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一行雁字南来。
完颜康坐在马车上,从窗口处看着终南山越来越小,一个熟悉身影总是在脑海中缭绕不去,眉宇间竟隐隐泛起几分惆怅。
完颜洪烈坐在对面,察颜观色,觉得儿子真是有些长大了,故意咳嗽一声,问道:“康儿,当日为父见你身边,好像有个女子。”
“没有!哪来的女子!”完颜康一阵手忙脚乱:“洒家心中只有天地,哪有什么女子。”
完颜洪烈微笑不语,心道:“我只是问你身边,何时问你心里了。”
不过儿子长大总是好事,当面揭破未免下不来台,话锋一转道:“你这一上山,都快两年了,去岁时候家里空空荡荡,你娘嘴上不说,心里着实难过,所幸今年终能盍家团圆,而且为父出使归来,朝庭定有赏赐,康儿,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为父去宫里帮你讨来。”
完颜康无精打采道:“我能有什么好要的,无非是好酒好肉,再找几个高手,每天陪我练武,便心满意足了。”
完颜洪烈道:“酒肉家里自有,只是怕你再仗酒使气。”
完颜康忙道:“孩儿自熟读道藏,修身养性,早已改了许多,不信的话,现在就找壶酒来,洒家喝给你看。”
说着想要从窗口探头去唤人,完颜洪烈拦道:“好了,我们现在借坐持国上人的车驾,开酒破戒,上人那边须不好看。”
完颜康一阵泄气,道:“持国上人天天坐在车里,连个面都不露,架子是不是也太大了。”
心说那小子也乖觉的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否则洒家还能有个消遣。
“不要乱说。”完颜洪烈皱了皱眉,将窗帘拉了拉,琢磨道:“你想找高手的话,你觉得完颜合达如何?”
完颜康神情一振,这个对手刚好正中下怀;“合达师父的枪棒功夫的确了得,若能每日请教,当是一大快事。”
完颜洪烈点点头,心中开始盘算起此人,他素来爱才,此番除了带在身边的耶律留哥,还见识到完颜合达,郭仲元,以及那位使锯齿飞镰刀。名叫仆散阿海的几员大将,尤其对完颜合达印象最深。
而且此人在军中并无太大根基,想来拉拢应该不难,便道:“回府之后,我便请合达教头来府上任教,你可要好好用心。”
完颜康大喜,连连答应,完颜洪烈心中一动,想起儿子也是经明师指点,武艺小有所成,便投其所好,尽捡些拳脚功夫,江湖人物之类来聊。
他本身也有一手不错剑术,年轻时更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话点评都颇有见地,不一会便聊得完颜康兴高彩烈,心头那点惆怅,早抛到九霄云外。
耶律留哥打马护卫在王爷马车左后方,此番他所带十余名精骑,在逃离夏国途中,铁鹞子追击下损失殆尽,好歹总算换得王爷青眼,承诺回京后必定提拔于他,因此心情还是不错。
不过看到前面,那名被铁链拴在马车后面,踉跄而行的黑甲武士,顿时脸色又变差,策马上前,取出马鞭狠狠抽下,骂道:“狗贼,还不走快些,想耽搁王爷的行程吗?”
