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正在感伤,忽听身后马蹄踏水声响,以为有敌人追至,拂尘一摆,便准备迎敌。
哪知回头一看,却只有那蝎娘子一袭红衣,独自策马而来。
“好大胆,你真不怕死吗?”莫愁心生恼怒,就要出手。
那蝎娘子却将马一勒,在五步之外停下道:“且慢,我不是来跟你动手的。”
“那你干什么?”莫愁收回拂尘,暗自戒备。
蝎娘子跳下马,先是犹豫一下,然后走上前道:“我是来谢你的,云郎素怀问鼎天下大志,一直嫌弃我的出身和相貌,现在被你伤了脸,这美梦也做不成了,与我之间再无阻碍,我心中不知有多欢喜,不来谢你一声,实在过意不去。”
莫愁越听越奇,没想到一时不平,竟还成就一桩美事,傲然道:“你不必谢我,若找不到小贼,我还是要回来杀你们的。”
蝎娘子道:“这就是第二件事,那日在大散关,我们被西夏人冲散,遇上一队金人,为首的操着中都口音,好像是个大官,也急着去找恶郎君,唤他什么“康儿”,肯定有什么关系,你要找恶郎君,不妨去中都看看。”
“康儿?是了,小贼就叫袁康!”
莫愁大喜过望,转身欲走:“好我这就去中都,若是找到人,我记你一个人情。”
“等等!”蝎娘子甩手一飞刀发出,莫愁听风辩位,回首两指一夹,冷下脸道:“你什么意思。”
蝎娘子道:“我也不欠你人情,这把刀是我的信物,日后甘陇道上遇上麻烦,只须亮出来,我会全力帮你做一件事。”
莫愁细看那飞刀做工精致,近刀柄处还刻着一个“洪”字,随口问道:“你姓洪?”
蝎娘子点点头:“我闺名叫洪兰英,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你收好了。”
转过身去,扳鞍上马,抱拳为礼,便掉头打马离去。
莫愁原地看了片刻,将那飞刀放进怀里,也在雨中迈步向东而行。
“哎呀,这是怎么弄的!康儿,是不是你欺负阿尺了!”
回到王府,王妃见阿尺受伤,吃惊不小,还以为是完颜康舞刀弄剑误伤的,当场又要三娘教子。
完颜康有理说不清,幸好阿尺解释说是路上遇到强盗,若不是遇上小王爷,只怕都不一定能回来。
那王妃是个善心人,平时见个小猫小狗受伤,都要暗自垂泪,何况阿尺这个大活人,当即痛惜万分,要给阿尺亲手上药。
完颜康平时看不见也就罢了,此时眼皮底下,哪容老娘跟一个“兔子”牵扯,赶紧夺过药来自己上手。
王妃拗他不过,在旁临督,一旦他手重了,让阿尺吃痛,便照脑袋一敲道:“你轻一点。”搞得完颜康狼狈不堪,又不敢发作,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扑哧一声,阿尺竟忍不住笑出声,见母子二人四眼望来,赶紧收起表情,虽只惊鸿一瞥,母子二人心中均想:“这阿尺(兔子)笑起来还挺好看,就是脸上有块胎记,真是可惜了。”
好容易忙完了老娘这边,完颜康又来到完颜洪烈的书房,将白天找人的事情一说。
完颜洪烈道:“既是我儿认可,那叫他过来便是,另外彭先生所请的那几个人,还要不要采用?”
“炮灰又不嫌少,明天我再敲打一番,定叫他们尽力便是。”
完颜康又想起早上刘德喜所托,可人还没见到,便没有说起,只把卫王出宫之事说给老爹听,完颜洪烈叹口气:“此事我早就知道,想不到犯了这样的事,父皇对卫王的宠信仍是不减。”
“不如我找完颜琴打听一下,知己知彼,也好应付。”完颜康想了个主意。
完颜洪烈皱眉道:“你和完颜琴必竟是姑侄,来往太过频繁,小心被别人说闲话,有你皇爷爷在,卫王最多也就是口头发泄一番,咱们只须不吭声,见招拆招,忍过这段时日便好。”
完颜康心说你忍得我忍不得,自己这老爹哪里都好,就是忍气吞声的功夫太了得。
说好听点是城府深藏,说不好听点就是缩头王八,还好赵王府有自己在,等老爹走后,那卫王再不识趣,说不得要闹上一场,总不能让人小看了去。
临行忙碌,完颜洪烈这几天连觉都在书房睡,不断研究地图,书写表章。
乘完颜康在,又把他拽住考校:“康儿你看,我朝西进之地,被西夏,吐蕃所阻,吐蕃地势高寒,西夏兵马剽悍,数十年来一直未能打通。
而南朝仗浮海之利,又视我为宿敌,海陆两条商道都不能成行,为今之计,只有收复蒙古诸部,绕过西夏直达西域,使商路通畅,假以时日,必可国富民丰。”
完颜康心中一动,道:“我今天碰到几个波斯胡人,他们是从哪儿过来的?”
