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蓉,又叫阿片,本是波斯的一种植物,状如莲蓬,恶湿寒而喜润热,其花有四叶,上有浅红晕子,数月便可结果。
期果实半熟之时,用刀划取汁液,色呈乳白,久煮则黑,初食之可使人浑浑噩噩,宠辱皆忘,飘然如仙,汉时便经商路传入中原,神医华佗曾以之制麻沸散,替曹操驱除头风。
然此物内含大毒,久服成瘾,须臾不能稍离,否则身遭万蚁之噬,痛不欲生,直至精衰气竭,血凝而死,故又有断肠草之称。
历代医家皆持以为戒,非万不得已,不敢擅用。”
听完赵巧兰的解释,再看看石榴的惨状,众人都不由心惊肉跳。
王妃更是惊怒交急:“王府之中,怎么会出现这种毒物,你们去,快把康儿房间搜一遍,把东西都找出来。”
阿尺立刻带着几个丫环转回院子,不多时便捧着一个盒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黑褐色的药丸。
赵巧兰上前拈起一颗,先闻其香,又轻轻舔了一下,点头:“其味浓而不燥,清香微苦,与书中所述一般无二,定是阿芙蓉无疑。”
王妃气得身躯微抖:“这是何人要暗害我儿,来啊,传我命令,所有人都来院中集合,一个一个查问,定要查出此物来源。”
亲兵们连忙领令而去,王妃又转向赵巧兰,后怕道:“巧姐儿,多亏有你走,否则我还不知要被瞒到何时,你怎么会懂医术。”
赵巧兰眼中闪过一丝羞涩,轻声道:“奴家幼时,家父与太医院张院正交好,彼此约为婚姻,张院正夫妇都是杏林高手,传自宋仁宗时张小娘子一脉。
见我从小心思细,着意教导,之后先皇帝大行,张院正受牵连,入狱而死,文谦不喜此道,院正夫人便将平生所学,都传授给了我。”
王妃这才恍然,又道:“文谦?就是刚刚那个年轻人?原来他是张夫人的儿子,当年我怀康儿时,王爷还曾请张夫人过府诊脉,这么说来,还是故人之后。”
阿尺一直拿着颗药丸在端详,还仔细闻了闻,忽然啊了一声:“我知道了,是刘德喜和那个波斯人,它们交易的茶砖,就是这玩意,你说这是毒药?”
赵巧兰道:“虽未明文禁毁,但宋刑统中早有条例,蛊毒造畜,以药药人至死者,处绞刑,未成者,亦要流放两千里。”
这时亲兵们已将府中所有人都押了过来,一一看过此物,便有一名管家道:“我想起来了,这是玉虚观的刘真人,拜访小王爷时送的礼物,当时还是我带人进来的。”
此言一出,再与阿尺的话相互印证,王妃已确信无疑,怒道:“刘德喜,我赵王府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儿。”
阿尺心中一喜,这不就是天赐良机嘛。
忙进言道:“夫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我们不如马上通知世子,先下手把刘德喜抓起来,省得他再想法子害人。”
“对,对。”王妃道:“阿尺,你会功夫,你拿着东西赶紧去找康儿,让他小心刘德喜,最好立刻到官府出首,抓住这贼人明正典刑。”
“好嘞。”阿尺兴奋的答应一声,夹起药盒转身就走,连王妃在后面叫她多带些人都没听见。
一门心思只想着可以光明正大的报仇雪恨,勾结波斯人,交易毒药,毒害金人世子,这下还不把玉虚观连根拔起。
快步来在前堂,喊亲兵牵了匹马,打开角门,纵马而出,直往城外军营方向而去。
其时天色将将入黑,王府周遭都是达官贵人府第,门前纷纷挑起长竿在点灯笼,阿尺打马经过,沿途人等见她从赵王府方向而来,都悄悄恻目观看。
只因最近赵王府风头出得太多,见阿尺乘着夜色策马疾驰,均觉得似乎又要出什么大事。
穿过长街,前面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两边都是高大的围墙,穿过一连串的牌坊,出坊还修了一条金水桥,从护城河引来活水,与外面的平民住所相隔开。
策马正要上桥,呼的一声,地下忽然窜起一条黑乎乎的长索,直接绊在马腿上,那马便向前栽去,阿尺微微一惊,一个筋斗翻落在地,街两边便蹿出两个黑衣人,各持长剑左右刺来。
阿尺闪身让过一剑,两掌一合,将一柄剑夹住,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不答,还要抽剑再刺,阿尺两掌一扭,咔吧一声拗断剑身,返手掷入那人咽喉。
顺手将包头黑巾一扯,只见尸体落地,发顶却明显是道髻模样。
“道士?”阿尺视线一凛,转身去追另一人,那人心惊胆战,翻身便跳下桥去,赶到桥边刚要探头,身后哗啦一声水花爆响,又飞出一人来。
闻声刚一回头,只见来人挥手洒出一把药粉,手段似曾相识,心中冷笑,气运双掌,正要攻击时,忽然胸口大椎,背后夹脊两个穴道同时一跳,真气不受控制,逆冲而上,眼前一黑,竟喷出一口血来。
还没反应过来,药粉已扑面而至,刚好一吸气,顿时天旋地转,软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只觉有数人靠近,耳中听得交谈之声。
“我还道这个丑八怪有多厉害,一招就杀了方师弟,多亏师叔您在这,一出手就放倒了。”
“是她自己的内功出问题,临场走火入魔,否则我也未必拿得下她。”
“咱们在这里堵了这么多天,终于逮到这个落单的机会,现在怎么办,就地宰了,给师弟报仇?”