那黑甲武士一身狼籍,面色苍白,嘴唇都干起了皮,在鞭子下只能抱头硬扛,一声也不敢吭,旁边人看见了,都是视若无睹。
王爷亲卫痛打夏狗,这种戏码寻常至极,连热闹都懒得凑,眼见数鞭之下,那武士吃不住力,摔倒在地,被马车拖在地上,拉得烟尘四溅,脸都擦出血来,这才稍微提耶律留哥提鞭还要在后面追打,却听一声住手,斜刺里奔来一骑,一杆浑铁棒往前一探,卷住鞭稍,一使劲便将耶律留哥拽下马来,随后再往下一点,叮当一声火星四射,拴着黑甲武士的铁链也被他一棍点断。
那武士翻了个身,筋疲力尽躺在地上,长出一口大气。
耶律留哥翻身而起,呛啷一声抽出佩刀,怒喝道:“你……”
话没说完,只见马上持棒之人正是完颜合达,知晓此人厉害,顿时气势一沮。
完颜合达端坐马上,冷眼看他,道:“为将者不可肆虐!要么给他一把刀,你们公平决斗,杀了他也是你的本事,这样欺负手无寸铁之人,岂是军人作派。”
耶律留哥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前面马车一停,完颜洪烈挑帘露面,解围道:“合达教头言之有理。留哥,给那家伙弄点水,再弄匹马,押解在后便可,回都后本王还要带他面圣,不要搞得太难看了。”
耶律留哥得了台阶,拱手领令而去,完颜洪烈又笑道:“合达教头,咱们也多时未会了,不如上来一叙。”
完颜合达抱拳行礼:“多谢王爷美意,恕末将护卫职责在身,不能从命,告辞。”带缰转马,也自转身离开。
完颜康拿了副水囊下车,那名黑甲武士仰躺在地,眼中几乎没有生气,拔开塞子往武士面上洒了一点,见武士眼睛还能转动,便蹲下身给他喂了几口水。
然后把水囊往对方怀里一拍,道:“男儿大丈夫,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为荣,死在这里算怎么回事,站起来,自己的命自己走下去。”
说完便起身回马车去了,剩下那名黑甲武士,抱着水囊,怔忡片刻,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完颜合达尚未走远,扭头看见这一幕,也听见完颜康说话,眼中轻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此番回程与当日完颜康来时又是不同,车仗马队甚多,沿途官员都诚惶诚恐在道旁迎候,可持国上人似乎有什么急事,从不停车接见。
一路往东而行,到傍晚时分停在潼关歇息,又碰上等的心急火燎的汤祖德诸人,见到小王爷安然而归,自是喜极而泣,但完颜洪烈却大发雷霆,斥责汤祖德等人护卫不力,每人就地打了十脊杖,汤祖德不但加倍,还被剥了护卫官的差事。
依完颜洪烈本意,就要将他们统统发配充军,还是完颜康从旁解劝,才从轻发落,戴罪立功,跟在耶律留哥手下,暂时充做护卫。
完颜康见汤祖德被打的不成样子,心中过意不去,道:“老汤,干脆你这兵也别当了,回府后洒家出钱,在中都盘个酒楼,你还是给洒家做掌柜,继续开咱们的醉八仙,赚不赚钱另说,先找个事做。”
汤祖德心知此回失了王爷之意,正忧心日后前程,听了完颜康的话,虽然觉得不怎么靠谱,还是只能捏着鼻子同意。
完颜康终于拿回自己的月牙风波杖,好兄弟久别重逢,片刻都不肯离手,闲来便在车队里耍弄一回,引来一众好手纷纷围观。
其中就有那对曾跟丘处机交过手的年轻男女,其中男子复姓公孙,为人心高气傲,乃海云法师引荐来的故人之子,被人撺掇下场与完颜康比试了一回。
其人修炼的是家传阴阳错乱刀法,刀使剑招,剑使刀式,若是寻常高手,被他花里胡哨一通耍,摸不清来路,难免顾此失彼,中招落败。
可偏遇上完颜康这种喜欢以力破巧的对手,仗月牙风波杖的重器威力,只比当日的那沙通天多用了四五招,便打得这位公孙公子刀剑脱手,吐血倒地。
他身边那女子见心上人负伤,勃然大怒,竟然施展一路厉害掌法空手来攻。
其余人赶紧上前替小王爷拉偏架,中途不慎扯下女子的蒙面青帕,完颜康见这女子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是女生男相,英气过人,以女子身练成这般武功,殊为不易,便随口称赞了几句。
倒让旁边,一直想跟小王爷套近乎的刘德喜听在耳里,不免动起了一个歪脑筋。
这日午后,两骑马离开车队驻扎处,回头往西而去,马上一男一女,正是那公孙公子和他的女伴,公孙公子神情郁闷,只管放马疾驰,一口气跑了两里地才勒缰停下。
后面的女子追上来,安慰道:“止弟,习武之人,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那金人小王爷不讲武德,欺负你不熟悉他那兵器,以实论之,绝不是你家传刀法的对手。”
