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娘贼的,三千斤木材,敢报九百两银子花账,二十亩良田,却只花了四百贯铜钱支出,这老狗,尽在这里糊弄鬼呢!”
正是会者不忙,完颜康眼里难如登天之事,那耶律楚材只花了两桩香不到,不但把现存的公文全部誊抄了一遍,更将其中可疑条目,凭记忆一一列出。
虽然还有一小半纸张被火烧水淹,难以辩认,但就凭手上这些摘抄出来的问题,就足有近三千多两银子出入不明。
而且按名查对,其中非只一人经手,几乎整个幕僚班子都在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让完颜康越看越怒,当即要叫仆散阿海点起亲兵,准备去抄家抓人。
耶律楚材现在已知道了完颜康身份,但还是那副只要不挨打,就从容淡定的神情。
劝道:“小王爷,令尊不在府上,你现在按理说只是个白身,并无处置府衙署员的权利,以学生之见,还是先上报朝庭,待有司定夺,否则越殂代庖,被御使知道,参你个威权自用,恐得不偿失。”
完颜康一听,感觉很是有理,但仍担心道:“等朝庭出手,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万一消息走漏,被他们跑了怎么办?”
耶律楚材道:“那位赵先生既随令尊多年,王府中自是广有耳目,今天纵火烧毁证据不成,肯定会准备应变,消息走不走漏,也是无所谓了。所以越是这时,小王爷越要堂堂正正,不给他反咬一口的机会。”
刚才失火的原因也已查清,是一名叫阿寿的下人受了指使,暗中下手销毁证据,火头一点,人也跑得没影了。
完颜康现在只盯着赵先生这样的大老虎,还顾不上这种小老鼠,只派管家将其住所搜了一遍,去衙门报了个逃奴了事。
王妃听这个耶律楚材说话稳妥,甚合心意,便也劝道:“说的是啊,康儿,那些人都是心生九窍之辈,眨眼一个主意,你莽莽撞撞,再中了他们的圈套,岂不让耶律小哥前功尽弃。”
耶律楚材谦逊低头,不敢居功。
完颜康想了想道:“行,索性我们多抄几份,朝庭送一份,府门前,大街上都给我贴出去,看这帮硕鼠如何遁形。”
耶律楚材皱了皱眉,觉得再呆下去可能没好事,便拱手道:“小王爷,既然此事已告一段落,如今天色不早,学生还要赶回老师家请安,就此告辞。”
完颜康连忙一把抓住:“你去哪儿?”
“我回家呀。”耶律楚材不解。
完颜康哈哈笑道:“什么家,王府就是你的家,耶律兄,洒家现在代表我父王,正式聘你为我赵王府记室,月俸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加一倍。”
“小王爷不要说笑了。”耶律楚材道:“我的学业还没完成,哪有资格为王府效力。”
“洒家说有就有。”完颜康正是求贤若渴之时,哪会放手:“再说了,你老师孟老头,还有你那些同窗,除了孟师妹,个个都嫌弃你是契丹人,你赖在那里又有什么前途。
俗话说学成文武艺,卖给帝王家,你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一朝出人头地吗,除了洒家这里,你觉得还有更好的机会吗?”
此言直入耶律楚材心底,不禁暗想,老师之前便说过,以我的身份,考科举是难上加难,若真能从王府记室开始,他日水涨船高,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面上微微意动,但还是道:“小王爷美意,楚材心领,但我还是想回去请教一下老师。”
完颜康看在眼里,连连点头道:“行行,等下我叫阿海派兵护送你回去,好好给你威风威风,不过现在嘛。”
将手中的纸张一晃,腆着脸笑道:“一事不烦二主,再帮我抄几份先。”
耶律楚材哭笑不得:“偌大的赵王府,连个识文断字的刀笔吏都没有吗?”
