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龙族外,同为漩天近海之族,蟠龙讴洋求见。平日里,触殇便很少与三巨头之外的新辈接触,但这讴洋之名,在整个烔洲也是排的上名的,既如此,触殇也决定见他一面。
于是在玄龙一族的深海之域中,触殇将讴洋请进殿来。同在的,还有十余名族中打手,左右参事、长老各两人,这阵仗与其说是迎客,倒不如说对敌。讴洋既是来者,尊重了触殇定的族规,他欲如何,是他的事;而讴洋直言不讳的讲述自己的来意。
“玄龙一始,晚辈讴洋,有些急事想请教一二。”
“急事?所谓何事?”
“闻听雷洲之内各族相争,不知可有此事?”讴洋倒是义正言辞。
却不想,触殇已经受够了他们强者那副低看的嘴脸,质问的语气。于是,在谈话一开始,便没给讴洋好脸色:“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小辈,你最好先搞清楚情况。论资历,你可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质问什么!”于此,左右两旁的打手们,怒目而视。
这般剑拔弩张之势,即便海水表面上暂时风平浪静,恐怕也掩盖不了暴动的本质。讴洋长出一气,将心火压回了肚中,和气到:“明阳大人在世时,你们何曾有过这种举动?既然皆称龙族,又为何如此相残啊!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原本讴洋是觉得,玄龙一始,在雷洲几大巨头中,最为年轻,底蕴最浅。故而在那几个属向之力深厚的各族老祖相争中,也最易受到牵连。讴洋本是好心,想邀其进入海中界,以避此横祸;却不曾想,一上来,就被触殇如此对待,凉了他的心。
“为什么?哼哼,你们要的是和平,是公义。你有没有想过,一辈子被人俯瞰的感觉是什么。公义能让人变强?还是和平能使人进步?身在蟠龙族,有着古肖那老龙的庇护,你们生来就高人一等,怎么会明白我族的感受!”触殇一顿破口大骂,倒是真实。
而讴洋虽未知全貌,倒也感觉出触殇心中的憋屈。他不做反驳,只是顺势而为:“怎么......可至少,我蟠龙族从来没有歧视过其他任何种族啊!”他的话信誓旦旦,在触殇看来,却是不屑一顾的坚定:“是吗?你敢肯定每个人都像你所说的那样吗?”
“我......”这一致命反问,不知为何打磨了讴洋那颗天真的心。很显然,自己所能见到的,只是蟠龙族的一面,而整个烔洲、整个泛海,很大很大。在那些讴洋难以见得的地方,存在着他不愿意见到和承认的东西。
就在此时,族内一个身着长袍掩面的神秘人走了出来:“和他废什么话,有些事情,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说再多也没用。”那人从讴洋的身边经过,来到触殇面前,中途稍有咳嗽。这微弱的呼吸中,似乎是受伤的表现,而在与之接触的瞬间,讴洋的体内,属向力似乎有些躁动不安。
宏古似乎在躁动,为何?难道是因为眼前之人?讴洋看不出其人的深浅,只好在心中疑惑。
原来,湫旭在西泽夺剑失利后,便回到了玄龙族中养伤,如今实力倒也恢复了七成,只是在那至新谷中,被混沌所伤的伤口,难以用寻常速度愈合,所以才表现出此等虚弱之态。
虽是有伤在身,但面对讴洋这样的角色,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湫旭透过半遮面下的棕袍,一只左眼注视着场中讴洋:“要么滚,要么死。”语气极为平淡,但言语中透露出的气势绝非虚假。
讴洋感到了生命的威胁,本能的退后了半步:为何,我修行半生亦有余年,而今又成一族之长,怎能显得这般懦弱,被人一个眼神就吓退了!
虽说,讴洋不知道玄龙族究竟从到哪里招来如此诡异的帮手,但,既然其一始心意已决,有心在动乱中争雄,讴洋这个“外人”,也就不便多管闲事下去。
虽不情愿,讴洋亦知,面前的长袍神秘人,在属向上的造诣远超于他,对强者秉持一份敬意,也不为过:“嗯......”于是,面对着湫旭的背影两手作揖后,讴洋便吃下了这碗退门羹。
深海之内,整个雷洲到处都有族群的争斗,这份怨念,已经从海底延伸到了陆上。雷洲的领地,也开始被各族疯狂争抢,划定界限,而其中只要某一方对于某个界限的划分,稍有不满,便会大打出手。讴洋见此惨状内心难以平静。
昔日应龙在世,他可以说在祥和中,无忧无虑的度过了半生。别说浸染在血海中的惨状,连触殇所说的,族群之间相互的排挤,讴洋都是闻所未闻。他坐在一个战后孤岛上,目睹着龙族的瓦解分崩,也目睹着自我的逐渐破碎。
就在此时,另一个外来之人,踏足了他所身处的这片孤岛,或许是有所图谋,或许是偶然相遇。那位偏偏长发银白色,灵灵双眸似有神的道哲,赶赴此地,说道:“尚御,你应该还有事情做吧,怎能停在此处呢?”