公孙公子长叹一声:“想我自父亲离世后,一门心思闭门苦练,想要光大家传武学,海云法师与我父亲相交莫逆,特意帮我找了这个机会,只要在持国上人面前一展身手,入得他老人家法眼,自会前程锦绣,大展鸿图,不想却被区区一个蛮夷王子,欺辱至此,唉,若不是我家的闭穴气功习练苛刻,还没有练成,我怎会……。”语气愤懑难诉。
那女子策马上前安慰道:“武林之中,内功真气才是大道,那小王爷徒仗蛮力,三四十岁后便会日落西山,而你勤修真气,自会后来居上,不如你跟我回南朝,我找我哥哥,传授你一门上乘内功。不出两年,必能报仇雪恨。”
公孙公子露出意动之色,感激道:“千尺姐,还是你待我好。”女子扑哧一笑,拉起公孙公子的手,含情脉脉道:“我们两人之间,还要说这些吗。”
两人正在深情对视,忽听远处马蹄声响,只见从后面追来一枝人马,为首的正是刘德喜,远远远就在马上招手大叫:“公孙兄弟,公孙兄弟。”
女子笑道:“你看,这定是持国上人闻讯,派人来月下追韩信了,可见上人还是挺看重你的。”
公孙公子眼中闪过一丝傲色,勒马停步,只见刘德喜打马来到近前,身后跟着七八骑,都作道士打扮,皆是他带来的徒众。
这胖子人如其名,每天都满面堆笑,透着洋洋喜气,此刻也是咧嘴大笑道:“公孙公子,你这不告而别,可让贫道好追啊。”
公孙公子冷着脸道:“在下技不如人,自取其辱,实在无颜再呆下去,这便要回家去苦练武功,劳烦道长代我向上人请辞。”
刘德喜带着缰绳,熟络的往前走近,笑道:“公孙兄弟说哪里话来,你武功如何,这一路大家都看在眼里,偶而失一回手,也是情理之中,况且人家小王爷也没想怎么着,来时还让我给你带话呢。”
公孙公子见刘德喜靠的有些太近,虽觉得不舒服,但也没想过其他,只问道:“什么话。”
“小王爷说啊……”刘德喜笑嘻嘻的把身子往前一探,做说话状,吸引公孙公子和女子注意,忽然两只肥手一左一右拍出,竟不带点半点风声,正是其成名绝技“风雷绵掌”。
此掌法发动之时无声无息,掌到才见风雷,公孙公子猝不及防,当场被打得离鞍落地,口喷鲜血。
女子武功高过他,百忙中抬掌护胸,闷哼一声,借掌力纵身后落,拔出剑来护在公孙公子身边,嘴角也挂下一丝鲜血,冷然道:“刘胖子,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刘德喜狞笑道:“得罪咱们小王爷,还想全身而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小王爷说了,要拿你的人头回去复命,还有这位小娘子,你造化到了,也跟我回去吧。”
话音未落,整个如同一只大肥雕凌空下扑,身后诸道也纷纷下马,拔剑围住外圈。
那女子挥剑格挡,目眦欲裂怒道:“大胆贼道,你知道姑奶奶是谁吗,得罪了我,叫你玉虚观鸡犬不留。”
刘德喜脚尖点地,身如飘絮,手作扑蝶,边打边调笑道:“天大地大,也没小王爷大,谁叫小王爷就喜欢你这种胭脂马,日后得了宠爱,还要谢道爷作媒之情呢。”
女子吃亏在被偷袭受伤,数十招后渐觉不支,发狠使了几招同归于尽的辣手,逼退刘德喜,抓起公孙公子,跃上一匹马夺路便奔,刘德喜也带人上马,在后紧追不舍。
来到一条岔路口,女子见一马双驮吃力,咬牙跳下马来,往马屁股上插了一剑:“止弟,你先走。”将马赶到左边路上,自己则往右边路上跑,刘德喜追到近前,分了两名徒众去追公孙公子,自己亲自来追女子。
又往前跑了一段,只见前方断崖拦路,下方竟是一条滚滚河流,女子奔逃无路,只能持剑回头。
刘德喜心中大喜,放缓马缰,慢慢逼上来道:“小娘子,你无路可走了,乖乖跟道爷回去,侍候得小王爷开心,说不定高抬贵手,放你那小情郎一条生路。”
女子怒目而视:“刘胖子,你不怕我到那小王爷面前告你一状吗?”
“哈哈哈哈!”刘德喜大笑:“放心,道爷有的是手段,先用药把你迷住,再用银针刺你脑中几处秘穴,把你制成个活傀儡,再献给小王爷把玩,只要不伤你这如花似玉的皮肉,小王爷说不定还会更加开心。”
女子听他说的如此恶毒,又惊又怕,猛可里只见刘德喜纵身而起,抬手散出一把药粉,女子尖声道:“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竟猛转身,往崖边一跃而下。
“不好!”刘德喜大吃一惊,赶到崖边时,只见大河滔滔,哪还看得到人影,不禁又气又沮丧,跺脚道:“真是白费功夫,这下想讨好小王爷,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了。”
又回头警告徒众:“这件事烂在肚子里,都不准给我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