱负重抛姓改名,终至饿死溺毙!悲夫!】 挽彤只道:“奴婢不敢,奴婢派人去问了膳房的庖厨,说是需要将乳鸽洗净剁成块,放在沸水里氽水,用水冲凉,装入汤碗,另外要要倒了鸡汤提鲜增味,之后又要水发的银耳放进这水里汆水,之后还要加陈皮,锅置中火上,下高汤烧沸,加入精盐,冲入锅中,又冲上薏仁粉,在将原本煮熟的糙米薏仁放上少许,上笼屉用旺火蒸一炷香的时辰,至熟即成。” 曦月一听便大喜笑道:“便这么做就是了,咱们拿钱贴补,你叫管账的丫头拨就完了,不必俭省,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己和姐姐。” 挽彤又问是否要给容宁带过去一份儿,只曦月笑道:“自然是不必了,姐姐平素里荤腥也少沾,这鸡汤乳鸽的一喝便知,若是送到姐姐处,姐姐自也不喝的,搞不好还要说我一顿,何苦来哉?” 众人点了点头,下去上房里拨钱了,曦月只也起身,由四个丫头伺候擦干了,换上内衬袍子,便去上香礼佛,又念了大悲咒三遍,又是磕头上香礼佛,转身便又去抄写经文,挽彤又将吉服递上来给曦月查验,曦月只细细瞧了瞧,仔细摸了摸做工,倒是巧夺天工,一时间无数赞叹之语,不觉而出。 一时间墨多了,渗了纸【贪墨】倒也不曾知晓,忙上内换了吉服褂,一时间便在铜镜前摆弄,见金玉华服,更是喜笑颜开笑道:“到底是天家富贵,外头的衣裳做工再好,也不必自个儿的东西好,如今我只是个贵人,日后成了嫔位自然有了朝服,便也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大事儿。我能有如今的这番前景自然是多亏了姐姐一路提点。” 丁香给曦月送了件衣裳来,只见曦月在这儿试衣裳便笑道:“我们主儿估摸着瑨贵人娘娘的时辰,便特嘱咐了奴婢来,这是我们主儿特地按您的尺寸找人定的,如今做好了一并送来,我们主儿知您今个儿生了气,还望您消气才是。” 曦月忙笑道:“多谢姐姐好心,只那丫头整日里跟蛆似的鼓秋,倒是活长虫在这儿蹭来蹭去,我才一时恼了的,只骂也骂了自然是消气的,只不知姐姐可醒了?” 丁香忙笑道:“涵姨和小翠姐姐在屋里伺候,想必这个时候应是醒了的,奴婢复命了再来告诉娘娘。” 曦月本一瞬间恨不得冲去,又生怕搅了容宁好梦,便也犹豫迟疑了几分,如今贸然前去反倒是不合规矩,如今时间还早不如晚些再去也是使得的,便忙推脱道:“自不必了,我还有些佛经未曾抄完,待我抄完了再去也不迟,姐姐本就夜里多梦多思的,难得白日里睡会儿,今个儿只恐又要半宿,多睡会儿也是好的。” 丁香说了两句体面话,只也退了出去,倒是同沁雪,青棱聊道:“瑨贵人也真是,明是想窜了来的心思,非又节制抗拒推脱的,倒是让人不痛快了。” 沁雪听完不由得发笑道:“你又不是不知,瑨贵人素来是这个脾气性子,便是欣喜所狂也要推脱一番,咱们瞧是别扭,只因咱们是个混外圈儿的,想必这些主子奶奶都是如此罢!咱们主儿自是另当别论的,自不能拿这些世俗观之的。” 众人皆是一笑,便也不再言语,只各自忙去了,独明湘安安沉思道:“如今这儿的人,惯心高气傲,瞧不起容不下人的,自己虽不比小翠几个活络也到底无差,反倒是遭人排挤,本就是候补进来的,不如早早投诚皇后名下,虽说皇后如今失势,只到底有个皇太后姑母撑着,还能差到哪里去。瑜嫔身边人数虽众,能耐虽高,到底是下三旗出身,没个靠山依仗。” 容宁睡了半个时辰便悠悠转醒,小翠扶了容宁起身,靠在青瓷白玉雕芙蓉枕上,斜倚着醒神只长舒一口笑道:“丁香进来回话。” 