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闻听此二字,晚娘惊诧地瞪大双眼,抬眸望向厉承修。
他不动声色地略垂下头,离她又近了些。四目相对间,皎若月华般的容貌直逼眼前,芝兰玉树,隽秀之姿。
她本想逗逗这个沉闷的男人,谁料厉承修竟真的如此叫她,倒瞬间“反客为主”,激得她心头悸动,她忙低下头不去看他。
厉承修再次低沉着嗓音,开口道:“你是我的妻,不要再将我推给别人了。”
语气里似乎透着一丝愠怒与无奈感。
晚娘的手刚刚触及那腰带,闻言忙微讶地再次抬头看向他,眼见厉承修逐渐泛红的耳廓,感觉自己的身体也缓缓燥热起来,松开手不是,继续脱也不是。
她心知厉承修应该是知晓了她那日在地牢内,同苏莹莹所说的话,竟然莫名心虚起来,又想起苏莹莹对他的一片痴情,心里头又酸酸的。
嘴上已问出口:“……夫君说的是何意啊?我哪有将你推给别人……只不过,苏小姐自小便心悦于你,用尽手段也要同你在一起,这般深情,我怎能视而不见呢?”
语罢,便觉这番话竟透着一股子醋意。
厉承修似乎也察觉到这份醋意,脸上随即划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笑,随后漠然沉声道:“我若不喜欢,她如何又与我有何相干?”提及苏莹莹,他面上似凝了一层寒霜。
晚娘想要后退,可她的手被厉承修的手一把握住,惊觉他今天是怎么了,忽然这般冲动。
厉承修凝着眼前女子水润的双眸,继续道:“我会同苏莹莹说清楚,你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娶的夫人,不容他人恶意诋毁,蓄意伤害!我念在儿时殿下同她交好的份上,饶她一命,否则……她早就身首异处了。”
晚娘一惊,他竟对不喜欢的女子这样狠戾。
等等……不喜欢?那他对苏莹莹是不喜欢,对她呢?难不成……是喜欢的?
晚娘咽了下唾沫,此念一出,心跳越发剧烈起来,她忙收回理智,道:“我们俩在新婚当夜定下的三年之约,互相配合,成全彼此,难道夫君忘了不成?”
“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丝……”厉承修略微激动地开口,忽想到那晚所言,以及这段时间朝阳公主的离奇之处,欲言又止。
他真的好想问问她,难道通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就没有对他有过一丝动情?有过半分真心吗?
可他又怕听到答案。
眼前之人,似乎不再是从前那个朝阳公主,且他真切地知道,真正令自己动情的,正是自新婚之夜起,如今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公主殿下。
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还不是吐露真心的时候……
望着眼前之人明眸皓齿,蛾眉含羞,厉承修原本紧蹙的眉宇逐渐松开,他轻笑道:“三年还长,我们来日方长。”
心中纵有众多疑虑,他还是想她亲口说出关于自己的那个“秘密”。
晚娘一愣,对他忽然的情绪波动似有所察,心头的一汪春水瞬时荡漾开来,“莫非……他心悦我?心悦这个壳子里的这个我?”
一番羞涩喜悦过后,她惊讶于自己的情绪,瞬间矛盾袭来……
可她终究不是真正的高婉晴,即便寄生在这具身体里,待查明真相,报仇雪恨过后,她与他……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为好。
正与厉承修僵持不下之时,正巧玉荷送来了甜汤,在门外轻叩,喊道:“殿下,甜汤送来了。”
“好玉荷啊好玉荷,你来的可真是及时!”晚娘暗忖,慌忙收回手,暗自松了口气。
她轻咳两声,后退着与厉承修拉开些距离,转身喊道:“知道了,送进来吧。”
身后男人望向她的背影,内心在一阵小小的失落过后,眼底深处却泛起比先前更浓数倍的情愫来。
玉荷推门进来,放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和汤勺,见气氛有些古怪,深觉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立马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临了还不忘阖上房门。
晚娘见厉承修仍站在原地,刚刚与他四目相对的画面犹在眼前,脸色绯红灼热,忙转过身托辞出去:“你……快趁热把甜汤喝了吧,我还有东西忘拿了,出去问一下玉荷在哪儿。”
“……哦,好。”他也愣愣答道。
望着她逃也似的出了门,又把门“啪”地关上。待人走远,厉承修逐渐冷静下来,脱了外袍,方才在茶桌前坐下。
端起汤碗,碗壁尚有余温。他舀了舀,悠悠喝了一口,甘甜滋润,回味无穷。且清淡不甜腻,还带着幽幽莲子香,很合他的口味。
……
难得地一碗见底,当他放下空碗时,肚子里早已暖和起来,就连心口也暖暖的。
厉承修起身走到烛台前,吹了火折子点燃灯芯。
烛火摇曳,火苗在他墨色的瞳孔里跳跃着,他忽而想到杜家一案的那场熊熊大火来,心中不免疑窦丛生……
那场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方才熄灭,杜家房舍家宅数亩,待扑灭时早已烧毁大半,尤其是西边的书房烧毁严重,应当是火势书房被毁,便更加预示着放火之人的心虚,那群人似乎在急切地掩盖什么,或者烧毁一样特定的东西,不然为何要匆匆烧掉整个杜府?
