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铜人,完颜康便想起那满屋子的金银财宝,心想洒家虽然不贪那劳什子,但也不嫌那劳什子多啊,你随便送一样来,勉为其难也就收下了,整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哄谁啊。
完颜洪烈不知道铜人已经损坏,倒是颇为满意,道:“为父也听闻过有这样东西,乃是当年宋朝的国宝,多年销声匿迹,没想到落在大金刚寺里,看来圣子对你相当看重,我本还担心卫王与你为难,现在有大金刚寺从中作保,这一节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伸手把玩了一会儿,又道:“只是没想到持国上人竟然早已去世,难怪在关中那几日,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想来便是这位圣子与孛龙子他们合谋,做的手脚了,若非卫王这么一闹,还不知要瞒天过海多久。”
完颜康道:“他们这样欺上瞒下,皇上……那皇爷就不加惩处吗?”
完颜洪烈若有所思道:“持国上人的地位举足轻重,威慑列邦,他们既敢这样做,定是暗中有你皇爷爷首肯,只是现在被人揭破,那圣子一个半大娃娃,经不经得接下来的八方风雨。”
“那小子能装的很。”完颜康不屑道:“还有个大和尚帮他使心眼,用不着咱们操心。”
“说的也是。”
完颜洪烈回过念头,又与完颜康交代了一番之后须要操持的事务,事无巨细,反复斟酌,唯恐有所遗漏,只说得完颜康哈欠连天,待到华灯初上,几名幕僚过来汇报,才放他回去用饭。
来到后厅之上,却只见桌子不见人,完颜康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老娘看我烦了,吃饭都不等我了。
正疑神疑鬼,身后传来声音:“康儿,你回来了。”
扭头看去,只见王妃一身厨娘打扮,带着阿尺和几个丫环,托着七八盘菜,精神焕发的进来,一边让丫环们布菜,一边对完颜康道:“来,快尝尝,这是今天娘跟阿尺,在厨房研究半天,才弄出来的几道南方菜。
有火煮干丝,镜箱豆腐,八宝樱桃肉,三套鸡,牛肉羹,还有这碗西湖醋鱼,阿尺在临安楼外楼尝过,记得菜谱,说我做的跟他们家大厨一模一样。”
完颜康看那一桌菜色,琳琅满目,色香俱全,来了兴趣,提起筷子挨个去尝:“这干丝也太清淡了吧,一点油星也没有,和尚庙里都没这么素。”
“好好的肉,非得切成这么小丁,怕卡嗓子眼吗,还这么甜,你们打死了个卖糖的扔里边了吧。”
“吃鸡就吃鸡,里面还套个鹌鹑,有那功夫,十只鸡都吃完了。”
“牛肉太软,一点嚼劲都没有。”
“这什么鱼,黑漆麻乌,又酸又腥,娘你上当了吧。”
他吃一道评一道,自觉实话实说,却没发现每说一句,王妃的脸就黑一分。
最后投箸道:“娘啊,这些菜都不怎么样,你还是让厨房给洒家煮条羊腿吧。”
哪知王妃就变脸了:“走走走,去找你的狐朋狗友去吧,我这些菜喂狗都不喂你,来,阿尺,你陪我吃。”
阿尺一呆,不知这话要怎么接才好,便被王妃拉着坐在桌边,。
完颜康大怒:“谁让你坐的。”
王妃便道:“我让的,你不愿吃就走,我陪着你们父子吃了十几年的牛羊烧烤,现在好容易有人陪我吃些合胃口的菜,我都没说什么,你还不愿意了。”
完颜康被说得没脾气,又见不得老娘跟阿尺在一起,只好闷声道:“好吧,我陪你吃就是。”
忍着气坐回原位,王妃也不理他,只顾着给阿尺夹菜,完颜康勉强吃了几筷,实在难以下咽,便:“有酒没有。”
“当然有酒,只怕你喝不惯。”王忆带气说道。
完颜康陪笑道:“上好绍兴黄酒,洒家还是能吃一些的。”
王妃便让丫环拿酒过来,道:“黄酒没有,只有我往年自酿的乡下糯米酒,你们父子都喝不惯,正好拿来招待阿尺。”
完颜康一下子便记起那酒的味道,脱口道:“那玩意也叫酒,狗都不……”
话没说完,只见王妃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吭哧一下,只能又把话硬吞回去,憋得胃都疼了。
阿尺更是坐立不安,心想待会这酒来了,我是喝还是不喝啊?