丁香忙进来磕头回道:“主儿有何吩咐?”容宁只摆弄了纤纤玉指,又戴上护甲,轻抚鬓角笑问道:“本宫让你送瑨贵人屋里的衣裳,可送去了?” 丁香忙回道:“回主儿的话,奴婢不敢怠慢,一早便送去了,瑨贵人已然收下了,正抄写佛经呢,只同奴婢说了一会儿前来坐着。” 容宁只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丁香出去,容宁便起身洗面梳头,更衣改妆,虽说容宁天生丽质难自弃,只到底也要准备一番,正摆弄着,只听曦月前来笑道:“姐姐还在装扮着不成?” 容宁见曦月素面朝天的,又不擦粉抹面,只忙笑道:“今个儿是乾清宫家宴,你倒是风霜清寒一身素净。” 曦月反笑道:“我不比姐姐几个姿色出挑,满宫里除了姐姐我也没个真心人儿,又打扮给人瞧呢?若是给皇上瞧,那便自是不必,若是给姐姐瞧,咱们姐妹之间自然也无需这些虚礼。” 容宁只也笑笑随曦月去了,容宁只预备好了,不觉时间斗转星移,顺势推移,只忙更换了吉服,戴上钿子,一众人等便往乾清宫去。 只往日里筹备都是皇后亲自安排,只皇后接连禁足几月,容宁又病着,自然只将这筹办之事交由慧妃筹办,寿康宫家宴丽皇贵妃操办,丽皇贵妃虽身子不好,只也得咸丰帝信任,常协同慈安,慈禧处理后宫诸事物,丽皇贵妃乃是众人太妃太嫔之首,如今操办倒也是合情合理。 容宁和曦月平素是绝不肯晚去的,只也早早去了,先往寿康宫去了,主殿内自然是彤贵妃,佳贵妃等一众道光帝遗孀,再往下轮排的是丽皇贵妃,祺妃,吉嫔等一众咸丰帝遗孀,只咸丰帝遗孀一连连坐了三桌依次排列下去,容宁陪着丽皇贵妃陪巡,只客套了两句便笑道:“丽皇贵妃娘娘,这正殿内的座次似有不妥,只彤贵妃娘娘的布菜丫头小玉是个左撇子,若是日后筷子打起架来反倒是不好了,我每瞧去估摸着彤贵妃爱吃些一味荷包里脊,只配菜之时,左右参半配以果蔬摆盘,倒是兼顾了。” 丽皇贵妃只点点头吩咐人下去了,只曦月问道:“皇贵妃娘娘定是胸有成竹,倒是云淡风轻的很。” 丽皇贵妃只勾唇一抹浅笑道:“自是如此的,若真有人存暗害不轨之心,纵是严防死守也究防不住,倒不如随机应变的好。” 曦月有些不解的瞧见,容宁只笑笑道:“皇贵妃娘娘心细如针,这宴是半月前就定下的,已然是推敲数遍之局,若真有只是无伤大雅之微末,无人挂心计较便是了。只到底世事无常,若真顺心遂意,事事滴水不漏,自然也没机敏应变之事了。” 丽皇贵妃本就对容宁赞赏有加,如今更觉魂灵契合,倒像是命定天作的缘分,只忙笑道:“时辰不早了,想必乾清宫也快开了宴,你们且去罢!别耽误了时辰。” 容宁和曦月只行礼告退,便往乾清宫去了,正巧珣嫔和慧妃也一道来,容宁便打趣道:“慧妃姐姐怎的如此早便来了?” 慧妃苦笑两声,长叹一口气哀叹道:“我也不想来才是,今个儿大日子我是不敢造次的。” 容宁只也无奈点点头,珣嫔边走边吃了两块酥饼点心,满嘴上还有些酥皮渣子,容宁见珣嫔还咂么嘴回味,更捂嘴笑了出来道:“妹妹真是馋猫,边走边吃也不怕喝了风,胃里打架?” 说罢又拿了手绢细细替珣嫔擦了嘴,只珣嫔忙笑道:“姐姐不必担心,我巴不得走个过场,趁早疼的冷汗直流早回去睡大觉去,省得在这儿费工夫儿,背地里就差恨不得捅刀子了,箭拔弩张的还要在这儿装家宅和睦,真是笑话了。” 容宁只笑道:“我们同妹妹也是一个心思,自然是不愿来,却也没辙没法儿的,这歌舞升平,春光融融的,只皇上一个人瞧着好便罢了,咱们也就图个乐呵。” 