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阚玉衡,外号狐狸,他身材瘦削,脸色有些苍白,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与旁边两个凶神恶煞的同伴格格不入。他放下手里掰了一半的馒头,用手帕擦了擦手指,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与他外表不符的冷静:“二虎,大哥说得在理。”
阚玉衡看向刘瑞,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人感到一丝寒意,“现在不是逞强斗狠的时候。”
“咱们这次的事,”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捅破天了。”
“南边连边境和码头都守的那么死,”阚玉衡拿起筷子,在空中比划着,“广东那边,海关、边防、海警,三班倒盯着。”
“福建那边的渔船,现在出海都要登记审查,事小不了。”
“北边犯案,过长江;南边犯案,过许昌,”他缓缓说道,“这是道上的老规矩,只要过了这两个地方,条子想找咱们,都困难了。”
“但现在这时候露头,”阚玉衡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着镜片,“就是找死。”
他拿起酒瓶,给刘瑞的空杯子满上,动作不疾不徐,酒水在杯中泛起小小的漩涡:“老毛子那边,我已经托以前的关系在搭线了。”
“那边乱,”阚玉衡重新戴上眼镜,“认钱认家伙,不认人。”
“只要咱们能过去,站稳脚跟,”他的声音里带着蛊惑,“到时候,钱、女人,少不了你的。”
“但现在,”他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身体微微前倾,“必须蛰伏!”
“像蛇一样,”阚玉衡做了个蜷缩的手势,“缩起来,等机会。”
阚玉衡的目光转向刘瑞,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那双平时看起来温和的眸子里,此刻透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尤其是你,二虎。”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往刘瑞心里钉:“你这脾气,我摸得透透的。”
“看见漂亮姑娘就想动手动脚,喝了酒就想打架闹事,在江城那会儿,要不是利哥给你收拾烂摊子,你早被条子抓了十回八回了。”
“现在可不比当初。”阚玉衡推了推眼镜,镜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诡异的白光,“管住你的脾气,还有你裤裆里那点事。”
“我知道你憋得难受,”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但你得搞清楚,现在咱们脑袋上顶着的可不是一般的通缉令。”
“你要是控制不住下半身,跑去祸害附近的姑娘,人家报警了怎么办?”
“你以为这穷乡僻壤的就没警察?就算是片儿警、村警,只要看见咱们的脸,对上通缉令上的照片,咱们就得玩完!”
阚玉衡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给刘瑞上紧箍咒:“在这里,不许惹事,不许喝酒闹事,更不许去招惹附近的任何人。”
“听见没有?任何人!”他加重了语气,“不管是村里的老头老太太,还是过路的小媳妇,甚至连流浪狗你都不许去踢!”
“这地方太小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注意。”阚玉衡的声音压得更低,“幸亏咱们到这时候,就开始过年了,来来往往的都是外地人”
“买吃的用的,我去。”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长得斯文,像个教书的,不惹眼。你们俩,”
他的目光在王伟利和刘瑞脸上扫过,“一个满脸横肉,一个凶神恶煞,往那儿一站就让人想报警。”
“特别是你,”阚玉衡的食指直指刘瑞,“给我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
“白天睡觉,晚上也睡觉,实在睡不着就数房梁上的蜘蛛网!”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不许出门,不许开窗往外看,不许跟任何人说话!”
“要是憋得难受,就想想咱们在南边干的那些事儿。”阚玉衡冷笑一声,“想想那些条子的脸,想想他们家属哭天抢地的样子。你觉得他们会放过咱们吗?”
