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家伙,在中都交游广阔,哪里不好找差使,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完颜康大惑不解。
刘德喜解释道:“贫道那朋友性格孤僻,平时不喜与人相处,此次也是因为要去蒙古办事,顺手接单生意,而且借王爷的招牌,事情也能办得顺利些。”
“荒唐!”完颜康道:“国家大事,哪能给你做这等人情,此事不须再提了。”
说罢便向台阶下去,刘德喜追在后面道:“小王爷息怒,贫道只是听闻卫王出宫之后,放出话来,要叫六王爷好看,都中官员唯恐牵累,皆避而远之,贫道既受小王爷大恩,无以为报,又能力微薄,是以不揣冒眛,只想稍尽一些心意。”
台阶下早有亲兵牵马等候,完颜康一手已经摸上缰绳,闻言一愣道:“竟有此事?”
心道:“老爹怎么在家中不说?是了,他是怕我和娘担心。”
又奇道:“你何时受洒家大恩了?”
刘德喜拱手道:“前番天香楼之事,小王爷和琴郡主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对贫道而言,已不啻于再造之恩了。”
完颜康心说这厮别看长的胖,顺杆爬的本事可真了得,虽觉得此人品行有问题,但人家这样有心,你还能说什么。
只能改口道:“老刘,这情份我记下了。我爹这两天就要出发,你尽快把人领来,让我看看,若是能用,我自会向我爹举荐。”
刘德喜连声道谢,又问道:“前次贫道给小王爷的丹药,不知服了后感觉如何,要不要贫道再送一些。”
完颜康差点都忘记此事,连东西都不知塞到哪儿了,面不改色道:“甚好,甚好,下回多送点。”两下拱手作别,跨马便走。
刘德喜面露疑惑,不知这小王爷行色匆匆,到底要去哪儿。不过目的达到,也没多想,转身自去骑马离开。
却没发现,身后大门缝里,阿尺隐着半个身子,双眼死死盯着他。直到刘德喜骑马走远,才闪身出来,跃下台阶,向前悄悄跟去。
完颜康催鞭打马,一路来到大金刚寺前,刚要进寺,却被看门的侍僧拦住,要他通名待禀。
完颜康不满道:“你们看清楚,洒家是赵王世子,我找你们圣子,何时需要通禀。”
侍僧只是不依,把完颜康恼将起来,抡起巴掌开路,大喊大叫闯将进去,顿时惊动寺内护卫,纷纷持兵器来拦。
完颜康更怒,喝道:“子聪,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洒家把你这大金刚寺给拆了。”
眼看就要动手,终于惊动大祭师孛龙子,赶出来喝阻,将怒气冲冲的完颜康引到后殿。
子聪正殿前相迎,见面便冷声道:“要是我也这样,到赵王府打人闯府,你感觉如何。”
“洒家也是心急,你宽待则个吧。”完颜康冷静下来,告了个罪,进得殿去,便将来意说出。
“赵王爷如今也是得宠的皇子,钦命开府建牙,独领一军,若要找护卫,传到江湖之上,不知多少落拓豪杰来投,何必找到我这里。”子聪并不想帮忙,语气透着推拒。
完颜康却问:“卫王出宫了,这事你知道吗?”
子聪点头不语。完颜康道:“我听说卫王放出话,要找我家麻烦,这种情况下,短时间内谁敢来投,要不是为你,我也不会惹上卫王,这事你说怎么办吧。”
子聪怒道:“你是要赖上我不成。”
完颜康理所当然道:“加上泥丸祖师那次,我都保你两次,你还我一个人情也应该,扣扣索索,忒不爽利。”
子聪脸色难看,忍气道:“若是以前,我假传上人令,多少高手都调得动,现在我只是个圣子,大金刚寺经此一劫,自己人手都不够,连海云师父都亲自出马,帮我邀人去了,哪还有余力帮你。”
孛龙子也从旁道:“圣子之言千真万确,恩都利和阿鲁不反叛,一去不回,寺中党徒尽数遭擒待审,目前寺内人手匮乏,只能从分寺调人来充门面,刚才那些人不认识你,皆因如此。”
“那我不管!”完颜康半点不信:“堂堂大金刚寺,不是号称有求必应,今天洒家非要到人不可,不行的话,大祭师你跟我走。”
上前就去拽孛龙子手腕,孛龙子无奈,只能眼神向子聪求助。
“够了。”子聪沉声喝止,没好气道:“你可知都中高手,一直分为金汉两家,宗室国族大将,莫不以卫王为首,而汉人高手,则更亲近丞相夹谷清臣。
国族那边,你是不用想了,汉人高手大多明哲自保,此时也不会倾向任何一边,所以你想找的人,只有在金汉中间的那一拨。”
“还有这样的人?”完颜康猜测:“你是指合达师父?”
