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解释
“很简单。”阿溪看看皮探长,又看看老吴,有些沉稳。她决定化繁为简,以最简单的方式来说,“记得一开始的时候,我们看到岸芷,她穿了一件湖绿色的上衣?”
“没错。”皮探长说。
“她喜欢绿色。”老吴在旁边补充道,“绿色看上去很清纯,而且贴近山水的色调。”
“对,但是,杨小姐第一次出现在我们视野中时,或者是巧合,她穿的是一件深绿色的罩衫,可能我记反了,但两人穿的都是绿色。”
“这有什么呢?”皮探长不以为然地说,“难道你没发现老吴和我都穿的卡其色裤子吗?”
阿溪摇摇头,“那么这就有两种情况。第一种,其中有一位是模仿另一位的穿着,或者说下意识采取了对方的服饰风格。”
“第二种呢?”老吴问。
“有的人会很注意观察别人的穿着,当她们拿不准的时候,会模仿对方。当然,这只是一种情况。另一种就是,这两人的气质在某种程度上比较接近,有共同点。”
皮探长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也就是之前吃午饭的时候,你提到的“类型”。”
“对,人是有类型的,有的比较接近。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两人可以说是冷艳型的,冷冷的,有些距离感。”
老吴没有说话,他很注意地听着。
“我那天无意中想到,如果不是岸芷做的,那会是谁?当时,窗外的梧桐树留下一根长长的影子,突然间我意识到,岸芷能做的,她那所谓“影子”也可以完成。”
皮探长点点头,“言之有理,你是说,两人有共同的来往范畴,无论是杨总,还是小唐,在同一个办公楼里上班。岸芷能够接触到的,杨小姐也可以。”
“是的,并不是只有岸芷处在节点上。至于动机,我想,鱼贯以宫人宠,外加上一点欲望,可以解释这一点。”
老吴没有说话,显得很沉默。这不是面上挂不挂得住的问题,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呢?”皮探长好奇地问,“我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还有这种可能。再说,你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很快地看了老吴一眼,然后知趣地打住。事情既然已经办妥,大功当然又记在他身上,他不介意再略为圆滑世故一点。
“当然,在我以前上班的时候,那些上司们自己的职位也如同滚刀肉般,不是很稳固。总得想个办法让对饭碗有取舍权的人能够对自己产生好感。然而,物竞天择,有些天赋却是不可一概而论,如果资质不足,让其硬往跟前凑,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此时,就有一种手法,如果板块里恰好有那么一两个姿色拔出同列的,就可以为其所用。”
“然后呢?”皮探长听得入了神,他既没有看过汉书,也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故事。这对他来说还是新鲜事。
阿溪摇了摇头,“上下五千年都没有新鲜事。”她把面前的茶拿起来喝了一小口。刚才老吴为了表示对他们的谢意,放松下来后,每个人面前泡着一杯新茶。
“以前,有的板块的头如果和领导开会,需要送一些东西,或是拿个资料之类,就会让这些姿色出众的人出面,这也不需要展开多说,人之常情。而在这起事件中,据我所知,岸芷多年来战战兢兢做的是后台的工作,也就是说,她既没有,也不需要有这些出面的机会。换句话说,杨总是她以前的上司的话,在老杨的心中,有更合适的人选。”
“喔。”皮探长惊叹道,“有道理。”
老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本来昨晚睡得比较晚,今早也没有按时吃饭,他感到自己很疲惫,浑身上下需要用柚子味的沐浴乳冲个澡才能感觉舒服一些。
“你说的,我不知道,也没有参与。”他低沉地说。
“当然,当然。”阿溪说,““乐与饵,过客止”。您在这起事件中,是一条被诸饵所环绕的鱼。”
老吴的脸色略为好看些,“刚才那人走进来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
“那是因为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再说,在办公桌旁备一双鞋并不少见,虽然我自己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不是那个高管呢?”皮探长不解地问,“如果她们都有动机的话。”
“要回到第一起事件中,我们先入为主地认为,一定要回到饭桌上,那杯饮料是在酒席中喝的香槟。但是,事情也可能在侧面发生,杨小姐出入老杨的住处是很平常的事,完全可以是在晚间喝的一杯饮料,不管是百香果汁,还是芒果汁之类。”
“然后再回到第二起事件中,女高管和小唐之间没有任何交集,虽然不能简单地排除,但在这里可能性不大。而且,小唐的老公没有见过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位,之前提到过有个长得还挺漂亮的同事,领导经常派去给送资料,这里其实指的是小杨,而不是岸芷。”
“此处可以论及动机,小杨被人给予很大的期望和机会,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看能不能击中吴总,或是打动吴总的心。但是没有,杨总还处心积虑,指示唐屡次排挤打压岸芷,想要让对方在苗头窜出来时提早出局,但是没有起到作用,仅仅是因为当时岸芷认为不太好找工作。”
“那是,她都三十几岁,去哪找工作呢?”吴总忍不住说。“一个读书人,读到二十几岁,又拉不下面来说一些好听的话,转眼就到了三十多岁。”
“您的这些话可见是真正为她着想的,一般的人只会觉得她没有在这几年里占据一个好的位置,就是咎由自取,四十岁以后就应蹉跎、被动、没有饭碗。试错的成本太高。”
皮探长看到老吴脸上又有些疲惫,他赶紧拉起阿溪,“我们还是回去,我回单位办事,你呢,回家去喝个下午茶,作为对你的奖励,晚上我来找你吃饭。”他看了老吴一眼,“吴总,您是不是要去接岸芷?”