“有是有,可他们哪有你这字写得好看,能者多劳嘛。”完颜康连哄带劝把耶律楚材拉到桌前坐下,亲自动手磨墨,又招呼阿尺还不快去泡茶,再到厨下叫人准备酒席。
并言道若是你们都识字,那用耶律先生这样辛苦,不真是没半点眼力劲。前倨后恭那个劲头,连王妃都看不下去,自起身回房歇息。
耶律楚材无奈,只得又提笔闷头书写。
当天晚上,仆散阿海和完颜陈和尚就带上兵丁,兵分两路,将耶律楚材整理好的证据,以及代赵王府所写的揭文,城南城北,有关系的商家的挨户敲门发送。
又在闹市口,城墙根,牌坊下大肆张贴,上面盖着赵王府的大印,巡夜兵丁也不敢阻拦。
一夜之间,赵王府出了蛀虫的事情便风传都内,那些商家和工人本身都有自己的账,拿出来与王府的揭贴一对,自是确信无疑,于是纷纷破口大骂赵文优这个老畜牲害人,群起跑到赵家去堵门。
还有几个势力大的,甚至到衙门递了状纸,等后来连朝庭也惊动了,据说丞相夹谷清臣在翰林院拍了桌子,翰林侍诏赵秉文受了连累,已经自觉上表请辞,归家闭门谢客了。
完颜琴得到消息后,带着小红鸟大摇大摆的上门探望,跟完颜康笑说,自家父王得知此事后,当天很是开怀畅饮了一番,并夸奖你这个孙子很有干劲,日后若是需要什么帮忙,可以直接到卫王府求助。
完颜康可不信卫王会这么好心,甚至私下猜测,这家伙肯定乘机做过手脚,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他平生做事只凭好恶,觉得你是你就是,何须管那许多。
完颜琴在赵王府磨叽了一个下午,见完颜康确实忙于公务,一拨接一拨的会客,竟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最后只能怏怏离去。
完颜康也无暇管她,只因接下来几天来会的大都是与王府有合作的实力商家,虽然前账未清,但只看小王爷反应迅速,手段狠辣,连主持王府事务多年的赵先生,都能说扳倒就扳倒,一时行情迅速看涨。
不乏有商家借交谈之机,隐晦表示家中小女素慕小王爷风采,想跟小王爷约个家宴。搞得完颜康不胜其烦。
索性每当这时,便叫来阿尺,当场表演一套刀法,只言令千金若有这般水准,大可叫到府上来,大家切磋一下,交个朋友。
于是就打个哈哈,双方默契的话归正传。
好容易把财政这块暂是时稳住了,朝庭那边又出幺蛾子,兵部咬死完颜康已经签字花押,死活不肯改换兵员。
逼得完颜康差点要冲去兵部衙门强讨公道,最后还是耶律楚材帮忙拿的主意:“自筹吧。”
话说耶律楚材回去之后,不知跟老师怎么谈的,转过天来,就收拾齐整,重新回到王府,应了完颜康的征召。
职位说是王府记室,其实整个班子就他一个,又要写又要算,一边要做组建新军的筹画,一边还要当小王爷的顾问,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制止小王爷的冲动,不得已抛出这个“自筹”的主意,说白了,就是不要朝庭的粮饷,只需要兵部挂号,然后自己筹饷征兵。
其难度有二,一是饷银,二是兵源,前者由完颜康亲自出面,跟各大商家拆借,勉强还能支应过去,可这兵源来路,就成了第一头疼的问题。
通常国家兵源,都是通过兵部和枢密院征召,分为常备和签兵两种,前者就是禁军和边军,而后者只能等到国之大战,才由内庭下旨,通政司批复,才可以进行。
如今赵王府虽得开府建牙的许可,但明目张胆在街上征兵,亦是朝庭大忌,先不提中都百姓看不看得上,光御使那一关你就过不去。
而若到边地征兵,旷日持久不说,也没有得力人手可以派遣,为此完颜康和耶律楚材研究来研究去,最后竟被陈和尚开口说道。
“到乣街去招啊,只要饭管够,要多少有多少!”
