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康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这时那女子抢过一把刀,双手握柄,上下翻飞,使出一路眼熟的刀法来,完颜康才愕然道:“阿尺?”
陈和尚见状问道:“阿康大哥,有你认识的人啊。”
当下把手指放进口中,打了个呼哨,随脚步声响,四面八方奔出密密麻麻的人来,手中都拿着兵器,随着陈和尚手指一指,便冲上前去,将那帮波斯人团团围上。
那帮波斯人哪想到会腹背受敌,吓得慌忙向里聚在一起,弯刀朝外防御。
阿尺乘机抡刀杀出围困,霍山还想追击,也被乣人们用兵刃逼了回来。
“都住手。”陈和尚大喊一声,带着完颜康走上前来。
阿尺捂着受伤手臂,提着刀站在一边,猛看见完颜康,顿时愣在当场。
霍山也看清完颜康,便拦住一众手下,道:“女真王爷,我们正在捉拿盗贼,你为何阻拦,难道贵国的法律,连盗贼也要保护吗。”
完颜康沉着脸道:“他是我家的仆人,你说他是盗贼,有什么证据。”
霍山没料到这女人与完颜康竟有这种关系,神色微微一变,道:“既然是王爷的仆人,大概是我们弄错,请容我表达歉意,我们这就离开。”
便要带领手下们撤退,陈和尚看向完颜康,完颜康却道:“等一等。”
转向阿尺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阿尺这时已理好思绪,道:“我出来逛街,看见这些胡人行踪鬼祟,不知做什么坏事,于是悄悄跟上去看,一时不慎被他们发现,就要追杀我。”
霍山争辩道:“你藏在暗处,偷拿我们的货物,被发现后还动手伤人,我们自然要对你不能放过。”
他汉语不熟练,“不放过你”非要说成“对你不能放过”,听起来好生怪异。
阿尺心中也暗悔有些托大,没想到这些胡人中,还有霍山这样的一流高手,但做便做了,怎肯认栽。
反唇相讥道:“你们卖货就光明正大的卖,偷偷摸摸算什么,被人拿点货,就要挥刀杀人,天下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不要说了。”完颜康打断二人,伸手道:“什么货物,拿来给我看看。”
霍山眼里微不可觉闪过一丝紧张,阿尺便从怀里掏出一块油纸包,递给完颜康手里。
完颜康将纸一拆,只见里面是一块黑褐色的砖块,油润细腻,放在鼻端一闻,隐隐有股熟悉的药香味,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闻过,遂低声问阿尺:“这是什么?”
阿尺也不知道,低声回道:“反正不像是好东西,莫不是做法下咒用的?”
“那是茶砖。”霍山忍不住道:“是我们巴格达特有的茶砖。”
“茶砖?”完颜康虽觉不太像,但外国玩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道:“一块茶砖,值当的弄出人命吗,你们这些波斯人,在大金国的地方做买卖,第一谨记,就是遵纪守法,现在既然伤了人,还是见官走一趟吧。”
霍山一惊,手上不觉握紧刀柄,正想脱身之策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王爷,小王爷。”
只见一个胖乎乎身影挤开包围的乣人,满脸赔笑走了进来。
“老刘?你怎么在这儿?”完颜康见此人竟是才见过面的刘德喜,大为惊讶。
旁边的阿尺则赶紧把头低下,还往完颜康身后躲了躲。
“小王爷,误会误会。”
刘德喜来到面前,点头哈腰道:“这些波斯人是给贫道送货的,都是老关系了,他们那边盗贼太多,没有咱们这地儿太平,因此都落下毛病,有些风吹草动,便反应过度,委实不是诚心的。伤了这位姑娘,我叫他们加倍赔偿,小王爷就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霍山也道:“我们愿意赔偿。”
完颜康狐疑的看了看两人,举起砖块道:“他说这玩意是茶砖,哪有这样的茶砖,别是在哄洒家?”