慧妃见一众人等悲戚抱怨起来笑道:“老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卖我个面子,赏个脸进去瞧瞧,原妹妹病了才沾光到我这儿来,只我平素里都只管着乐呵,哪里还管着这事儿,若是有疏漏之处,岂非是大祸临头,妹妹赏个脸便是了。” 容宁摇摇头笑道:“我既来了,便是不走的,只如今歌舞几何?曲子戏唱哪几出?汤圆都是什么馅儿做的诸如此类的一并需得告诉我,我也好顺个词不能抓瞎了。” 慧妃一听不由得滞住,容宁一瞧便知晓怎么回事,便也不多问请了众人进去,小翠私底下和容宁抱怨道:“主儿您瞧慧妃那副子吊尔郎当的模样,亏的还是千金小姐,只道的是一张娃娃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没断奶的丫头,动不动就妈,妈的叫唤,不如趁早磕了头,认了祖宗立个生祠供起来。” 容宁不由得抿嘴笑道,又拿着玉指指着小翠额头点了点笑道:“你这嘴里惯是会逗人取乐的。” 曦月一听只也跟着笑了出来,珣嫔只也偷摸拿了点心吃了起来,只国色低声凑到跟前儿道:“回瑜嫔娘娘的话,这会是奴婢协助慧妃娘娘操办的,瑜嫔娘娘若是有话问奴婢便是了。” 容宁早料到了是国色操办的只笑道:“我一猜便是你了,你那姐姐素来是吵架拌嘴也不行的,只会刁横无礼,到也只有你能堪此大任了。” 国色正喋喋不休的同容宁说,只听的小翠耳朵眼里生茧子忙作揖道:“好妹妹,我给你那纸笔去,你上后头写了送进来得了,别在这儿跟唐僧似的,倒是念紧箍咒给我这头都疼胀了。” 国色便下去写,容宁笑道:“不必了一一上报了,你只告诉戏班子选了什么戏?南府教坊弹什么曲子?” 国色笑道:“回瑜嫔娘娘的话,这往日里戏是点的,这曲子点的是《阳春白雪》《梅花三弄》《高三流水》舞曲点了《白纻舞》《公莫舞》还有定下的《中和清乐》《丹陛清月》” 容宁笑道:“既是家宴,随意便好,只你且去查一遍,我不吃白糖的,爱吃芝麻山楂的,珣嫔妹妹还吃白糖【白蹚水,无力方,享珍馐,难承粮】的便多去煮些,慧妃姐姐爱吃花生【末世鸳鸯,化圣黄粱】的,东太后不吃花生的,西太后爱吃红果芝麻的【芝麻山楂,红果芝麻乃一物,独这二人相同,赤红如血有拳拳报国之心死不忘,黑如人心欲望无垠永坠深渊,容宁心诚赤胆忠心烈,见死不救见国亡,慈禧救国保权尽忠义,无力回天暗神伤】,不论什么馅分锅下,给皇上一个馅儿的一个的,得去看好了,别出了差错,若是浑身刺挠是要掉脑袋的。”【容宁入宫月余,便烂熟于心,如数家珍,深知喜恶,其才非常人难当】 容宁只笑道:“紫殿阿房黄金笼,幽怨痴人断终生!真是瞎操这份心儿,便全权交由与你了,别辜负了本宫的心意。” 国色忙点头笑道:“奴婢知晓了。”又绕了慧妃径直安排下去了,容宁只满意的点了点头,只小翠偷拿了个山楂卷装打喷嚏,背过身子吃了一口笑道:“主儿那两句话定有深意,只主儿不如早早告诉我才好。” 容宁只将腿翘起来,仍只端坐,更显得媚眼如丝,迤逦娇柔,只低声笑道:“这戏班子是搭台子的,唱戏的还没曾上场呢!咱们都得在这儿坐着瞧好才是。” 只荣寿今个儿也早进宫来,陪同两宫太后,只荣寿进来落座一侧道:“诸位娘娘吉祥,荣寿给诸位娘娘请安。” 容宁忙起身去扶,见这位妙龄少女,又已然苍老疲惫了几分,泪沟似深谷丘壑,双眸难掩灰白之色,唇干口燥,虽穿吉服戴钿子,只点翠珠玉甚少,只空留些绢布绒花点缀。 