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回应安德罗的是一片沉默。
留在乌梅里克充当团队保险,就意味着之后很可能与乌梅里克武装军队正面冲突。
纵然卢比耶战场亦不太平,可相对科技更先进的乌梅里克而言,还是后者比较危险。
难度系数颇高的任务让众人一时很难下决断,只好从成员合理分配方面逐一解析。
“我不能留下……我们很可能会乘坐乌梅里克军的飞机前往卢比耶战场,我的能力在这段路程里是必不可缺的,没有我持续催眠遇见的人,我们恐怕连军队都进不去。”安德罗率先用合理解释排除自身。
对此,无人反驳,精神系能力终究是潜入敌军的关键,犹如户枢,除开他后行动确实难保证成功。
“然后,我认为近身战里,余晖毋庸置疑是我们中的最强战力,任务重心放在卢比耶战场,最强战力自然也要放在卢比耶。”
安德罗尝试寻找理由,让余晖顺理成章地加入前线队伍,否则留在乌梅里克的话,预知能力没法最大化发挥。
伴随安德罗的发言,其他人都下意识看向余晖本人。
余晖无神眼睛里未有波澜,平视前方,正不说话装高手。
事实上,不光是近战,就连生存力他也凌驾于在场多数成员。
时间回溯作为他能力之一,作用对象无活物和死物的区别,余晖随时可以在选择不改变空间坐标的基础下、将自己或他人的时间倒流到至多十二公计时前的状态,起死回生不在话下。
不过饶是回溯自身,超能力消耗的血糖也不会回归,因为它们早已从余晖的时间线上消失了,成为体内规则驱动的养分,同化进那名为“时间长河”的神秘领域。
除了预知和回溯,余晖还有一项时间加速能力,可以成倍提升全身运行状态,出拳速度大幅加快,则破坏力大幅上涨,上个世界里他用一瞬间的加速摧毁了那个敌部白先锋的合金机甲。
可惜的是,余晖的超能基因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出现不明原因停止进化了,至今都未再次突变。
即使不完全展现能力,在别人眼中,他的实力依然值得肯定。
有跃出坑洞时的事迹作为参考,黛米对余晖的力气没有丝毫怀疑,卫不然和海珍则因为那串特殊编号,大大拓展了对其的想象空间。
见众人没有异议,安德罗暗中松了口气,状若随意地继续道:
“海妹和黛米小姐只是列兵阶位,基本没法胜任。”
看起来,安德罗对黛米的认知还不够透彻,她尚未展示过力量,在场仅余晖有所了解,甚至黛米自己对她的能力都很迷糊。
思绪回到话题,如此排除下来,唯一符合条件的就只剩卫不然了。
“合着最后就剩我一个……行,那我留下。”
卫不然皱眉,语气不爽地回应。
他当然清楚生存力强悍又活动敏捷的夜狼人很适合这件任务,可他就是不喜欢被安德罗决策。
“我们只能这么做。”
余晖侧头看向他,似安慰又似强调地说。
“没事,兄弟,这种差事我还是能应付的,行动顺利我会立即在队内频道发消息的,放心吧。倒是你们,行事得更小心,可别被我比下去。”卫不然笑道。
“那个……”
这时,海珍忽然幅度很小地抬起手,状若训练营里上课提问的预备生,羞涩开口:
“我想,我想跟卫小哥,一起留下。反正,反正前线我派不上用场。”
“行啊!我保护你啊。”
卫不然眼神骤亮,身子前倾,急忙发声,按耐激动的样子看得黛米掩嘴轻笑。
“那么就这样定了,海妹和卫不然留下,我、余晖和黛米小姐想办法去卢比耶。”
安德罗摩挲胡茬,沉吟片刻,做起最后的总结,为众人敲定方案。
……
小插曲很快被翻过,再之后便是相对平和无事的三天。
凌晨时分,余晖等人早早起床,今天注定是特别的一天,理由是捷克逊市那边的总指挥部来了几辆救援直升机。
他们的职责是接送灾民或严重伤员到环境更好的安全场所,战争中的救援对于后者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能源兵小队和几个在战争中残疾的战士被送上直升机,在士兵们的目送下飞往远方。
余晖和卫不然被分配到同一架直升机里,此外还有几名伤员。