刘德喜笑道:“真是茶砖,那边的人就喜欢把茶叶磨成粉,加香料打成泥,喝的时候用水一冲,弄得像糊汤子一样,外面虽不好看,但喝起来还真香,都里的贵人们还挺好这一口,不信我吃给您看。”
便接过完颜康手里的砖块,掰下一小撮来,当众放进嘴里,嚼咽下去,仍旧面色如常。
完颜康这才有些相信,道:“既然如此,这回洒家就看你面子,人你领走吧,记得好好教导他们,别动不动就舞刀弄剑,这里可不是他们波斯。”
刘德喜千恩万谢,又说起赔偿,完颜康大方一挥手,道是不用,示意陈和尚让人放开路。
刘德喜又连连感谢,叫上霍山一行人匆匆离去。
陈和尚道:“阿康大哥,那个波斯人眼神凶恶,只怕不是什么好人,真的不拿下来问问。”
完颜康道:“人不可貌相,貌丑心善的人,天下也不少见,行了,这回多谢你帮忙,洒家走了,改天你跟你哥一起到府上,我请你喝酒,皇宫御酒。”
陈和尚年纪虽小,却也是个好酒之人,闻言眼睛一亮,道:“那就一言为定。”
跟陈和尚分手,完颜康牵着马走在前面,阿尺捂着胳膊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人烟稀少的背巷。
完颜康忽然停住脚,侧过头问道:“你伤的怎么样?”阿尺闻言,下意识低头去看伤势,眼前风声一扑,完颜康已经一拳打了过来。
阿尺吓了一跳,她伤的是右手,忙用左手去切完颜康脉门,完颜康回掌抽带,双腕一触,阿尺立足不住,往前栽去。
连忙脚尖一点墙面,转身一招摆莲腿踢出,完颜康横肘一挡,把阿尺推了出去,冷声道:“你果然身怀武功。”
他早就觉得阿尺学刀进境过快,有些不合常理,今日再见她与霍山交手,生死之间,动作早掩饰不住武功根底,现在出其不意一试,当真不出所料。
胸中疑心顿起。哪知阿尺被他揭穿后并不慌张,只冷哼一道:“你又没问,现在世道大乱,学点武功防身也是正常。”
殊不知阿尺心里也暗道侥幸,好在刚才被那波斯人伤了惯用手,否则仓促之下,使出本门功夫,难保这个小王爷不会记得,毕竟当时曾用掌法跟他交过几手。
听阿尺理直气壮一说,完颜康却是一愣,一时还辩驳不得,想了想才道:“你平时在府里,少有出门,突然跑来这儿,跟一帮波斯人对上,其中必有缘故。你若不说实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阿尺见他神色严肃,知道混不过去,两害相权取其轻,佯作无奈道:“好吧,我告诉你,我是跟着那个贼道士来的,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非找机会杀了他不可。”
“你说刘德喜?”完颜康果然上钩,问道:“你们有什么仇?”
阿尺瞬息间打好腹稿,道:“我有一个姐妹……”
一听到姐妹二字,完颜康不由想起当日在店里见到那几个“姐姐妹妹”,浑身便打了个冷战。
只听阿尺续道:“……那恶道贪图我姐妹的姿色,恃强逼迫,我姐妹不从,被他一掌打死,尸体扔进江中,连块埋骨之地都没有。”
说话间忆起那天自己落水险死还生经历,感同身受,语气更咬牙切齿起来。
“刘胖子,逼迫你的……姐妹?”完颜康强忍心中古怪,虽觉得此事听来甚惨,但却提不起一点抱打不平的心思,只想离得远远的不去沾边。
但若真如此,又大违平生原则,便道:“此也只是你一面之辞,洒家自会去查证,若非虚诳,洒家必帮你讨个公道。”
“你帮我讨公道。”阿尺一阵惊讶,全没想到心中这个“恶魔”,竟还有付侠义心肠。
“废话,看你这瘦不拉叽的模样,哪是刘胖子的对手,好歹你现在也是赵王府的人,没的丢了洒家的脸面。”完颜康牵着马往外走去,又问道:“对了,你那姐妹叫什么名字?”
阿尺跟在身后,没防他有此一问,微一慌乱,看见旁边的白墙,答道:“小白。”
“小白?”完颜康抬起头,看着天边的白云。忽然想起终南山上,好似也有过一只同样叫小白的兔子。
而那个叫莫愁的女孩,也油然浮上心来。
“不交出小贼的下落,我要你们史家庄满门死绝。”
阴山鄜州府史家庄,门外大雨滂沱,正厅之上,莫愁一身紫青相间的道袍,发束逍遥巾,手持一柄玉柄金钩的拂尘,神色冷厉,脚下都是被打的手足断折,呻吟惨呼的庄丁。
九现云龙史云生身上扎着绷带,倒卧在一堆碎木桌椅之间,嘴角淌血,中气不足道:“辣手妖女,我说过我不知道恶郎君的去向,你要找人,应该去终南山全真教,来我史家庄闹什么!”