容宁见其又憔悴几分,便深知其扔耽溺悲伤不能自拔,悲苦凄凉之情无以复加,又思日后孤苦无依之时,更觉悲戚,却更厌恶几分教条世俗,只也不好发作忙上前道:“咱们也有些日子不曾见面,别倒是生分了。” 荣寿忙笑道:“瑜娘娘这是哪里的话,这些时日到处都是疫病,城内虽好却也到底有所波及,我府里也有我便只能闭门谢客,自是不能再给人添乱了不是,咱们取之于民而为之于民的,还给人家裹乱,到底是砸自己的脚,何苦来哉?我是个女人,不能报效便也只好在家里安心遵守便是了。”【OS:类似于人物分析,荣寿秉承程序正义,而非以恶制恶,集体秩序即便不公平,也是一种保护伞,因为集体秩序让每个人都有法可依,礼崩乐坏之下易落进化窠臼,身为个体无力完善集体秩序,也无法阻止他人违反集体秩序,自身遵守集体秩序就是对集体秩序的最大贡献,但是秩序会回护遵守秩序的人,但是报应不爽有延迟。】 容宁只笑道:“公主不曾同两宫同驾而来?”荣寿忙答道:“我是午后进宫来的,只被两宫太后来去闲叙,一时间绊住脚,不能前来拜见,还请瑜娘娘见谅,只我是在愧疚,便舍了两宫先来了这儿,省得诸位娘娘怪罪。” 容宁素来是操办应酬,只笑道:“哪里的话来,公主小坐一会儿便是了,咱们等两宫亲至,便开宴。” 容宁便又落座下来,只小翠答道:“这荣寿公主也是年方十八的,整日里缟素衣冠的,哪里像是姑娘公主,这不是活脱脱半拉老太太吗?今个儿是团圆的大日子,依旧如此素净,奴婢们今个儿都穿了满绣的衣裳,这一比岂不是要将人比下去了。” 容宁只笑道:“花容月貌不过是红粉骷髅,人之心境乃是气质纯然,你和国色天生馥华清丽,自不必多言,公主虽着素衣却到底气质清雅,高风亮节,其中操守高洁,清风朗月自非常人所企及。” 小翠只也笑笑,暗笑道:“我这杏花疏影的满绣装子,倒是好看,是不是更衬得我温婉秀丽。” 容宁不由得将一口茶水喷出来,笑道:“你这性子哪里有半点子温婉秀丽,娴雅贞情,春风和煦,杏花灼灼,你觉得衬你什么?” 众人一听皆是笑了一番,只听见外头一众太监高喊,众人起身相迎接,见两宫太后同帝后一并上前落座,容宁几人行礼问安,只才各自起身,同治帝见了一众后妃,皇后身着圆领对襟平端袖左右开裾明黄色龙袍,上绣着十二章纹饰,奢华金贵无比,头戴镀金点翠九凤钿子,更显端庄淑仪之气,凤唳九天之姿。 望向一众妃嫔,慧妃娇柔稚嫩却着奢华之袍,曦月素面朝天着朴素之袍,虽合身合体只到底穷酸破落之气,珣嫔只落座下便拿起吃食点心,毫不客气的吃起来,到底娇憨可爱。 见容宁身着六团湖蓝色妆花缎的五蝠捧荷花,海水江崖纹的吉服,头顶水芙蓉点翠清荷青鸾钿,耳嵌白玉珍珠钳,眉画远山寒黛,唇涂殷红朱脂,颈戴青翠和田玉朝珠,指套景泰蓝珐琅彩护甲,腕上套着翡翠白玉镯,外披着一件白云金殿青鸾凤舞图。脚踏着一双蜀锦白玉的水芙蓉花盆底鞋 旁人身侧或有甜腻熏香之味,谄媚讨好,落俗老套,只行至容宁身侧,只闻清荷芙蓉玉露之香,寒风偶袭,微风轻过,只清香更益,若有若无,沁人心脾。 同治帝又对上容宁无双倾国面容,细观双眸厌世俗烟火色,若琉璃净澄澈,托腮垂眸,玉手瓷白执著,恍若文君执笔,恬静淡然,一颦一笑皆是情意,更离尘寰入九天,动静皆宜,无限愁绪让人怜,静若西子捧素心,动若静水波涟漪。 皇后见了容宁也由不得心叹道:“千年来病美人,只若西施一人,今又见容宁,更是祸国殃民,亡吴兴越之人,只容宁不必西子素若,一时间死不了·····” 一时间便失了神,只愣在坐上发呆,一时间两宫致辞竟然片句未听,一时间连忘了谢恩,慧妃便讥讽两句道:“皇后娘娘梦魇初愈,想必一时间愣神发呆也是不由自主的,嫔妾请两宫开恩,莫要怪罪才是。” 