讴洋回头望了一眼陌生之客,情绪低落的说道:“我不明白这是为何。”
正如他的名字,讴洋,意为讴歌海洋,他只看见了这片广袤蓝海美丽的一面,却未曾想过生灵除了美丽之外,还会因为矛盾,而变得残忍和自私。他所身处的,仅仅是生灵自私诞生的起始阶段。
当然,那是绅士些的说法;如果将内心的疑惑更为直白的转述出来,此刻讴洋的心中所纠结的,可能就是:现在的自己到底是该立刻回到海中界,立起封印,还是继续在战乱四起的雷洲,零零散散的救人,做这些无用功呢?
与他不同,道哲也曾为之感到困惑,难以释怀;但是现在,他找到了自己认为可行之法,去解决这祸乱的根源。在此之前,道哲也不介意和这位多愁善感的龙族新辈交心,谁让自己曾经也是个天真的人:“有些事情,或许不需要想明白。因为明白了,就不明白了;换句话说,只要一直不明白,或许就一直不用担心,真相带来的负担。”
讴洋转头,那两行深深泪痕上的双眸,稍有倔强的看着他,说道:“那我到底该怎么做!保全族人是我的职责,可是我也不能忍受其他人在我面前被夺走生命啊!为了什么地位之类的理由,不是很荒谬吗!”
荒谬吗?
道哲那双金色的瞳孔之中,重叠着一点白光,或许是某种道属化式的体现;承载此眼的他,同样也在九霄之土封闭式修行了许久。在许久的冥思中,他曾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痛苦。与讴洋不同,他只会为自己在意之人的离去感到痛苦,而对于远方之众,平凡之众也好、愚昧之族也罢,都与道哲无关。
这只身负族命的蟠龙新辈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在道哲的眼中是多么的幸运。昔日,道哲面对应龙压境,身无长技,难护挚友,也亲眼见证了天尊的陨落。而今,讴洋比起昔日的白虎,至少拥有保护自己族人的力量,道哲不知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讴洋的“家族观念”,道哲无法理解,但是唯有那份哲学之思,是共通的。他能感觉到,讴洋心中的痛苦并非虚伪。所谓痛苦,在道哲的理解中,其实就是“自找的苦难”。换而言之,也只有心系旁人之人,才会因为他人的死亡和鲜血感到痛苦。这种痛苦,无疑是自加之锁,无妄之灾。
但是,道哲也将这种痛苦,视作一种珍宝。或许,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人生就是一场玩笑,痛并快乐着。
金瞳白睫的道哲,笑着说:“对,就是行动。你只需要行动起来就行......我喜欢你,尚御。”
讴洋站起身来,眼前之人在他面前的境界越发深不可测,但其属向力的总量,至少与那位玄龙族中的神秘人士,有的一拼。这仅仅是在身为一个属向修士的立场上所具有的条件。
而在这位银发之躯的钢铁男儿,在蟠龙眼中,那正常清浅的笑意里,还蕴含着难以理解的野心;在那双辉煌如灿的金眸之中,似乎彰示着缺失人形的麻木。这样的人,究竟经历过什么。讴洋甚至不在意道哲身负的势力,但他知晓,这样的人并非他所能掌握的。面前对一位在精神和属向上,兼具着深不可测之境的强者,讴洋打算用真诚,与之相谈:“那,还请阁下教我。”
讴洋之意,道哲已经明白。他不是属向神灵,没有义务去拯救什么;但在道哲崭新的“道”中,他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命运,想要走上命运的正轨,或许需要借助眼前讴洋的帮助:“传言人族有始祖,名女希氏,掘有道属名五疆,身负五疆之名者,命轨已定。而我不在其中。”
讴洋不解其意。
随之道哲说道:“我奉之道,为天之道。世人有言公理、公义者为天,或以和平、尊长者为天。然我却不以为然。我以为,所谓天,即命运者。天者,无公亦无私,无正亦无邪之分。”
虽说此番定义,讴洋有些难以苟同,但毕竟,他从出生之际便未信过天,也不明白天的本相,究竟是不是如道哲口中所言那般。他唯一确定的是,自资虽愚,仍有所念,萤火之命,亦有顽心:“既无正邪之分,那便烦请阁下助我平息海内!”
讴洋真看得起道哲,要说能打,道哲自出关以来,倒是还未动手杀生;不过,此时的道哲,对于自己的属向力还是有些自信的,回道:“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平息漩天近海之后,我想要在滁州寻一样东西。还望君相赠。”
滁州?那乃是应龙所居出生之地,深海龙宫亦建立于此。具有传闻,应龙昔日的佩剑单极剑,便在其中:“单极剑?”
道哲摇摇头:“乃是一具尸骸。”
“尸骸?”讴洋脑海升起一股瞎想,“谁的尸骸?”