“不行,这女子的掌法好熟悉,师兄交代过,要先带回去,交给他处置。”
胡乱听了几句,神智却渐渐消散。
“小王爷大驾光临,蓬壁生辉,贫道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天香楼内,随着一串哈哈大笑,刘德喜喜气洋洋的推门而入,见面就抱拳,连连告罪。
房间内歌舞丝竹正酣,完颜康带着陈和尚,胡沙虎和七八个护卫亲兵,正对着满桌鸡鸭鱼肉,双手齐下,胡吃海塞,酒壶都是直接提着往嘴里灌。
看得刘德喜笑容都僵住,不知小王爷这是从哪儿找来一帮幽冥饿鬼。
殊不知这帮人不是乣民就是罪囚,何曾来过这等高雅之地,见财货则红眼,遇酒肉便亡命。
哪怕完颜康起初还想矜持一下,可看一帮人吃得口滑,惹起前世性子来,袖子一卷,比谁抢得都霸道,至于旁边的歌舞乐班,尽都变成过耳清风了。
吃到七分饱时,那刘德喜才闻讯匆匆赶来,先跟完颜康见礼问好。
又道:“听闻小王爷在西郊练兵,想来辛苦非常,身子都清减许多,今天来到贫道这里,只管放开吃喝,一应花销,都包在贫道身上。
完颜康也不客气,手里拿着根猪肘,油腻腻的手掌一拍刘道长的上等杭绸道袍,带着酒气道:“老刘,今天不用你说,这顿我还就吃定你了,至于为什么,你拍拍良心说话,洒家平日对你如何。”
看着完颜康满手油脂在自己身上乱摸,刘德喜浑身不适,额角青筋都快跳了出来。
忙答道:“小王爷对贫道,当然是爱护有加了。”心中却想:你除了收老子礼物收的高兴,何时给过我什么面子,今日上门,看来也是来者不善,老子须要小心应付。
“那就对了嘛,你说洒家对你这么爱护。平时让你出入王府,跟自己家一般。”
完颜康将刘德喜脖子一搂,道:“如今洒家奉旨练兵。城里四大商号,十八作坊,个个都来送钱上门,共襄盛举,怎么你刘胖子开这么大的天香楼,日进斗金,却连点表示都没有。
你道洒家这兵是为自己练的吗,还不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善良百姓,为国为民,不惜倾家荡产,你可是洒家的好朋友,装没看到,岂不让朋友寒心。”
刘德喜心里“咯噔”一下,装作大吃一惊道:“啊呀,小王爷说的对,是贫道疏忽了,该死刻死,您等着,我这就去取银子。
小王爷为国为民,贫道自不能甘于人后,五百两您看可以吗?”
“五百两?”完颜康哈哈一笑:“你打发叫化子呢,你拿着洒家跟完颜琴当招牌,在外面挡了多少事,真以为我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吗?”
刘德喜不由擦擦汗,强笑道:“小王爷,贫道也就是个管家,这楼子再日进半金,落到我手上真没几个,要不我再凑凑,八百两?”