吴总站起来,他很是疲倦,一直以来以老辣著称,最多只有自己算计别人的份,最讨厌被人算计。他没有想到,自己在上了年纪后还成为众人眼中的钻石王老五,垂涎欲滴,从而生出这些事端。
“当然,我要去接岸芷,她一定吓坏了。”他又回到之前的沉稳。一直以来,如果自己能够成为她的救世主,倒也是美事一件。
皮探长和阿溪走到门口,他想起什么,不解地问,“杨小姐的动机是什么呢?求之不得,最多只是辗转反侧,何至于此?”
阿溪正把咖啡色的皮包打开,拿出钥匙,她要确认一下自己带了钥匙。“有一种人格不是首先考虑合不合适,妥不妥帖,而是痛恨被拒绝。这种拒绝可能是实际的,也可能是暗示后未得之,所以产生诸多情绪波动。对杨小姐而言,如果真是女高管得手,想必她不会有这些想法,但是不,这里是岸芷,一个在她们打压和经营之下定位于喂功的人。”
“起先在她们的打算中,岸芷在这里不过是个过客,工作几年即可,把事情做出来,可以用画饼的方式让其努力做事。但当岸芷发现功始终没有归到自己之时,她有些消沉。此时本来已经没有太多利用价值,虽然,制止她立刻离开的却是生活的压力,因为在外边找不到工作,所以只能呆在这里,无休止地忍受着这一切。”
“滚刀肉?这就是你的比喻。”皮探长感慨道,“所以,人很难接受一度处在被压榨和打压目标的时来运转,从而再加上老杨对其作出的处心积虑诸多安排未遂。”
“的确,本来,升职的人是她,安排去老吴身边转悠的也是她,但无奈各有定数,机会的雨点并没有落在其身。”
“那为什么是小唐呢?”皮探长问。
“当然因为对方的好打探,用一个词来描述,inquisitive,无时无刻不想了解内情。可能最近出于自身和老公的工作饭碗问题,对其进行过各种暗示。”
“很难理解,很难理解。”皮探长感叹道。“晚上来找你出去吃饭,你想吃什么?罐焖牛肉还是馋嘴蛙?”
屋外突然下起倾盆大雨,一道闪电掠过。阿溪想起这两天事情太多,没有看天气预报,昨晚才洗了小毯子。但她不想扫兴,而且的确值得出去吃饭。
“吃什么都行。”她轻轻地说。
皮探长稳妥又自得地笑了笑,“等我回来。”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大雨哗哗地下着,天地之间织起雨帘,闪电在左上角盘旋。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雨。
老吴坐在车里,看到岸芷出现在门口,表情很是踌躇。她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得迷茫又惘然。
他拉开车门走过去,岸芷看着老吴,她从不愿示弱,不想以弱示人。但没有办法,总是会让他看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老吴在大雨声中走过来,很是妥帖,雨水冲刷着他们之间一度有着的不信任和疑惑,倒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知道吗,你是二流的,不是一流的。”他心疼地看着她,“在你们学校,一流的万事顺遂,天赋迥异,读博后留校,或是出国回来入学府,终身不出大学。你不是,你只是二流的,既没有顶尖的能力,也没有过人的天赋。”
岸芷抬起头,看着他,她从来没有对望过,只在此刻。“没错。”她平静地说,“我的确是二流的,以为哪里都不遇,其实没有。是我配不上。一流的本不用费这些力气。”
“但我就喜欢二流的你。”老吴突然说,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把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此刻却觉得无比妥帖。有个人在背后支持着自己,这感觉是如此之踏实可靠。自从读书以来直到现在,每一个环节都充满激烈的竞争,艰险无比,无论是三更灯火五更鸡,还是毕业之后百折千回,屡次不得升职,喂功的那些过往,所有的不得,此时全然放开。少则得,多则惑。古之人所说的曲则全,看来并不是一句虚言。
“但这话可不好听。”她在心里想。
他抱着她,也感到很安全。之间其实并没有所谓天堑沟壑,他做事老道,时刻担心着被计算,但她却是意气用事,能够感性做出选择的就从不会为自身考虑。只有在生活习惯上才是惊人的合拍,都喜欢安静,晚上早睡早起。
雨声渐渐小了些,他们一起回家。
老吴絮絮叨叨地说,“回去以后要用柚子味的沐浴乳冲个热水澡,多打些泡泡,然后喝一杯牛奶或是热茶,晚饭我来煮。”
“你会煮吗?好的难以置信。”
“煮汤喝。冬瓜排骨汤还是莲藕排骨汤?如果你想喝西式的,就用西红柿和香葱来给你煮牛肉汤。”
他在那里说着话,岸芷此刻放松下来,觉得她的老吴的确是绝无仅有、无与伦比。
“都听你的。”她在心里说。“知道吗?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有种特别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