“完颜合达这人做事优柔寡断,左右摇摆,可没那本事。”子聪道:“我说的那一拨人,是指乣人。”
“乣人?”完颜康面露茫然,完全没听过这个词。
子聪解释道:“所谓乣人,是指国初以来,畏吾尔,回纥,乃蛮,契丹,渤海,蒙古,汉人,以及南人中的内附部族,加上罪民,流民之流,无力生产,聚众而活,素来好勇斗狠,剽悍难驯,国朝也难制遏,只好战时签军,闲时投置,如今也自成一方势力。”
“倒是有点意思,这里面有高手?”完颜康来了兴趣,这不就是前世那些草莽好汉嘛。
子聪续道:“目前这些人盘踞在外城乣街,各自分帮划派,当中势力最大的,是一个叫完颜斜烈的罪将之后,其人性格刚强,武艺了得,被其他人奉为首领,你若能得他相助,赵王此行定然无忧。”
“行,那你把这人叫来,让我先试一试,”事关老爹安危,完颜康不敢大意。
“我可请不动。”子聪轻飘飘一句话,差点让完颜康又要发作,好在随即便道:“不过若是换成你去,简直易如反掌。”
“洒家又不认得他,怎么个易如反掌?”完颜康怀疑子聪是在耍他。
子聪道:“因为此人平生最敬服的,就是他的授业恩师完颜合达,闻听完颜合达丧命卫王之手,便在乣街披麻戴孝,自设灵堂,甚至放下狠话,早晚要替恩师报仇。
小王爷,你也算完颜合达半个徒弟,那晚出手救师,江湖上已有风声,只需打着祭拜完颜合达的名头前去,必能说动此人。”
完颜康一阵沉吟,觉得也有几分可行,便道:“好,试试就试试,不过洒家告诉你,若是这人不行,洒家还要回来找你。”
说完话,便想去看看完颜合达恢复的情况,子聪却告诉他,自从卫王出宫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已经把完颜合达转移到城外修养,并给了一个地址,让他自己去找。
完颜康见再也逼不出什么好处,这才离开大金刚寺,打马转道乣街。
所谓乣街,乃是位于外城西北角,一条名为善意坊的街市,其处地势低矮,建筑杂乱,城外的护城河通着全城的排水渠道,每逢阴雨天气便是污水横流,腥臭难闻。
居住其中之人更是三教九流,等闲良善百姓都不敢涉足,好比做唐时的鬼市,前宋的无忧洞,环境之恶劣,自是居住在内城的权贵难以想像。
但完颜康却不在乎这些,打马进了坊口,只见沿途都是衣衫褴褛,凶形恶相之辈,一双双恶意满满的眼睛望来,仿佛在看一块自己投进虎口的肥肉。
若完颜康真的只是个在王府里养尊处优的少年,此刻只怕已卟得浑身发抖,但前世梦境里,更惨的修罗景象都见过,这点小菜,权做开胃,
从坊口往里走了一段,只见追随在马前马后的人越来越多,完颜康索性停下马,放声道:“完颜斜烈在哪里,叫他出来见洒家。”
看他这般有恃无恐,围拢而来的人群反而一阵骚乱,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应声道:“你是什么人,找斜烈老大有什么事。”
完颜康道:“洒家听说他在这里给完颜合达师父设灵堂,想来拜祭一番,主人不来拜迎,藏头缩尾算什么回事。”
人群中又是一阵议论纷纷,不多时当中一分,竟走出来一个跟子聪差不多大的少年,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小小年纪,气宇却是轩昂不凡。
抬头看着完颜康道:“你跟完颜合达师父有什么关系,谁告诉你我们这里有设灵堂?”