“洒家要五千两!”完颜康五个指头一伸,直接不装了。
刘德喜倒吸一口冷气:“小王爷,你不如要我的命算了。”
完颜康笑道:“老刘,你这就不实诚了,谁不知道你玉虚观在北地信众数千,平摊在每个人头上,也就才一两银子。
正所谓没有国,哪有教,国家太平,你们才能人人有饭吃,个个有教信。
若是这点钱都舍不得拿,就要找找自己的原因了,是不是不够爱国,不想为国家出力。”
中都上层人物,哪个不知道这刘胖子心狠手毒,专门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完颜康坑起这种人钱来,毫不亏心,随口扯个大帽子就使劲压榨。
刘德喜脸色数变,几次想发作,却见完颜康似笑非笑的表情,最后还是一咬牙道:“五千两可以,但我名下,还有几条南北商路,有时候过关不便,想借用一下王府的关防印信,不知小王爷愿不愿意帮忙。”
“那有什么!好兄弟,讲义气,回头你找我拿。”
完颜康大大咧咧答应,心里想的却是,拿到银子我就往军营里一躲,谁也不见,你找去吧。
刘德喜这才稍减肉痛之色,正想告辞,又被完颜康拉到桌上喝酒,看着杯盆狼籍模样,只能捏着鼻子灌了几杯。
这时门外忽又进来一名小道士,见状微微一愣,偷偷跟刘德喜招手,完颜康早看在眼里,装做酒醉,只是抓住刘德喜不放。
刘德喜无奈,只得乘完颜康转头与陈和尚拚酒时,招小道士过来,侧过耳朵,听得那小道士低声道:“那个女人……抓住……送来这里……”
只听了一句,刘德喜面色一变,赶紧止住。
小心看了完颜康一眼,见其还在喝酒,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用点力挣脱起身道:“小王爷,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贫道还要去筹措,您看这……”
“哦,那好,你去吧。”完颜康反应过来,便摆手放他离去。
可待刘德喜离开之后,完颜康回过头来,脸色微微一变,却哪有半点醉意。
又喝了一杯酒,完颜康叫陈和尚道:“和尚,你去赵家看看,若是耶律先生他们完事了,也叫过来吃一顿,洒家先去撒泡尿。”
陈和尚忙跳起来:“大哥,我扶你。”胡沙虎和亲兵们也纷纷起身:“小王爷,我们送你去。”
“滚蛋!”完颜康怒骂道:“洒家撒个尿而已,要你们扶个撮鸟,谁也不准多喝,都等洒家回来。”
骂得众人讪笑落座,便摇摇晃晃出了房门,廊外的侍女赶紧来搀扶,也被完颜康一把搡开:“莫挨洒家,洒家拜如来佛祖的……那个,茅房在哪儿。”
侍女们抿嘴直笑,给他指了方向,完颜康醉醺醺的走到没人处,忽然神色一收,靠着廊柱往下看去,只见刘德喜和小道士正沿着过道往一楼下。
心道:“看你搞什么鬼?”单臂一撑栏杆,身形跃出楼外,脚下一蹬,手上一放,便无声无息跳到下一层。
刘德喜哪晓得这小王爷江湖伎俩丰富到这种地步。
原来完颜康刚才虽然没转头来听,却借着酒杯里的酒水,调整角度,反映出两道说话的模样,然后读唇语读出几个字眼,顿时好奇心大起:这道士还拐卖女人?
当下借口入厕,前后脚跟了出来,施展飞檐走壁之术,也不走楼梯,两个起落便翻下楼来,甚至还快了刘德喜一步。
隐在暗处,只见刘德喜下得楼来,与几名道士汇合,左右看了看,便掉头向楼后的一片竹林中走去。
走了一段路,刘德喜忽然眉头一皱,原地转回身,喝道:“谁!”
几名道士大吃一惊,纷纷拔剑四顾,却看竹林清风,四下并无动静,正疑神疑鬼之时,忽听半空中竹枝轻摇,一声尖利猫叫打破寂静,同时鸟鸣声声,伴着振翅声响,冲天而起。
虽然黑乎乎的看不清,却明显是夜猫子捕鸟惊飞,又听那猫叫声也落地远去,一个个不由消除戒心。只有刘德喜不放心的又往回走了一段,也没找到那猫。才转身带着众道继续往前。
却没发现,头顶两丈高处的竹枝上,完颜康正攀援其间,一只手刚从嘴里取下一枚竹叶。
等到刘德喜等人走远了一会儿,才松手落地,静悄悄往前跟上。
这回直接穿过竹径,来到一片藏在湖边柳林深处的建筑之前,只见正面都是青灰色砖墙,占地约有百步,里面黑乎乎的并无半点灯火。
刘德喜来在门外,手下弟子上前正反各敲三下门,又叩响两下门环,吱呀一声,便有人从里将门拉开。