完颜洪烈拿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从关中往西,经西夏,出玉门关,过回鹘高昌,花剌子模,撒马尔罕,到月氏海这一条线,此乃汉唐故道,波斯就在月氏海边上。
据说其君主带甲百万,有战车一千万乘,骆驼不计其数,乃是当世大国,国人最喜行商,虽万里之远而不避。
从其国贩货来我朝,途中经国十数,风沙盗贼不断,可谓九死一生,落地便货殖百倍,非如此不足以偿其行,尽管获利不菲,但路遥关险,随着海运兴盛,历年来也渐渐稀少矣。”
完颜康看着图上那些小点,只觉眼疼,道:“这帮人不过来,咱们就不能过去吗?”
完颜洪烈笑道:“我儿果然一眼就看出关键,我朝之民贪安享逸,哪能受得这种奔波之苦,必先有人给他们剥析利害,方能乘势而行。
民图远利,国才有征战之心,国无开源,则四民皆敝,不可长久,为父这几日查阅前代文献,一直在写一部表章,名曰番夷志略。
目前只刚完成西番部分,海外夷岛远隔南朝,一时无暇顾忌,希望能赶在出发前交给皇上,付群臣讨论,能唤起一二有识之辈,便不负为父一番苦心了。”
完颜康看着书案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纸张,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肃然起敬。
完颜洪烈又道:“你说的那几个波斯商人,若能寻到,不妨将他们请到府里,让我跟他们交流一番,也好查漏补缺。”
“是,孩儿明天就去找。”完颜康诺诺答应,不敢打扰父王正事,赶紧告辞出门。
一夜无事,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上,完颜康提前吩咐管家到门口相迎,自己换了一身劲装,在练武场上闭目调息。
阿尺吊着一条胳膊走过来,见他并不练功,好奇发问,完颜康道:“今日有好朋友要来,我要养精蓄锐,好好打上一场。”
阿尺一阵惊奇,她哪知这是完颜康迎客的最高礼节,道:“既是好朋友,干嘛要打架,和和气气说话不好吗?”
完颜康道:“休得啰唣,对了,你现在去书房,把我爹珍藏的好酒拿几坛来,就说我要用。”
打发了阿尺,过不一会儿,彭连虎带了沙通天一行人过来,抱拳道:“不知小王爷相召,所为何事。”
完颜康也不起身,只道:“我爹出发在即,为保万全,特地请几位好好操练一番。”
几人面面相觑,心道我们是聘来的护卫高手,又不是吃粮当差的小兵,操练个什么劲,不过眼前这人既是小王爷,又是恶郎君,反驳不得,只得先到一旁等候。
其中沙通天的师弟,名唤三头蛟的候通海又道:“我师兄在帮里也经常操练弟子,谁敢不送礼请吃饭,就把他操得死去……”
话没说完,沙通天一个眼色,四名徒弟赶紧捂嘴把他拖下去了。
彭连虎看完颜康这个态度,显然是在等人,心中颇为不满,不知是什么人让小王爷如此重视,让彭大爷也在这傻等,待会儿定要出手好好抻量抻量。
好在没等多久,只见远处一名管家引着两人过来,走到近前,只见来者一大一小,小的不过十余岁,还是个孩子。
大的则身高八尺,紫面方颔,肩宽背厚,步履沉稳,虽着布衣粗衫,却掩不住一股落拓跋厉之气,看着就像个人物。
“哈哈,斜烈兄弟,你果然言而有信。”完颜康哈哈大笑,起身迎上前去,两人一对面,虽然年纪身形上都有差异,周身气质却如出一辙,彭沙等人不由暗暗称奇。
那紫面人正是完颜斜烈,抱拳行礼:“既然答应小王爷,哪敢拖延,某已将家中诸事安排好,只等启程了。”
完颜康连道:“好、好。”
又看向少年道:“陈小弟也来了,放心,洒家答应给你的好酒,马上就来。”
陈和尚喜道:“那我可要多喝一点。”
完颜斜烈训斥道:“不要放肆。”
向完颜康道:“某尚有一事相求,此去路远天长,舍弟顽劣,一人在家没了管束,怕他惹事生非,所以请小王爷代某看应一段时间,做个长随使唤便可。”