完颜康缰绳一甩,并腿跳下马来,道:“洒家随完颜合达学过几天棒法,叫他一声师父,听说他还有个徒弟叫完颜斜烈,所以过来见见,小兄弟,你是完颜斜烈什么人,可否帮洒家传句话。”
那少年道:“看你年纪也不大,叫谁小兄弟,你想见斜烈老大,先证明自己的身份,否则若是卫王的走狗,我们岂不要引狼入室。”
完颜康哈哈一笑:“你说的对,行,要洒家怎么证明。”
那少年一伸手,从旁边人手上接过两根棍棒,道:“完颜合达师父的天罡六合棒独步天下,你若会使,可敢与我试一棒。”
便扔了一根棒过去,完颜康接在手里,挽了个棒花,笑道:“你要跟我试棒?可知达摩老祖,当年也只跟我打个平手。”
少年双手一换,吐个灵蛇旗鼓,架势十足,道:“少说大话,棒下论高低吧。”
脚下左右一错,挺棒便刺。完颜康漫不经心,单手持棒,上一拨,下一挑,口中还道:“小兄弟,你招式像样,但年纪太轻,力气还没长成,只好作个花架子,还是再练几年吧。”
少年大怒,棒法里又加了几分力气,疾风暴雨般连攻几招,完颜康觑个破绽,上步二郎担山,只用三分力,便将少年那棒弹得脱手飞上半空,笑道:“这下你信了吧。”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后面猛然跃出一人,半空中双手抓棒,喝声:“某也来试试。”
居高临下,一棒便照完颜康打来,完颜康神色一变,不敢再托大,双手握棒向上一迎,来人乘势一个筋斗,翻落身后,横棍左右泼打。这一下可与方才那少年不同,来人功力深厚,棒法娴熟,俨然又一个完颜合达复生一般。
完颜康接了几招,便豪情勃发,道:“这才像样。”同样使施展天罡六合棒对敌。
两人这两条棒施开,恰如两条龙竞宝,一对虎夺食,金晴对玉爪,五岳撼长江,围观众人只见棍影纵横,交击声如爆竹连响,没有一个不看呆的。
打得酣处,两人身随棍走,飞檐越脊,绕柱穿廊,所到之处鸡飞狗跳,人群惊奔,转眼五六十合过去,还不分胜负,两人忽然心意相通,同使一招砥柱中流,两条棒对刺而出,棒头相抵,扑喇喇当场碎成十余截乱飞出去,同时哈哈大笑,收手后退。
只前这人身形高大,生就紫膛脸,眉如刀挑,眼如星朗,身穿麻衣,头戴孝布,双手当胸一拱,笑道:“可是赵王世子当面,完颜斜烈见过小王爷。”
完颜康亦放声大笑,当即认定,此次护送老爹出使蒙古,非此人不可。
两下里客气几句,那完颜斜烈便请完颜康到居所设祭,他那居所位于坊市中间,地势较高之处,修了个两层小楼,楼下果然设了一间灵堂,白烛白布,奉着“恩师完颜合达”的灵牌,还请了两班僧道念经超度。
当着众人之面,完颜康也假模假样祭拜了一番,烧了些纸钱,又被完颜斜烈请到内间奉茶。
倒茶的正是那少年,原来是完颜斜烈的弟弟,名叫完颜陈和尚,完颜康一听这名字便觉有缘,当即从腰间取出块巴掌大的玉佩做见面礼,见他出手大方,完颜兄弟亦是好感大增。
略叙了回话,完颜康也不转弯,直截了当道出来意,那完颜斜烈果然是豪快之士,微一沉吟,便道:“既然小王爷看得起某,待某准备一番,明日便往府上听令,但叫某不死,定保王爷此行无恙。”
完颜康大喜,伸手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洒家的好兄弟,富贵同享,生死同当。”
完颜斜烈亦伸手过去,两手相握,面上都是相逢知己的快意。旁边的少年陈和尚看得一阵心折。
完颜康难得遇上如此投胃口的兄弟,按他的脾气,原是要大醉一场,但完颜斜烈有孝在身,婉言谢绝,越发让完颜康高看,约定好来日相会,便先告辞离去。完颜斜烈又让弟弟代为相送。
“阿康大哥,我从没见过有人能用棒法,跟我哥打成平手,你这么厉害,能教教我吗?”
少年陈和尚对完颜康的棒法佩服至极,送行路上出言求教,完颜康乐得指点几句,牵着马来到坊市口,正要告别。
忽见斜街上杀出一队人马,当先一名面带红记的女子,受伤染血,边战边退,后面追杀者竟是一群波斯胡人,为首者手拿弯刀,招法诡奇如风,赫然竟是那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