飞机内的气氛相当沉闷,卫不然闭目养神,余晖预知未来,伤者和驾驶员跟着默然不语,没有人说话交流。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荒凉风景线上逐渐出现一缕城市的色彩。
再近些时,作为莫西比州首府的捷克逊市,终于呈现出自己文明姿态的冰山一角,未被辐射侵蚀过的繁华建筑群是战场中天堂般的存在。
哒哒哒——
几架直升机降落于捷克逊市的地下军事指挥所上方,十几个手持枪械的陆军围了过来。
一轮受催眠能力影响而被迫从简的身份检查过后,以安德罗为首的五人被安排到了灾民区。
那地方除了称呼外和贫民窟没有区别,捷克逊市作为乌梅里克境内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净土,收纳了来自各州各地的灾民,人口数直逼超大城市,加上战争突发,莫西比州沦为战场,作为总指挥部的捷克逊市本身的物资存储并不算富裕——是的,连“始作俑者”乌梅里克自己的大部分城市也没有为战争做好准备,可见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是多么虚妄。
由于这种种原因,这个本属于超级大国的一隅之地,重现了当初第三世界国家闹饥荒时的凄凉景象。
光是小小的三层洋房里就拥挤着数百个面黄肌瘦的公民,他们大多用铺在地上的布料划分个人领地,屋内屋外的地面由于长期没人主动打扫而脏乱不堪,晚间的冷风刮过,把那些生活垃圾吹得到处都是,也给饥饿的他们带来一个瑟瑟发抖的夜。
慈爱的母亲们小心翼翼藏起从军部那儿分到的合成食品,将它们连同母爱一起倾注给身边的孩童,懵懂的孩子们用无助的目光望着浑浊天空,用尚未成熟的心灵去试图理解着大人们的心思,他们想不明白,为何记忆中美好的世界一时之间遍地污秽。
在极端的环境下,总会有些恶劣的寄生虫被滋生而出,弱势群体往往会成为被他们压迫……或者说寄生的一方,哪怕军警们在尽力维护着治安,可死于斗殴冲突的人仍不在少数,无法满足欲望的怨念与恶意被无限放大,吹灭了仅存的人性光辉。
饥饿、干渴、脏乱、寒冷、病痛、犯罪、死亡……种种令人颤栗的因素构成了这片区域,宛如传说中的地狱投影到了人间。
让人害怕的是,这片充满硝烟味的平原仅仅只是这场世界级战役的某个战场,捷克逊市的灾民区仅是战争的一个缩影。
当能源兵小队踏入灾民区时,即使他们再铁石心肠也会有所触动。
众人默契低头,没有勇气去仔细端详那些行尸走肉般的灾民,目不斜视地走向那栋属于他们和其他两百多号人的房子,强迫自己对周边景象视若无睹。
无论任务执行时遭遇多么惨绝人寰的景象,能源兵都不应该太将情感投入其中——早在训练营期间,教官们就一刻不停地给他们灌输这条理念。
被迫卷入宇宙战争、为活命而栉风沐雨、以战死当作休止符的能源兵,大多没有同情别人的空闲时间。
“又有新的灾民来了。”
屋内,饿得只有皮包骨的灾民们盯着他们这群“闯入者”,脸上的绝望愈发深刻。
“这样下去食物会更加紧缺的……”
一位可怜的母亲见到高大的安德罗,惊恐地抱住自己的孩子,身上未曾愈合的淤青仿佛诉说着她的无奈。
“求求你,上帝,不要再让那群魔鬼夺走孩子们的希望……”
“凭什么。”半大男孩愤怒地握紧拳头,远远地看着几人:“凭什么他们不需要和杰伊一样去打仗!”
“他们逃不过去的。”旁边是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精疲力竭地念叨:“算算时间,下一轮征兵就要来了。”
余晖等人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埋着头走向房屋深处。
随着他们的踏足,这间房屋各个角落无时无刻不传来的痛苦低喃变得明晃晃,相继钻入他们耳中。
“水……我需要水……”
“妈妈,我好饿。”
“痛啊!我的肚子好痛!”
“把我的饼干还给我,你这小畜生!”
“我没有拿你的东西!先生!放过我!”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妹妹吧!”