皇后也忙跟着告罪,容宁只笑笑不说话,看戏的似的瞧着皇后引火烧身,慈安忙将皇后扶起来,又宽慰了几句,皇后只笑道:“多谢慧妃妹妹挂怀,只妹妹的方子倒是有奇效,我这梦魇的毛病倒也好些了,不知诸位妹妹如何?” 小翠早已是偷着笑的合不拢嘴,只抿嘴尽力憋着,容宁只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觉皇后太过蠢笨,正中下怀,上赶着往坑里跳。 还未等慧妃回话,慈禧只安耐不住性子,双眸死死瞪着皇后厉声质问道:“打量着你自作主张的推行满宫啊!下头人瞧见了都禀到哀家那里了,我还想着是谁将这糙米薏仁粥滚了就呈上来分发的,原是你的好主意啊!果真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啊!” 皇后惊悚的对上了慈禧冷峻的双眸,瞬间便倒吸一口凉气,只忙磕头告罪,又瞧见皇上那双阴狠的眸子,更羞愧两分。慈禧一时间眉头尽舒,只垂眸扶起人来笑道:“既然是皇后宽仁待下,又何罪之有?只皇后言明乃是奇效,自然是要亲送方呈皇后心意,既如此便日日亲自送往各宫各殿罢!” 皇后只也忙应了下来,却又对上一众人等幸灾乐祸的嘴脸,更将这厌恶怒火都发泄在容宁身上,只又背了一遍致辞,待皇帝结束后又长篇大论的说了一番,听得皇帝耳朵生茧子。 台下只珣嫔将点心吃干净了,无聊的叩首,曦月念着佛珠念佛经,慧妃在一侧望天,容宁只捂嘴打哈气,困的小翠垂头耷拉脑袋,倦的小翠由不得睡去,恨的自己手抖掐红了。 独东太后连连点头,慈禧也噘嘴纳闷起来,心中不定暗骂了多少句子,道了多少不是。待皇后说完,东太后又接过话茬子道:“皇后所言极是,诸位还需躬行谦让,好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 小翠低声道:“我瞧着大家都是拿纸摸鱼,都心不在焉。” 容宁只也轻摇了摇头,醒了醒神,终于开了宴,一时间花团锦簇,桂馥兰香,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形妙音朔风,吹的五凤齐飞彩绢宫灯摇曳,霎时间各桌上已然上了山珍海味的玉盘珍馐,一时间笙清簧暖,玉笑珠香,金樽檀板,酒祓清愁,尽旗壁画之欢,胜板桥寻春之梦。琼楼玉宇,灯影绰绰,纵是九重天上景,也不敌富贵风流人间境。 容宁听了两首曲子,便以更衣为名出来走走,只这四人各个都存了溜号的心思,只也不好一同前去,只轮到容宁最后一个,还差了一出戏就到了重头戏,容宁往建福宫转转,只被林萧挤在墙角,容宁只笑道:“原是在这儿等着我?” 林萧忙点了点头笑道:“今个儿十五,元宵佳节只也得团圆。” 容宁只轻笑一句试探道:“你自该在家同阿玛团圆才是。” 林萧正要握容宁,只也笑道:“虽说家是家,只无你,何以为家呢?” 容宁见林萧十分恳切真挚,自是不抗拒,只笑道:“主仆之情还是男女之欢啊?”林萧一时间红了脸,正要宣之于口,只被容宁一句冷言拉了回来笑道:“晚上得空再说吧,走了。” 林萧本春心荡漾,小鹿乱撞,只霎时间如坠冰窖,只张口陌声几句,容宁只回眸斜了一眼,一时间媚眼如丝更加勾人两分,只也满意的回了去。 容宁只饶了半圈,便回乾清宫去了。正落座下来,俄而曲毕,便到了点戏的时候,只东太后点了一出《霍去病》 正唱到卫子夫一段,只听皇后一时间呜咽起来,皇帝见皇后玉媚珠温,不觉怜惜,忙替皇后拭泪问询道:“皇后何故而伤心?” 