见到他这般紧张,道哲倒是觉得他应该猜到了,便不顾隐藏答案:“青龙晶倾的尸骸。”
话说在雷洲之中,所谓祸乱,虽有各族虾兵蟹将的参与,但之主力归根结底还是各族几个一始老祖之间的战斗。但是两个掌握了道属化式的龙族一始交战,便能使海天变色,云卷雷生。受此属向力余波所震,参入族斗的虾兵蟹将们,若是自身修为不够,便是死的死伤的伤,或尸骨无存,或血肉横飞。
此间,便有两位一始,与雷洲一处大打出手。两边分别是蛟龙与螭龙两族的一始,讽刺的是,这二人可是号称有千年之好的挚友,却不曾想,此番出手死斗时,昔日情谊皆忘得一干二净。
蛟龙名三首,螭龙名一昧。三首龙角被斩断一只,螭龙六寸被剥离了鳞片,鲜血直淌。就在两人准备祭出生死之斗的最后一搏时,湫旭一人登场,一脚踩踏土壤,展开相宙,包裹住了这不分轻重的二人。
他并不是来救场的,而是为了送他们一程:“斩。”
再次施展分合之属,湫旭意念之间,蛟龙被斩,螭龙殒命。若非此世身居太古,湫旭恐怕要现场请来乐队戏团,为他的胜利奏上一曲。触殇随之登场:“解决了。”
“没错,我答应过会让你掌管泛海,就自然会做到。”其实,湫旭不过是伤势未全,还需要玄龙一族的依附罢了。
触殇虽知湫旭身怀大志,但内心还是存有不少疑惑,但为了心中所想,顺从湫旭之后,他并没有太多的疑问,只是有一事禀报:“三首、一昧,为了那个人,你们终于还是生死相搏了。”
“哪个人?”湫旭眼神晃过触殇一眼。
“我本以为你应知道的,三首、一昧,兄友弟恭;奈何怒发冲冠为红颜,一女既出兄弟残。”触殇简明的诉说了他们之间的孽缘,可笑的是两人相识不知多久,对那女子的爱意,不过千年而已。兄弟之情,比不过男女之爱。
湫旭瞅了一眼三首的龙尸,对天大笑:“哈哈哈!这么说,他们躺在地上,你站在我身边,还是有一定原因的。”湫旭似看不起陷入爱恋之中的男人,无情嘲讽。
“话说,他二人仰慕的对象,与你乃是同族,便是海瑶族中的女子,自称怀桑氏。”
“......”对于太古之说,此等细枝末节之事,即便是自己的家事,湫旭也所知甚少。但得知此情的他,仿佛苍蝇飞入嘴中一般恶心,厌恶的看了看地上的两具龙尸。凭空一记手刀,将三首的尸身再次切割。
若真是此世之人,又会不知同族怀桑氏。而且,一个种族,果然不可能存在两个一始......触殇内心深处,对湫旭身份真相的猜想越发深刻了。他似乎已经快要接近真相了。
看着雷洲上悬浮着的不散云团,令人不悦的红色在其中孕育。湫旭能感受到,太古时期真正的凶险,不仅是凶兽血脉,还有自然灾厄。他仰头看着那团红云,掰着手指:“有我相助的话,直接将剩下的一始都解决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等他们残杀之后,再渔翁得利?”或许在战术上是对的,但在湫旭看来,这似乎有些费事。
而此,触殇也注意到了那团红云,或许悬在他们头顶的,真是应龙的怒气也说不定:“各族有各族的底蕴,虽说在属向力上,你对他们有着绝对的压制。但为了避免某些秘境陷阱,还是谨慎点为好......这段时间树敌太多,其余三洲已经快要注意到你的存在了。”
由于伤势和傲慢的原因,湫旭在杀戮后,变得不会处理尸体,而这逐渐让漩天近海之众,心起怀疑——有什么东西混杂在他们的某种族中。
“嘁。”然而此时的湫旭,已经因先前的战绩,冲昏了头脑。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此时的他对触殇的劝解,显得很不耐烦。
而触殇在基于稳妥的基础上,还是做出了决定:“族中长老们看过你的伤势,斑驳者的属向力总量太过庞大,一般的天灵地宝,根本不足以彻底修复你的伤势。为今之计,若想做到万全,或许只能借助些外物了。”
触殇之意在于兵器:“你应知道单极剑。”此剑具备应龙神威,斩过天将,劈过九霄,称之为神器也不为过。若得此剑相助,则在一定程度上能弥补湫旭目前的状态。
身为泛海之人,湫旭倒是知晓此物:单极剑吗?倒是令我回想起了某个人......未来的回忆令湫旭头痛欲裂,时晷之属本就是维系稳固时间之物,被湫旭用来逆转时间,即便是斑驳境界者,遭到反噬时,也难以承受。
触殇不知其因,以为是旧伤复发:“还是先回族内休息吧。”
“不需要!”湫旭咬着牙,双目充血,“单极剑也好,寰宇坏祸也罢。谁能令我达成所愿,谁就是可以利用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