“现在全国上下都在通缉咱们,悬赏金额高到你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他端起酒杯,晃了晃里面的液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的人头呢。”
“要是因为你管不住自己,”阚玉衡的声音突然降到冰点,眼神也变得阴森可怖,“把条子招来了……”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慢慢地用大拇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那个动作看似随意,却透着致命的威胁。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骤降,连墙角的老鼠都吓得缩回了洞里。
王伟利在旁边冷眼旁观,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许了阚玉衡的警告。他端起酒缸,慢慢喝了一口,那双眼睛也盯着刘瑞,目光如同毒蛇。但那股冰冷的意味,比任何威胁的话语都更有杀伤力,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刘瑞也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刘瑞感觉后背直冒冷汗,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他知道秀才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会动手。
刘瑞知道,这个看起来像教书先生的“秀才”,手黑起来比他和利哥加起来都狠。
上次在南边,有个马仔因为喝多了嘴快,差点把他们的藏身之处说漏了嘴,就是阚玉衡处理的。那人是怎么死的,到现在刘瑞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用了整整一夜,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还把尸体处理得干干净净,连根毛都没留下。
而且阚玉衡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更是能玩死人不偿命。当初他们能从警察的包围圈里逃出来,全靠他设的几个局,把条子耍得团团转。
刘瑞咽了口唾沫,感觉嗓子眼儿发干。他悻悻地抓起酒杯,手都有点发抖,一口闷掉那杯辛辣的白酒,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却驱不散心里的寒意。
他瓮声瓮气地说:“行了行了,知道了!”
“我就抱怨两句,”刘瑞的声音越来越小,“又没真出去惹事……”他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阚玉衡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嘟囔道:“憋着就是了!反正也就这些日子……”
话虽这么说,但刘瑞心里清楚,自己这次是真的怕了。不是怕警察,而是怕眼前这个斯斯文文的秀才。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咀嚼食物的声音。
窗外的残阳又暗了几分,光影在墙上拉得更长,像是几个张牙舞爪的鬼影。土炕上的热气混着酒气和汗臭味,让这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更加闷热压抑。
压抑,像一块湿透的棉被,紧紧包裹着这间小小的平房,让人喘不过气来。
刘瑞心里憋闷得厉害。
这鬼地方,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整天都像罩着一块破旧的灰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连个像样的电视都没有,就算有残破的老式天线,也接收不到几台像样的节目。唯一的收音机也只能收到咿咿呀呀的戏曲调子,那单调的旋律钻到他脑子里,就像一只永不停歇的苍蝇嗡嗡作响。
刘瑞浑身的力气如潮水般无处发泄,憋得脑袋胀痛、血脉膨胀,只能对着土炕旁边坑坑洼洼的墙壁猛砸几拳,直到手背隐隐作痛才作罢;或者像疯了一般,闯进狭小杂乱的院子里,毫无目的地转圈,脚下的尘土被他硬生生踢起来,转眼又落在泛黄的老砖上,显得更加萧条。
偶尔一两只黄鼠狼从篱笆边蹿过,也让他恨不得立刻捡起砖头扔过去出气。
他闭上眼,却无论如何无法摆脱闽南那些“快活”的日子的记忆,仿佛每一幅画面都活生生地从脑海里翻飞跳跃出来。
那里小巷鳞次栉比的霓虹灯,透着他所热爱的喧嚣和暧昧;他打架时的快意,拳头砸在别人脸上的触感依然历历在目,那种畅快的感觉,在这个死气沉沉的鬼地方显得弥足珍贵。
他想起那些不算光彩却十分刺激的夜晚,身边总有陪伴的女人,甜腻腻地靠在他肩膀上,这种温软入怀的感觉,远比现在摸到的粗糙棉被要好上千万倍。
哪像现在,天刚刚擦黑,周围的一切就像陷进了一片死寂当中,抬头看看那漆黑的天空,连个月亮都不愿出来,只有里外都透着寒风的苞米地里发出不间断的沙沙声。从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野狗的吠叫,让人莫名有种窒息般的压迫感,每一声叫嚣都像惊醒了某种潜伏的恐惧,钻进他的骨髓,蔓延到心脏。
他脑子一热,竟然开始胡思乱想,尤其想着还未付钱就离开的那个发廊的洗头妹,那白皙的双腿和媚人的眼神,像毒药一般埋在他的记忆里,越是压抑越是蠢蠢欲动。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却只摸到几张皱巴巴的零钱,顿时觉得可笑而可悲,胸腔里那点燥火也化作尚未点燃的干柴,被这该死的冷空气浇得支离破碎。
“妈的!”他咂了咂嘴,心里的恶气像浓烟一样飘了出来,“等出去了,到了老毛子的地盘,老子非得整几个洋妞痛痛快快地疯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