心中大恨,若非我伤势未愈,怎让你在此放肆。
莫愁一步步向前:“你们关中二十八寨,在大散关前围攻小贼,恶战两日,然后他就不知所终,若不是你们把人害了,他怎会不回来找我,我要你们统统偿命。”
怒喝声中,一拂尘便朝史云生刷去,这时斜刺时忽然扑出一个身影,一把抱住史云生往外便滚。
莫愁一拂不中,打烂几片桌椅,立刻反手打去,正中身影后背,打得那身影当场喷出一口鲜血,抱着史云生横跌出丈外。
“兰英,兰英!”史云生惊慌失措,连忙抱起那人惊呼,只见那人一身红衣,面带刀疤,正是蝎娘子。
“哼,要你们做对同命鸳鸯。”莫愁杀心已起,纵身而前,又是一拂尘打下。
蝎娘子猛推史云生:“云郎快走。”
史云生却反手将她抱住:“要死死在一起。”
两人紧紧相拥,闭目待死,却半晌未觉杀招到来,不由睁开眼睛,只见莫愁手持拂尘,凝而不发,神色异样的看着二人,忽然拂尘一收,问道:“你们两人是夫妻?”
史云生道:“虽不是夫妻,但也能同生共死。”
蝎娘子却低头不语。
莫愁沉吟一会儿,道:“是了,定是你嫌她面上有疤,容貌丑陋,所以不愿娶她。”
史云生怒道:“胡说,史某岂是以貌取人之辈。”
莫愁却不容他再说,只冷笑道:“那也容易,这样你们便一般了。”
蓦然拂尘一扫,史云生便觉面上剧痛,伸手一摸,尽是鲜血,惊怒交集道:“你,你做了什么?”
蝎娘子也惊呼道:“云郎,你的脸。”
史云生大觉不妙,挣扎起身,来到门外,照着雨水一看,只见脸上横七竖八,多了十几条血痕,皮肉外翻,鲜血汩汩而流。
顿时大惊失色,嘶吼道:“我的脸,我的脸。”
他平生素有大志,要绍承祖业,雄霸一方,如今面容受伤,看伤势哪怕治好之后,也是毁容无疑,世间帝王霸主,哪个不是相貌堂堂,岂有破相之人可以担任的道于是,一想到此,痛彻心扉,气血相攻,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
“云郎,云郎。”蝎娘子惊惶失措,抱住他急声呼喊。
“今日我先放过你们,给你们七天时间,把小贼给我找出来,否则我再临之日,世上便没有二十八寨了。”莫愁厉声一喝,手持拂尘,冒雨迈步而去。
出了史家庄外,只见四下烟雨茫茫,更不知何处去找小贼,忍不住心中阵阵凄苦。
原来她偶然破解重阳祖师画像之谜,在古墓里按图索骥,竟找到王重阳的藏兵之所,里面满是金银财物,兵器盔甲还有一些面粉种子等物,年深日久,大半已经朽坏,不复原本面目,想来应是当年王重阳四处筹集,组建义军所用。
还有一只小箱子,打开来后只见一袭道袍和一把拂尘,并有王重阳手书一封,言道这两样物事,乃是昔日北绿林盟主蓬莱魔女前辈的遗物。
这位前辈虽是女流,但武艺高强,侠义豪情,以女子之身统领绿林群豪,抗金扶宋,威名远扬,被一个他称呼为“英妹”的女子所敬仰,因此便想尽方法寻来,给“英妹”以作珍藏。
当中还有一本天罡拂尘三十六法的秘秘笈,也是魔女前辈的平生绝技,望“英妹”能够择徒传授,莫使前人心血断绝云云。
莫愁拿着这几样东西,想起本派祖师的名讳好像就叫“朝英”,不由细思极恐。
随即来了兴趣,便在墓中学起这路天罡拂尘三十六法,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中宿定,竟然上手极快,不几日便已熟练。
然后她又将道袍一穿,取了些金银,也不敢跟师父照面,就偷偷跑下山,想找完颜问清楚,为什么要扔下自己一个人走掉。
谁知来到醉八仙一看,已经人走店空,正惶恐不安时,听到有路人谈论恶郎君大战二十八寨之事,顿时又喜又怒。
喜得是终于找到小贼踪迹,怒的是二十八寨什么东西,竟敢找小贼麻烦,于是就近打上门去,半月时间连挑十余寨,最后找上阴山史家庄。
史云生重伤初愈,哪里是她对手,若非见蝎娘子与史云生甘愿同死,想起了古墓门规,及时收手,此刻那史家庄早已血流成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