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陈昭一听这话,又羞又恼,“把我这么捆过来还不够,居然还不让我回家?”
“不是不让,”韩荡满脸堆笑,同时可能是感觉头有些晕,步伐有些踉踉跄跄的,说道:“只是你现在就这么走了,我这一个月跟那丫头说的话就白说了,所以……拜托了,就一晚,将就一晚行吗?”
“不可能,我要回家!”陈昭把头一扭,气呼呼地答道。
“我又不动你。”
“这不是动不动的问题,”陈昭说道,“韩荡,你又没有想过,这么搞,你妹妹那里是瞒住了,可我呢,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别人,我们陈家又该有什么脸面去见人?”
“第一句倒是个问题,可第二句吗?”韩荡扶着额头,打着哈欠:“你们陈家还有脸吗?”
“你说什么?”
韩荡摇头道:“我说,你们陈家还有脸吗?”
“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们陈家还有脸吗?”
“韩荡!”陈昭顿时气的脸色发青,指着韩荡,“无论如何。我们陈家没找你也没惹你,你骂我可以,别污蔑我们陈家!”
“那我就再说一句,你们陈家还有脸吗?”
“你……”
“你什么你?”韩荡笑道,“是,你陈家确实是没怎么动我,可我的父亲呢,我韩家呢?我家四十三口人命,你敢说没有你们陈家的份吗?”
陈昭一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人,说,“你到底是谁?”
“韩荡,淮阴韩荡,寂寂无名,不过嘛?”韩荡从桌上摸出了他一直带在身上的半块玉玦,“这半块玉玦你肯定认识,毕竟,可以和你腰间的那个拼成一体。”
“淮阴侯!”陈昭着实吃了一惊,看着韩荡,“这怎么可能?”
“是呀,这怎么可能?”韩荡拱了拱手,拎起陈昭腰间的那一块,一拼,果然完全吻合。
韩荡冷冷地笑道,“当时淮阴侯全家老小都应该被杀光了才对,现在怎么还会有我这一个孽种呢?”
“不是,我的意思是……”陈昭有些语无伦次,“是这样的,我的祖父,相国陈平,整天念叨说亏欠你们韩家,来,这样,你跟我去见他,我想他一定会……”
“会高兴?得了吧,陈小姐,”韩荡笑着鼓起了掌,倚在桌子上,“不过也对,当年我韩家一个人的头悬赏金额可就是六十斤黄金!六十斤,呵呵,相当于你祖父陈丞相,我算算,对,三个月的薪俸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估计是酒劲又上来了,只见韩荡指着陈昭,摇摇晃晃地起身,估计是想靠近陈昭,却不成想那酒劲太大,反而向后倒去,晃晃悠悠的,最后倒在了床上,打起了呼噜。
只剩下陈昭一人,默默地看着屋里的这一片狼藉。过了许久,这位陈家的小姐,孤零零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低头捂着脸簌簌地流起了眼泪。
她不敢哭出声,一来怕吵醒了韩荡,再招致对方的一顿辱骂,二来她很清楚。在这个问题上,她陈家确实也根本没有哭的权利。
因为无论怎么说,都是她陈家对不起人家韩家。
淮阴侯韩信陈昭并没有见过,在她出生之时,那位带兵多多益善的三齐王已经遇害一年多了。但韩家的事,她还是有所耳闻的,经常有人拿这件事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说陈家一门私德败坏。
每到这种时候,只要陈昭听到,她都会与其辩论说这都是为了大汉,为了国家,为此,陈家问心无愧。
可这次她碰到韩荡,一个真正的韩家人后,陈昭的说辞是堵在喉咙处,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了。
毫无疑问,她的信念崩塌了,为国为国,这句话不假,但真的问心无愧吗?
事实证明,这四个字太难了,也太重了,重到这根本就不是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能承受得住的。
哭了好一会儿,大约有两刻钟,或是半个时辰,陈昭记不清了,只听到路边的打更锣声敲了三下。
可能还是觉得太困了,陈昭站起身来,借着屋内那微弱的月光,来到了床边,抱起韩荡刚刚已经准备好用来打地铺的铺盖。
她看着韩荡,叹了一口气,“算了,将就一晚就将就一晚吧,反正在哪都是睡……”
不过话虽如此说,她也确实困,但把被褥铺开后,不出意料的,尽管困,但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陈昭翻了一个身,看着不远处的韩荡,那位淮阴侯的儿子,无言以对。
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当初在定陶,他平白无故地却要来戏弄自己一番,这从一开始就并不是什么无妄之灾,因为他看不惯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整个陈家,或者说,整个大汉。
而一切的一切,在十六年前都已全部埋下,如今该自己陈家来还了。
不可否认,韩荡的行为对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家来说着实有些过分,但要真如此说,陈家对韩家呢?因此,此刻的陈昭没有了怒气,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境的愧疚感。
正如韩荡所说的,陈家是没有脸的,至少在韩家面前确实如此。
陈昭无法想象,如今这个就和自己躺在一个屋子里的青年这十六年是怎么过的,韩家当初被悬赏,一颗人头六十斤黄金……
陈昭不敢再想,巨大的负罪感加上恐惧就像一块巨石系在她的脚上,牵着她一点点地坠向那无底的如这漫漫长夜般漆黑的深渊。
渐渐地,她蜷缩了起来,用被子捂住头,似乎是在努力想让自己躲起来。
但有用吗?
被子里非常的闷,还热,不一时陈昭的额角就渗出了汗珠,于是,出于本能,她又探出了头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韩荡,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陈昭吓了一大跳,“你干嘛?”
韩荡坐起身,“没什么,床让给你了,我想了想,还是去阳台将就一晚吧。”
“唉……啊?”陈昭顿时感到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
可韩荡却没有理她,起身就离开了,快到阳台时,却又停住了脚步。
只见韩荡仰起头,看着月亮,“对了,刚刚对不住了,晚上喝了几杯酒,有些没控制好情绪,对不起,打扰了,抱歉……”
“啊,哦,没关系。”
陈昭也呆住了,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如此僵硬地如此答道。
而韩荡的回答也很僵硬。
“那就好,好好睡吧。”
长夜漫漫,今夜,对他们来说,注定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