好容易吃完了饭,王妃心情愉快,多喝了一杯,有些上头,先去休息,阿尺正和丫环们收拾餐具,被完颜康抓着胳膊硬拽了出来,一路直接拉到练武场。
“小王爷,你要做什么?”阿尺心怀戒备,寒声问道。
完颜康却放开她,回头从兵器架上取了两把长柄朴刀,扔了一把过去道:“男子汉大丈夫,你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从今天开始,洒家教你一路刀法,你只需每日勤练,不出一年,便能让你重振雄风。”
阿尺接刀在手,脑子还在发蒙:谁要重振雄风?我吗?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完颜康已在月下一招一招演练起来:“看好了,这套刀法一共二十八招,俗称双手带,又号尺八鬼,用双手持刀,前后顾照,招招相连,进身如虎下山,转步如鬼推磨,退步如猫扑鼠,雄猛诡奇,兼而有之,习成之后,不说横行天下,乱军中也可进退自如。”
阿尺初时还惊疑不定,待见完颜康刀法一出,遍体刀光飞旋,端的真是一套上乘刀法,她也是个好武的性子,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也跟着演练起来。
完颜康余光看见,心中得意:练吧练吧,等你练粗了筋骨,原型毕露,看你还能在我娘面前装乖扮巧吗?
他不好直接跟王妃揭穿这阿尺的真面目,竟想了这个办法让其自暴其短,也算煞费苦心了,不过见这阿尺手持朴刀,不一会儿竟能跟上自己节奏,心中也暗暗纳罕,只道这厮果然有些习武的天分,越发教得起劲。
转过天来,完颜琴果然没有来找,完颜康才松了口气,白天跟着完颜洪烈熟悉公务,偷懒打磕睡,下了班便拉着阿尺练武。
可怜阿尺刚跟王妃在厨房学完菜,就被小王爷拉去后院练刀,这才进府没几天,就成了府中红人,其他下人羡慕的对象。
好在王妃治家宽和,所用的也都是些老实人,彼此相处和谐,虽然羡慕,也未因此生出什么龌齪来,反而一口一个阿尺姐的叫开,俨然成了首席大丫头的模样。
阿尺自己也迷糊的紧,怎么一步步就走成这样了,这家人这么心大的么,街上随便捡个人,就敢这般重用,知不知道本姑娘现在随便下个毒,你们就死全家啊。
殊不知其实完颜洪烈也怀疑过,但是忙着组建新军,准备出使,一时无暇顾忌,见她没闹出什么事来,便暂时没加理采。
而阿尺这边,虽然心心念念想要报仇,可见这母子二人对自己越不设防,反而越难下手,总是给自己找借口一拖再拖。
还有相处几日下来,更发现这位小王爷哪有半点近女色的模样,除了练功就是喝酒,连府上的丫环都不带正眼瞧的,不由对当时贼道之言生出一丝怀疑,报仇之心也没那么迫切了。
如是又过了四五天,出使蒙古之事终于定了下来,出发在即,完颜洪烈心情怅然,与王妃和完颜康单独吃了顿饭,平时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此时只说些肺腑之言。
这年月远去异国他乡,哪怕王爷之尊,也难保证没有风险,王妃说了几句话便泪如连珠,完颜康也心情郁闷,又提出跟着一起去,还是被完颜洪烈拒绝,要他顾全大局,照顾母亲。
最后笑道:“你们放心,我是太祖皇帝的子孙,自有天神保佑,绝对不会有事……”
完颜康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儿听过,觉得有些不祥,便打断道:“那彭连虎不是替你寻了高手,人呢?”
完颜洪烈道:“说是明日便到,正好让我儿把一把关。”
完颜康记在心里,暗道明儿定要使出平生本事,不能让人把老爹糊弄了去。
“怎么样,老沙,我没骗你吧,中都赵王府,只要得了王爷青睐,你那黄河帮想飞黄腾达,还不就在眼前。”
这日上午,彭连虎带着几名风尘仆仆的江湖人士,来到王府门前,报门之后,便被引到完颜洪烈书房。
完颜洪烈见这几人都是奇人异相,又有彭连虎从旁吹嘘,心中大是满意,想起答应过儿子之事,便道:“刚好犬子素喜武艺,几位师父身怀绝学,不妨替本王指点一番。”
那几人心想区区一个王府纨绔子弟,有何能为,便大咧咧答应下来,完颜洪烈便让彭连虎带他们去后院练武场见完颜康。
走出门外,彭连虎提醒道:“小王爷身手不凡,据说还在终南山学过武,你可不要小视。”
一听终南山三字,为首的光头大汉心中一动,问道:“小王爷是全真教的道士?”