两宫见状忙让人停了戏,只也注视着两人 一众人等皆是面露苦色,由不得胃里一阵翻涌,一时干呕,又不好发作只得陪笑。 只皇后沉吟道:“臣妾想起这卫子夫,便由不得想起废后陈阿娇,刚又听了长门怨的曲子一时间悲戚起来,乱了方寸礼数,还请皇上太后责罚。” 慈禧一听便知晓了皇后什么心思,只冷笑一句道:“想必是皇后对着长门怨有感,不妨说来听听?” 皇后一见自以为得了意,便一时梨花带雨的哭了出来,只背道:“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殃。” 慧妃冷笑一声道:“皇后娘娘这是皆以陈阿娇自比,自然是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 曦月反倒是笑了一声道:“皇后娘娘怕是以自比来诉天子无情,弃之于幽旁,只嫔妾愚笨陈阿娇行巫蛊之祸,祸乱后宫,乃是罪有应得,又有何怜爱之情?” 皇后一时间被稳住了更不知所言,只笑道:“原是我有感而发,一时间伤春悲秋,倒是不好了,只该我用《楼东赋》才是。” 正要背,只珣嫔不屑的来了一句笑道:“梅妃清丽高洁,怎能同陈阿娇此毒妇相比并肩?楼东赋乃梅妃所写,长门赋乃是司马相如代谢用以复宠之作,一为高洁一为市侩,古来梅妃独称颂,阿娇常被谤,岂非天下人之错也?” 慈安正要制止,只慈禧点了容宁回话,容宁笑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嫔妾以为不论玉环采萍,阿娇子夫皆非其心之恶也,乃是天子薄情,帝王寡信而所致,天下红颜皆乃一体,需手足相抵方能与男子··【并肩而立】各司其职,天地阴阳永固。只我大清历朝历代皆以诚心相对何来如此?” 慈禧听毕便笑道:“有些体悟自然是好的,只也比聪明反被聪明误,只到底要雨露均沾,若一味执拗固守,反倒是失了中宫本分,古往今来失德之后不在少数,身兼中宫之职,还是谨言慎行为妙。” 皇后忙应下来,慈安正要继续,只慈禧忙笑问道:“姐姐以为该当如何?”慈安哪里还敢说话,只道了一句随妹妹的话,便也不必多言。 慈禧只让皇后日日誊写宫规祖制,连众人往日里的请安又免了几日,众人皆是喜笑颜开更爱戴慈禧两分。 曲映清新高雅觅知音,舞彰飘逸婀娜多柔情。 歌吟婉转生动太平景,戏显人间悲欢有真情。 同治帝倒也无奈,只也随着去了,脸上也多了两分阴沉不悦之气,以至于而后猜灯谜也是没劲,待宴会闭,只东太后笑道:“咱们听了这么些时候的戏,不如早早将花灯点了,” 一众人等起身挪步殿外,霎时间只见夜空长鸣,一时间光彩夺目,灿烂无比,这烟花五光十色,绚丽多姿,如天女散花,纷繁复杂,风华漫天,一众后妃各自欣赏,刚散了武松打虎,又是八仙过海,金猴献瑞,百鸟朝凤,金龙飞腾的,倒是美轮美奂,令人目不暇接。 独容宁于繁华中多寂寥,曦月几人忙围过来道:“姐姐快瞧多热闹,姐姐怎的今个儿仍这般不悦?” 容宁只悲戚道:“只这天地鸿蒙,未曾有我一瞬之物,即便这烟花亦未曾有我零星半点为我而绽,天上星子虽晦,却持之以恒,这烟火绚烂只一瞬皆不曾为我,而终归于幻灭,又有何喜?” 只霎时间一束烟花破空而来,开出正是一朵水芙蓉,只容宁宛然一笑便也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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