当真一语惊醒梦中人,完颜康差点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方宝地。
那乣街中的人大都是流民,逃兵,罪犯等出身,像完颜斜烈和陈和尚两兄弟,就是上一辈人兵败被俘,又从敌人那里逃回来,不敢到兵部领罪,所以隐匿乣街,以给人做打手为生。
类似比比皆是,不少人家里甚至还藏着兵器盔甲,拉出来随便训练一下,就是一枝精兵。
可事情也没想象中那么顺遂,只因乣街人员复杂,山头势力大大小小十几个,除了完颜斜烈兄弟之外,目前最强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叫做蔡八儿的渤海汉人,海贼出身,剽悍好斗,被官府判过刑,面上还有刺青。
此人集结了一帮游手,在附近几条街欺行霸市,除了不敢惹完颜斜烈,谁都不放在眼里。
另一个是叫做脱列哥那的蒙古乃蛮人。
据说还曾是一位将军,因为他们的部落在战争中失败,四分五裂,他带着家人和一部分部属逃到金国,以屠宰牛羊为生,虽然数量不多,但凝聚力强,个个都是精锐。
在陈和尚的牵线下,完颜康和这两人会了一面,能有一个重新上战场的机会,脱列哥那非常感兴趣,一拍即合。
但蔡八儿就狡狯很多,话里话外就想抬价,最后是脱列哥那生怕坐失良机,跟陈和尚一起拍桌子,联手威胁,才逼得此人让步。
依完颜康的性子,就不想收这种人,但耶律楚材陪同在侧,私下劝道:“为大将者,当有海纳百川的容人之量,一昧招精选锐,譬如百炼钢刀,吹毛断发,临阵则折,非用兵之道也。”
言下之意就是:小王爷,咱们招兵,不能光招主力,还得招些炮灰啊。
完颜康虚心纳谏,搞定了这两人,加上陈和尚自家那拨人马,不数日便召集了八百多名精壮汉子,浩浩荡荡开进营盘。
完颜康高兴之余,还想大排宴筵,耶律楚材又劝道:“练兵之初,就须严肃军纪,杀一儆佰,不可使余众存侥幸之心。”
在其建议下,完颜康封仆散阿海为军法官,以身作则,带头严肃军纪。
又找机会狠狠惩治了几个刺头,果然营风一正,成军速度大大加快。
唯一不好的,则是把自己给套了进去,每日在营中摸爬滚打,刀不离手,酒不沾唇,与士兵们同吃同练,瘦了数斤肥肉下去,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威严许多。
有次阿尺奉王妃之命来送饭,还想偷偷抓他喝酒的把柄,被他拿眼一瞪,愣是低眉顺眼不敢造次。
练兵初见成效,耶律楚材又来建议:“兵员最忌一地同出,亲戚熟识相勾连,势大难制,若中藏别有用心之辈,早晚恐生不测之虞。”
完颜康此时已深深体会到有军师的好处,难怪梦里前世,那个黑厮,天天都拽着摇扇子的不放,有人帮你出主意,查缺补漏,配合无间,感觉之爽快,真不亚于喝酒练武。
便按照耶律楚材的谋划,又从兵部选收了一批刑徒罪囚,一来和兵部缓和一下关系,二来也好给军中搀些沙子。
这些人拉到营中后,其中有两人格外吸引完颜康的注意。
其中一人身高丈二,虽然瘦形脱相,但个子摆在那里,一眼便让完颜康认出,正是当日在城外与自己角力的胡沙虎。
召来一问才知,原来当日此人怯战,惊了马匹,差点害小郡主受伤,回去之的便被卫王打入牢城,做了两年苦力,挖山开矿,仗着身体底子好,才熬回一条性命。
此时见到完颜康后如见父母,爬在地上便不住亲吻鞋面,完颜康怜其也有一把子蛮力,便提拔他做了个近身护卫。
,而另一人,则是当日追杀完颜康的西夏铁鹞子之一,名唤蒲鲜奴,被完颜洪烈俘虏之后,贪生怕死,屈膝乞降,先是被押到中都做为人证,之后便扔进监牢,任其自生自灭。
好容易得见天日,感激涕零之情,比那胡沙虎不遑多让,亦被完颜康看在不打不相识的分上,调到身边做事。
而剩下众人大多是穷凶极恶之辈,入营第一天,便被完颜康手持月牙风波杖,放开手从头到尾狠揍了一通,当场打死数人。
其余人才惊惧收敛,由此自觉以完颜康为主,听话程度还要更胜那些乣兵一筹。
完颜康练兵,承袭当年西军之法,练得狠,赏得足,餐餐须得见肉,成效虽快,但花钱也是如流水,这日耶律楚材便忧心忡忡找到完颜康,说出一件事来。直让完颜康又惊又怒。
“什么,姓赵的狗头上吊自杀了!那洒家的钱呢?找不回来了?”
谁也没想到,那赵先生事情败露,硬扛了几天后,竟然选择畏罪自杀。
据说连尸体都来不及收拾,家中几房妻妾为了争家产,各带着姘头打了个昏天黑地。
等一众债主闻讯赶来,早已经卷堂大散。哪怕挖地三尺,连房子都拆了,也没搜出几两银子来。
“直娘贼,给洒家玩这一手,和尚,点兵聚将,姓赵的又不止他一个,敢吞洒家的钱,扒了九族也要给我拿回来。”
完颜康都快气疯了,就等着这点钱来填补亏空,你跟我人死债消?
当即叫陈和尚出帐传令,便要大动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