彭连虎摇头道:“王爷世子,怎么可能修道,只是俗家弟子罢了。”
光头大汉暗松口气,道:“全真七子名气虽大,其实也不过尔尔,年轻人学个三招两式,自命天下无敌,也是有的。”
彭连虎道:“总之你放尊敬些就行。”
便带着几人穿过院落,来到后院的练武场,远远只见两个人影正在场上交手,各持一杆朴刀,你来我往,刀光霍霍,不时听到兵器撞击,发出丁当脆响。
彭连虎道:“小王爷练武很勤奋,大白天的,这是又找到对手了。”
光头大汉一行跟在他身后,看清场上练武的是一个锦衣少年,还有一个丫环打扮的少女,心中更是嗤笑:拉着丫环练武,这小王爷还真会玩啊。
又往前走近一些,光头大汉忽然觉得那小王爷的身形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正琢磨时,不防旁边自家师弟一拽,瓮声瓮气道:“师哥,你看那玩意是什么?”
光头大汉便随他所指看去,只见校场一旁的兵器架上,竖着刀枪剑戟各种武器,其中单有一件,长约六尺,上端一个月牙,下面一截斧刃,上下一起镶着八个铜环,微风吹来,轻轻摇晃。
霎时间光头大汉虎躯巨震,面上如见鬼怪,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彭连虎还在前面招呼:“小王爷,这位是黄河帮的混江龙沙大哥,王爷让我带来见见你。”
再回头道:“沙大哥,这位是……沙老大,你怎么了?”
只见那沙大哥已坐在地上,满头是汗,其余他带来的师弟徒弟也是神色惊惧,靠在一起,仿佛遭遇平生大敌一般。
彭连虎还在纳闷,完颜康已经收刀走上前来:“是你?沙通天,你这名号还没改吗?”
原来这光头大汉,正是当日在终南山脚下,被完颜康三杖打成重伤的黄河帮堂主沙通天,此刻再面对完颜康,刻骨铭心记忆重现前,连说话都结巴起来:“恶、恶、恶郎君?”
身后的师弟见状,赶紧代为解释:“改了改了,我师兄现在叫鬼门龙王!”
“嘿,你还越改越大发了。”完颜康不满道:“起来,让我看看你的功夫有没有长进。”
沙通天哪还有胆子跟他交手,正想措词回绝,身后的师弟又道:“可长进了,自从在终南山下败阵给你,我师兄日夜苦练,就是想找回这个场子。”
沙通天差点没被他给气死,忙爬起身解释道:“恶爷你可别听他胡说,小的这点粗浅功夫,再练十年也比不上您,您在大散关义助泥丸祖师,独战二十八寨之事,早已遍传江湖,何等英雄侠义,能败在您的手下,是小沙我一生荣幸。”
“诶师兄,在家里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师弟又要开口,四个徒弟赶紧扑上前,八只手臂按头捂嘴把人给拖了下去:“师叔,你可憋说话了。”
“终南双凶,恶郎君!”彭连虎也吓了一跳。
当真人的名树的影,本来他跟完颜康比武,输了一招,还了一记暗器,还觉得只是轻敌,现在想来,分明是小王爷有意相让,否则能让跟自己伯仲之间的沙通天怕成这样,收拾自己怕也费不了多少手脚。
阿尺站在完颜康身后,也是目露好奇,她那“止弟”便是关中人士,哪没听过终南双凶的恶名,不想这位小王爷竟还是个江湖成名人物。
完颜康眉头一皱:“这就是你请的高手?算了,还是我来想办法吧。”
不是完颜康看不起沙通天,而是已摸清了这人的底细,单论外功,也算少有的高手,拿来冲锋陷阵,绝对一流,但脑筋太笨,不会转弯。
此次老爹出使情形复杂,要得是贴身护卫,不是没脑子的打手,某些情形下,怕还没有彭连虎来的有用。
有鉴于此,完颜康随意打发了彭连虎等人,便准备换衣出府,往大金刚寺走一趟。
他对都中高手不太熟,但子聪继承了持国上人衣钵,肯定广有人脉,大家也算打一场交道,拉下脸来讨个人情,借些高手护卫,量其不好意思拒绝。
还没出府,又撞上刘德喜来访,完颜康有事在身,懒得接待,就在府门口说话。
没说几句,刘德喜道明来意:“听闻王爷要出使蒙古,我有一个朋友,武功了得,甚至在我之上,不知王爷还需不需要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