……就好像“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之理。
那城防图虽是牛皮所做,但也不可能焚烧不尽,那帮人将它留下的目的不言而喻,栽赃嫁祸,又增加了一件指明杜家通敌叛国的直接性“罪证”!
他复又从袖中抽出“杜小姐”书写的那封信,待安静下来,这才仔细探究起信上的字来。
身为大理寺少卿,在他手下审问的犯人,不下千人,他自然看得出公主殿下有事瞒着自己。而这封信就是因为写的太滴水不漏,万无一失,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寻常人写信,也常有犯错,且这封信出现的时间点太过巧合,像是故意指引他去发现线索,等待着他去逐一破解。
当日大理寺派人探查案发现场,杜家确实满门被灭,杜家小姐也在那场大火里红颜殒命……即便她逃了出来,凭借大理寺潜伏在江湖各处的暗线,怎可能毫无察觉。
那殿下手上的这封信又是如何得到的?又是何时到了她手上的?
他虽是满腹疑虑,却没来由地,第一次以感性战胜了理智。他不想过多盘问她,多年断案的直觉,也让他相信杜有衡是被人冤枉的。
谨慎如他,稳重如他,可他已为她屡次破例……
当日在大理寺舍身救她,隐瞒下偷入案籍库的“刺客”身份,再到如今……明明书信有疑,却仍旧选择相信于她,这些……都已突破他以往的冷静和淡然。
厉承修墨眸一凝,杜家一案……他以大理寺少卿之名担保……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正想得出神,门外传来小试的声音。
“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厉承修随意披了一件外衫,开门道:“去书房说。”说罢,往书房走去。
晚娘从外院故意溜达了一圈回来时,恰好看到厉承修走出寝房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一脸焦急的小试。
小试是他的贴身侍卫,专门为他办事,眼下天都暗了还火急火燎地来向他禀报,想必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今日事情颇多,想要彻底拿下苏虞那一头“笑面虎”,后续的发展势必没有那么简单……而且自厉承修回来后,他便一直未同她说小梅那一家人的情况,想必是出了什么事。
心中虽抱怨着他有事不同她讲,但下一刻便又开始担心起他来,待回过神,自己已悄悄跟在后头,来到了书方门口作“偷听”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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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书房内,厉承修沉声问。
小试忙抱拳禀道:“回大人,那苏虞还是不肯说出解药何在,只说想当面见你详谈。可这一来一回的,属下担心……咱们救下来的那一家子恐支撑不住。”
“他们现下如何了?”
“眼下,个个面色苍白,身体无力,大夫配的药只能暂缓两日,若再研制不出解药,那三人恐怕都要死啊!”
厉承修料想过苏虞会以他人作为把柄要挟,未曾想竟能堂而皇之地治平民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这般狠毒手段,他也无需顾及什么了,随即眼锋一闪,厉声道:“去将他儿子苏喻安绑了,苏虞他不怕死,可他那个草包儿子却未必能扛得住大理寺的审问……”
就在此时,小试察觉门外有人,忙冲外头喊道:“谁?谁在外面?”
晚娘先是一惊,没想到自己什么声音都没发出,竟也被发现了,可自己是这家的女主人,又有何要躲的,随后坦然地推门而入。
“公主殿下,你怎么在……”小试见来人,语气立时软了下来,讪讪道。
厉承修见她进来,面色显然一怔,随后局促不安起来,想来方才他与小试说的那些话她都已听见了。
晚娘冲他尴尬一笑,缓缓道:“小梅家人有危险,你怎不同我说?怕我责怪你不成?”
见他面色不好,忙又补充道:“倘若他们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不必过分自责,是苏虞那歼侫小人下的毒,与你何干?不过……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同我说说。”
“我本不想瞒你,只是……他们皆中了一种名为“奇沸散”的慢性毒药,大夫说若不及时服用解药,三日后便会五脏移位,吐血而亡。”厉乘修皱眉叹道。
“让我去瞧瞧!”晚娘忙自告奋勇道,她毕竟看过些医书,懂些医理,或许会有些发现。
厉承修本想反驳,忽想起娘的痛风之症,先前反反复复,喝了殿下配来的中药,经过一段时间调理,确实有所好转,可见殿下果真通晓药理。
他虽有疑惑,不知堂堂朝阳公主从何处学来,但还是守口如瓶,并未声张出去,如今此事怕是只有玉荷和他知晓。
……
厉承修穿好便服,很快同晚娘坐上马车,趁着夜色,转眼便驶到了那一处安置小梅家人的驿站。
晚娘下了车,走进驿舍,见躺着的三人面色灰白,毫无血色,唇色却微微发紫,便知已中毒五成。若再不服用解药,怕是回天乏术。
厉承修询问值守在此的侍卫:“他们这两天有什么症状?”
“回大人,三人皆是肚子绞痛,抱腹辗转,据他们自己说五脏六腑犹如绞作一团的感觉,腰背又极为酸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体内爬。如今服了大夫开的药,方才安静下来。”
晚娘闻言,疑惑地蹙眉。随后走到大通铺边,毫无顾忌地坐下挨个把了脉,又毫不嫌弃地挖开患者的眼皮,查看瞳孔状态。
厉承修默默将一切看在眼里,知她觉得不对劲,颇有默契地将药方递给晚娘,温声开口道:“大夫配的药应该压制了些许毒性,是有何不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