游离不定的旁观者意识被一声呐喊拉回。
只见一个腿脚不便的小男孩抱着年纪更小的女婴踉跄跑到众人面前,像是见到救命稻草,消瘦的脸颊上尽显希冀之色。
“这个小妹妹怎么了?”黛米是第一个忍受不了,向男孩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她……她吃了那些长官给的巧克力之后,就一直这幅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见男孩手中的小女婴面色发紫,小拳头紧紧揣住,大张着嘴喉咙发出奇怪的痰音,偶尔会气力不足地咳嗽两下,身子一直抖个不停,就连头顶刚长出薄薄一层的柔软金发,也因为不良健康状态而暗淡无光。
“你给婴儿吃那些劣质巧克力?”卫不然没由来地愤怒。
“我,我……”小男孩很是窘迫,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把今天分到的整块食物全部喂给了妹妹,不知道算爱她还是恨她。
“噎着了,应该。”一向内敛的海珍忽然发言,提醒道:“巧克力如果化掉,堵住气管,情况会更严重。”
海珍从小男孩手里接过小女婴,一手托住婴儿前胸,略微倒置,使其面部朝下,双腿向上,一手则轻拍她背部的两块肩胛骨连线中心处。
具有基础医疗知识的她算是这个小生命仅存的希望。
“能让她咽下去吗?”安德罗询问道。
“不能。”海珍摇摇头:“以她的状态,也很难自己吐出来,得我们帮忙……”
说话间,她又翻转了女婴的身子,托住背部,食指快速按压其胸廓中间位置几下,旋即又翻转回去,改为先前的轻拍背部。
饶是如此,海姆立克急救法也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奏效,重复好几次后未有变化。
伴随海珍手法不再那么标准,伴随她指尖颤抖幅度越来越大,小女婴面部的紫青之色渐浓,细小瞳孔一点点涣散,喉间不再有声音传出,气息慢慢地,慢慢地减弱……
海珍依旧在努力尝试,她能感受到手中的温暖正逐步流逝,正因如此才更加迫切地想要挽回。
人世间最悲观的事情,莫过于拼尽全力却仍未能挽回。
直到小女婴鼻尖不再丝毫有动静,男孩眼中最后一缕光彩亦被周围环境同化、剥夺、感染,如同战争中成千上万相同遭遇的黎民那般,让绝望从呆滞神情上升起,遮蔽明天将会从双目中映出的太阳,遮蔽生的希望。
海珍没有停顿,一次次按压着手中那小小的冰冷躯体,但她的神情却不再庄严,变得麻木而僵硬,黛米等人也跟着缓缓沉寂。
能源兵果然不应该掺和土著的事情啊,情感太投入总会受到这样那样的负面影响,最后还不是要靠抢靠杀活命。
卫不然自嘲地摇头,很想讥笑但根本没有半点笑意。
沉默数秒后,他看向海珍,伸手想要制止对方无意义的固执举动。
“嗯?”
有人比他动作更快,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抢先一步伸向海珍,可目标不是她本人,而是手中早已死亡的女婴。
“……”
余晖并不宽大的手掌搭住女婴头顶,双眸黯淡无神。
绚烂的能量粒子从指间浮现、跳动,涓滴成河,汇聚成微光,如熄灭后复燃的火种。
变化成型的奇妙光景,让男孩眼睛一点点睁大,瞳眸被眼前这团温暖光华照亮,倒映出那纯净如水、通明如火的湛蓝色辉芒。
液体般的时间规则能量包裹住女婴幼弱身躯,她苍白脸庞在倒流时间的光辉簇拥下飞速回转,生命气息急遽恢复。
“咔,咳咳……呃,呀?”
小女婴转变回1分钟前的状态,脸蛋从苍白,到发紫发青,最后像苹果一样红润,不再涣散的双眼茫然又好奇地望向环抱自己的海珍。
那块融化过半的巧克力回溯程度则比女婴状态要大得多,自她的口中倒带般凭空飞出,从不规则形状扭曲纠正为方形,然后往男孩来的方向冲去,返回十几分钟前它所在的空间位置。
黛米等人惊异地凝望眼前发生的种种,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在场目睹、注意到这一幕的灾民,也不自觉惊叫出声,这种违反常理的画面对这些人而言太过匪夷所思。
作为始作俑者,余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未曾变化。
但是,他的心底,却有比时间超能更奇妙的情绪泛起。
这类情绪,令余晖对姐姐一直以来追求的事物,有了些许正向的认知。
幸好,他们所在的世界,并非是不会有奇迹隐现的无底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