“那怎么行。”完颜康拍胸脯道:“你弟就是我弟弟,放心,中都城内,谁敢惹他,便是惹了洒家,定不叫他吃亏便是。”
完颜斜烈忙道不可如此,还是严加管教为好,完颜康笑呵呵应了,拉着完颜斜烈上前,逐一介绍彭连虎等人,道:“这几位都要是要随我父王出使的好汉,将来都是同袍,今日要好好亲近亲近。”
彭连虎道:“彭某倒是想亲近亲近,不知这位兄弟敢不敢接。”
听他话中带刺,完颜康面色一变,就要发作,完颜斜烈忙抢先道:“应该应该,敢问彭兄想如何亲近。”
彭连虎上下打量一眼,道:“那就拉拉手吧。”
抬起手来,运足内力,缓缓伸将出去,完颜斜烈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也伸手出去,两手轻轻一碰,互相握紧,彭连虎全身衣服一震,卯足力气,想要来个下马威,谁知完颜斜烈满脸云淡风轻,五指内收,不片刻功夫,彭连虎的一张老脸,便开始向完颜斜烈的脸色发展。
沙通天见势不妙,他和彭连虎是结拜兄弟,哪能坐视,道声:“好,我也来亲近亲近。”
也伸出一只手,去抓完颜斜烈的手腕,完颜斜烈眉头一,道:“那就一起。”
另一只手反握上去,三人四手相接,同时较量起内力,先是僵持一会儿,忽然完颜斜烈闷哼一声,沉腰坐马,双臂上抬,沙通天和彭连虎竟立足不住,脚底开始慢慢离地,急得面色大变。
完颜康抱着双臂冷眼旁观,心想斜烈兄弟既得合达师父真传,一定练过千斤棒,你们两个狗头加起来也就四五百斤,哪够他一扳,只让你们出个大丑便是。
眼看两人就要被整个举起,完颜斜烈臂力一收,竟将两人放下,收手抱拳道:“二位好武功,某家佩服。”彭
二人落地,各自退了一步,相视一眼,也双双抱拳道:“承让。”
态度郑重很多,沙通天更是心想,这位斜烈小哥,可比恶郎君会做人。
殊不知完颜斜烈在乣街管理数百乣人,这点气量哪会没有。
完颜康哈哈一笑,道:“这下你们服了吧,斜烈兄弟,不用理会他们,昨日比武尚不尽兴,今日叫你来领教一下洒家的独门兵器。”
引着完颜斜烈来到兵器架前,将月牙风波杖取在手里,完颜斜烈赞叹一声:“好兵器。”
也觉手痒难耐,在兵器架上一看,竟取下一根钉钉狼牙棒,道:“小王爷,某就用此物一试。”
完颜康喝声好,跳步上前,一杖打将过去,完颜斜烈拿棒一架,当啷一声火星四射。
,霎时间,两只重兵器翻江倒海般使开,平地如起一阵狂风,刮得旁观众人不由自主后退,面上竟是骇然之色。
阿尺来到书房,完颜洪烈正要出门去校场观战,听说来意,看了一眼阿尺的伤臂,便让管家带两个家丁帮她进去拿酒。
进到书房,乘管家去架上取酒的机会,阿尺好奇的左右打量,只见这王爷书房果然铺设华丽,书香气十足,忽然视线射过墙角,看见单独放置在那里的穴道铜人。
先是一愣,随即大吃一惊,赶紧走过去细看,还上手摸了摸,心中更惊道:“此物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她曾听上官伯伯和二哥闲谈时说过,本门的铁掌功和八步赶蝉轻功,来源于绍兴年间,一位姓华的江湖豪侠。
华家祖上世代都是宫庭御医,曾追随名医王惟一,监制一具针灸铜人,并从铜人身上参悟出内功秘法,后来靖康事变,此铜人随同二帝一起北狩,华家子弟为了找回铜人,前赴后继,几乎尽数死在金人之手。
只剩下那华姓豪侠一人,为了替家人报仇,追随岳元帅矢志抗金,可惜后来岳帅蒙冤风波亭,华姓豪侠与一些元帅旧部流露江湖,便是如今铁掌帮的前身。
帮中秘册曾重点标注这铜人模样,寄望于后来弟子将此物寻回,阿尺偶然看过,便记在心里。
此时与这铜人一一对照,竟符合若节,心道:“上官伯伯曾说,这铜人身上藏着厉害的内功法门,若能参悟,当世难逢对手,如今天赐良机,莫非是我的时运到了。”
正想着该如何着手时,身后忽传来管家的声音:“阿尺姑娘,酒拿好了,这就去吧。”
阿尺心中一惊,若无其事转回身来,笑盈盈道:“好,有劳几位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